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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万岁
琉璃瓶内的气氛变得暧昧不清,萤火也难逃其影响,热浪微醺,仙飘然也。
银纪的视线情不自禁地往唯玥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他半边脸隐于阴影中,蹙着俊眉,一言不发。
看来他对此事很是心存芥蒂。
银纪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缓解此时的尴尬。
瓶子外的春花打着商量道:“不如我们放生吧?”
如此漂亮的生灵,不应该被束缚于这一方寸地方。他们是自由的,万里河山,秀丽壮阔,那才是属于他们的天地。如若折断羽翼,仿似傀儡一般,任由摆布,木讷的活成别人想要的样子,还有什么快乐可言。
对于母亲的提议,诺年皱起小脸,心有不舍,小声嘀咕:“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捉到的。”
春花轻声细语劝说:“年年不是说送给娘亲吗?”其实春花一早就知道女儿说送给自己不过是她怕被责罚的开脱借口,也知道女儿是真心欢喜,不舍得放离,但她还是想正面引导孩子,顺应自然,敬畏生命。
诺年依旧试图挽留,道:“年年很喜欢他们,不想他们走。”说完,一副委屈欲哭的样子。
孩子她爹见不得孩子难过,对春花道:“她喜欢,就留着呗,不就两只虫子嘛。”
春花冷冷瞥了丈夫一眼:“你就溺爱吧,迟早有一天会害了她。”
“哪有这么严重。”丈夫着实不理解,觉得妻子未免太小题大做。
春花没有理会丈夫,而是转身蹲在女儿跟前,将心比心道:“年年想想,如若哪一天,娘亲和爹爹寻不着你,心里肯定着急。他们也一样,他们的家人也许正在伤心,所以,年年忍心分开他们一家人吗?”
诺年歪了歪小脑袋,困惑不已,天真道:“那很简单啊,我把他们的家人都抓来不就可以了。这样,他们家就没有人伤心了。”
春花真的被女儿的单纯可爱气笑了,她换了一个角度问:“那......如果年年被坏人抓走了,再也见不着娘亲和爹爹,年年害怕吗?”
话未落,诺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眼泪止都止不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要,年年不要见不着娘亲和爹爹,呜呜呜......”
孩子爹见状,一把抱起诺年,揽在怀里,对妻子不满道:“好好说不行吗?偏要吓唬孩子。”
诺年的每一滴眼泪宛如一把尖刀,刀刀插|在春花的心里,她的心仿佛都要碎了,哄道:“好了,好了。娘亲错了,年年不要哭了。”
夫妻俩哄了许久才将诺年哄睡着,小心地将她放到床上,才悠悠出了房间。
来到院前,春花抬手拔开了琉璃瓶的木头塞子,她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忧愁,嘴角微微动了动,看着萤火远去,感概道:“美丽的东西若是攥得太紧,反而容易消逝。”
孩子爹伸手揽了揽春花,将其往自己怀里带,手头不由紧了紧,将妻子抱得更实在。
春花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玉佩的带子挂在她的食指处,她若有所思的盯着玉佩看,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而后,她手里的力道收紧,没有看孩子爹,只是笑了笑,小鸟依人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两人于风中相依,此时,什么话都不需要说。
..
第二日清晨。
“雄......雄哥,秦老四他......他不见了!”
“不见就不见了,大清早的,大惊小怪什么呢,吵得我心烦。”
“不是啊,雄哥,你说他会不会......”
光头雄知道他们在怀疑什么,一天到晚就知道疑神疑鬼,没事都给他们整出事来。他不耐烦道:“我们不是还活着吗?”
小弟原本想说的话被打断,思考着光头雄的话,想想好像也是这么一回事,自我说服道:“也......是。”
光头雄见秦老四不在,背后戳其痛处道:“他做事向来不着调,活该妻子和外面的野男人跑了。”
秦老四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见,光头雄见怪不怪,没有把他的失踪太当回事,反正他也会自己寻着回来。
“唧唧。”
“唧唧。”
众人闻声低头看去,只见一只耗子急了眼,发狠地撕咬着光头雄的衣摆不肯撒口,他们还是头一回看见遇人不躲的老鼠。
“可惜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光头雄抬起一脚,径直地踩了下去。瞬间,血溅当场,肉沫横飞。
银纪从神态供桌上下来时,恰巧看到这血腥的一幕,他与光头雄相视一眼,并未作交流,直接出了神庙。
他一人来到大街上,大家见之,避之不及。
然而,作为一名乞丐,银纪有自知之明,与同者为之队伍,但他们似乎也不太欢迎这个新来的陌生人:“又来一个抢饭的人。”
银纪端着一个缺口的破碗坐在地上,丝毫没觉得有啥不妥,却忽略了“鹤立鸡群”的格格不入。
见他们聊得正欢,他主动搭话:“请问,城内‘妖怪袭人’事件你们是否有所耳闻?”
真是个新鲜玩意儿,大伙儿纷纷投来看“傻子”般的目光,而后,整齐划一僵硬地回过了头,完全懒得搭理的样子,就好像根本没有这么一回事似的,继续聊着他们的八卦。
不受待见,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银纪神容淡然,没有面子上的负担。
这时,边上一个虎头虎脑的男人站了起来,走到银纪身旁,弯腰弓身,用手肘戳了戳他。
银纪了然,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男人很不客气,自来熟地拍了拍银纪的肩膀,坐了下来,说:“上道。”
他调整坐姿后,发扬助人为乐的崇高精神,好言好语解释道:“你也别见怪,对于我们来说,拉稀的比吃喝的多,能活着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不喜欢你那是自然的,没赶你走已经是仁至义尽。”
银纪细软纤长且浓密卷翘的睫毛一闪一闪,纯良无害道:“谢谢。”
男人一时竟无语凝噎:“那倒......也不必。”
话音稍顿,他好奇道:“你不是本地人吧。”虽是疑问,但语气十分笃定。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这已经是第二次被人提及,银纪有些不解,他语气清冷:“不是。”
男人拍着大腿说:“我就说嘛,你看着就不像这里的人。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来槎城这种鬼地方?”
鬼地方?银纪直言道:“你既不喜欢这里,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没有办法,祖祖辈辈落根于此。”男人仰起头,望着灰蓝的天空,目光中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呼了一口气道:“我们,这辈子大概就这样子的了......”
他平视银纪,郑重其事道:“可你不同,年纪轻轻,留在这可惜了。我衷心奉劝一句,这里非良善之地,你还是快些离去。”
银纪的语气有些不实,轻声道:“无所定居,哪都一样。”
男人看不透眼前这位少年,明明未及弱冠,竟一身的伤感。他摇了摇头:“刚还说你上道,你这榆木脑袋。”
他不再与银纪在这个话题上费唇舌:“刚听你问‘妖怪袭人’始末,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件事?”他多了一嘴:“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银纪随口一问:“危险?”
“你不会是冲着赏金去的吧?”男人猜想着,语重心长道:“这么多人都想拿悬赏,我就没见谁成功过。你若想活得长久,还是尽早打消这个念头。”
银纪来槎城就是为了此事,自是没有半路退缩的道理,这也绝非他的行事作风:“之前奔着悬赏去的人,后来都怎么样了?”
“死的死,伤的伤,失踪的失踪,就没有一人有好结果的。”男人没有隐瞒,全数告知,想因此劝其退之,莫要以身犯险。
银纪知道男人好意,但他并不打算听取:“可以和我仔细说说吗?”
男人见银纪执意要管这事,他没有再主观干预的意思。说与不说是自己的事,做与不做是他的事。况且,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尽,而他执意“兵行险招”,不可奈何。总不能用绳索绑着他,斩断他的“财路”吧!
即使这条道路已经看到了“结局”。
虽非苟同,但敬然也。行己能及,尊其之命。
男人打算助他一臂之力,成与不成就要看他自己的命数了。
男人娓娓道来:“槎城受‘妖怪滋扰’已是历史遗留问题,首桩‘袭人事件’何时发生的没有人知晓,也根本无法追溯。”
“一开始,一两宗人口失踪案报至官府时,官府态度敷衍,没当回事。总让报案人回去等消息,却未见其有所行动,后面更是草草了事,不了了之。”
“后来,由于城内不断有百姓莫名其妙的失踪,其人数攀升达到历年加起来的好几倍,这才引起官府的重视。”
“但经多方努力,并未查出蛛丝马迹。”
“百姓离奇失踪,本就人心敏感,更诡异的是,隔三差五便有失踪之人曝尸街头,死法各异,面目全非。这无异于雪上加霜,一度引起城内百姓恐慌。”
“官府迫于压力,出面安抚民心,于是花费重金,悬赏各界能人前来调查此桩‘无头案’。”
“可笑的是,这所谓的‘重金’还是搜刮我们老百姓的血汗钱。”
“如若能还大家一个安稳度日,那便也无话可说。可......既是‘无头案’,又岂是这么容易破解。”
“前来调查的人都陆续栽了跟头,运气好一点的连夜跑了路,运气不好的直接人就没了。”
“况且,来的人并非全都真心。大部分人只是冲着赏金来的,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表面说得天花乱坠,背地里贴个符、念个咒、做个法就算完事。”
“还有一玄乎事。不知咋地,向来不管百姓死活的城主边良转了性子,居然管上了这事,还请了一位隐世高人出山协助办案。”
“说实在的,城主此行为着实令人匪夷所思,我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他会有这么好心?不过我估摸着,大概是因为他怕祸及自身才愿意出手相助。如此想的话,好像也说得过去。”
“哎呀,不好意思啊,扯得有些远了,我刚才说到哪了?”
“隐世高人。”
“对对对,隐世高人。”
男人回归正题:“正因为这位‘隐世高人’,让这起案件有了一丝线索。”
“高人恐因泄露先机,招来祸事,对此事欲言又止,只道是槎城‘罪孽深重,瘟神现世’,而他修为尚浅,不能与之抗衡,加之参与此事,已是犯了大忌。所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1]’,于是他自己先逃了,让大伙儿自求多福。”
听到此处,银纪的疑惑只增不减。
他反问道:“瘟神?”
仅靠一位“隐世高人”的一面之词,就归结为“瘟神现世”?
银纪不耻下问:“这和‘妖怪袭人’有什么关系?”
男人闻言,露出一脸“你怎么这么笨”的神情。虽是如此,但他还是耐心解答道:“你想啊,‘瘟神’是散播瘟疫的恶神,那他能带来什么?不只有‘灾难’吗?那‘妖怪袭人’又是啥事?不就是‘不好的事情’吗?”
这种“强买强卖”的解释太过牵强,此事......应该内有隐情。
而且有一点一直被银纪所忽略——“妖怪袭人”事件从始至末都未说明是何妖怪所为。
既已知道是妖怪攻击百姓,若不了解具体是何妖怪作为,又如何判定是妖怪行径?若知晓,为何又从未有过只言片语。
不管是递入长烟一空的第一封“委托书”,亦或是进入槎城后的所见所闻。
这不禁让银纪产生怀疑,他“推波助澜”,有目的地问:“可知是何妖怪害人?”
男人怔了一下,他没有想到银纪会这样问,随即摇了摇头,诚恳道:“不知。”
不知?这可就有意思了。
银纪问:“那如何确定是妖怪行为而非人为?”
男人脱口而出:“我爷爷说的。”说完,他不知何来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似乎是看银纪不相信,他继续说:“老一辈的人都知道。”
银纪欲要再问些什么,突然窜出一只灰黑色的老鼠打断了他。
乞丐堆里出现一只老鼠本不是件稀奇的事情,但稀奇的是大家对此的反应。
大伙儿默契地合上了八卦的嘴巴,不约而同的纷纷站了起来,对老鼠就是一个脚劲狠踩,丝毫没有放其一条生路的意思。你一脚我一脚,老鼠吓得东逃西窜。
终究“寡不敌众”,直至老鼠血肉四溅还未停息,还补多两脚:“晦气的东西!”
男人对银纪笑笑:“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只是这样吗?种种迹象都可以看出,槎城对老鼠的憎恶不一般。
男人见银纪不说话,又道:“老鼠这种生物,谁人不恨恶?我们世代视其为不详,见到必须要消灭。现在‘瘟神现世’的说法,人们对其更是赶尽杀绝。”
银纪不由所想,怪不得老鼠都躲到城南破庙里了,那处一般人都不敢靠近,竟成了它们的庇护所。
关于那座神庙,究何来历?
银纪问男人:“可以再麻烦你,与我说说城南那座神庙的来历吗?”
话题的跳跃,男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脸“你说什么?”的表情看着银纪。银纪再次重复了一遍:“城南那座神庙的来历你是否有所了解?”
男人疑惑道:“神庙?城南哪来的神庙?”
没有?是自己的表述有问题吗?
那座跌落神坛的荒凉庙宇看样子至少有上千年的历史,即使如今颓垣败壁,但好歹曾经也雕栏玉砌,怎么会不知道它的存在?
银纪再次描述得具体些:“那座神像倒塌,残破不堪的庙宇。”
男人思索了一下,大惊:“什么?!你......你是说——”
男人反应激烈,惹得众人不满,他稍微定下心,环顾四周,看着周围不友好的目光,摆手表示歉意。
他转过身对银纪小声道:“呸呸呸,那地方是不能去的。”
银纪不同于男人的紧张,淡定道:“不能去,为什么?”
“刚才都给你带偏了,什么神庙,那根本不是神庙,里面供奉的压根也不是神。”
“不是神,那是什么?”
“俺也不知晓,反正那地方是不能去的,去了会沾惹上不幸的。”
男人见银纪显然不信这番说辞,好意叮嘱:“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千万记得!”
银纪点点头,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
千年万岁,湮没无闻。
可.......
为什么......我会如此想知道“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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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处】丁玲《太阳照在桑乾河上》:“哥哥说:‘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送回去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