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尾奇谈

　　我喜欢昆仑山。无论何时睁开眼，前面也是皑白的雪和琉璃的天。 ——莫离

　　金墨色的眼眯起来，刹那间皑白一片的世界里幽光闪烁。

　　“再见。”

　　“猫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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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霄丛的‘勾陈’带着我们飞走的那天，故宫下了很大的雪。

　　当时同警方一起涌进故宫的还有无数的闪光灯和记者，枫天和龙阳董事会的保卫和律师。在他们看来，我们几个从躺满了尸体的崇政殿里凭空出现，勾陈的黑色巨翼撞在盘龙柱上，像纸片一样碎落开来，黑黑白白，同那些雪花混在一起漫天的扬撒。我们在那些碎屑中挣扎得狼狈不堪。

　　当时场面一片混乱，隐约只记得洛子逸冲了进来，从雪片和人堆中把我拽到了外面，一边拖着我一边避开那些记者的追问，最后他把我拖上了警车。那些镁光打在雪面上，皑白一片。那种成片成片的刺眼的白，让我想起某个地方永无尽头的冬天。

　　“你和八位受害者之间是什么关系？”
　　“八尾？我是他的房东…”
　　“哪位受害者的房东？”
　　“…莫离的。”
　　“莫离是谁？”
　　“我养的…猫。”
　　“请严肃回答问题，女士。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法庭上的证词…”
　　“… …”

　　我头痛的要命，根本提不起精神和桌后那一排棺材脸们对峙。唯一能使我保持镇静的家伙当时悠闲的靠着大叔们身后毫无瑕疵的白墙，悠悠然叼着烟，一双笑眼微眯着朝我使眼色。我觉得审讯的时候有他在就像有人给我撑腰似的，虽然除了我和缩在角落里忙针线活的那个老婆婆以外没人看得到他。

　　这次黑叔叔没有带笑雪一起来，甚至没有穿工作服，也没拿那些细细长长的黑色锁链——我怀疑鬼界把他开除了。申请去卫生间的时候他在后面从容的跟着我。我在水池边洗手，小警员一板一眼的站在我身后。黑叔叔踱步过来，烟蒂在对方身上一弹，那小警员就站在原地打起了呼噜。

　　“打算怎么出去？”他问我。

　　“不知道。”我说，“你怎么来了？”

　　他笑而不答。

　　“…被你看见了？”人和鬼斗纯粹是找死，我也只得坦白。

　　“看见了，”这回倒是直言不讳，他靠在洗手台上，随口吐出一个袅袅的烟圈，“我没带他走，因为他还不是我的工作范围。不过他若是保持这种状态呆得久了…说不定就是我的工作范围了。”

　　“... …”我埋头去洗手。

　　“你打算把他的尸体藏到什么时候，言少？”

　　“他还没死…”我小声的说。

　　“是么？”他顿了顿道，“…紫翀龙涎不是返魂香，你应该知道。□□先不说，你能在把他的元神从火炼方士的炼妖壶里取出来之前，安定他的魂魄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抬起头来看着玻璃，玻璃里面没有夜天的像，却有一个绿衣服的女孩子，在我旁边的水盆中洗着衣服。一搓一洗，不时抬起头，用两只无神的眼看着镜子里的我。鬼差伸手朝那女孩子一划，她渐渐淡去。

　　无常是比神仙更可怕的东西，因为他们虽然无法主宰任何东西，却可以影响一切生灵和死灵。夜天笑了起来，漆黑的瞳孔却像是夜间的大海。

　　“小师侄你真是…这顽固的性子不改改就活该吃亏。若是他变成鬼，我劝你还是躲远些。到时候要把你俩一并收拾掉，可别怪师叔没先打招呼啊。”

　　“变成鬼？他在方士的炼妖壶里，怎么变成鬼？”

　　“我说你啊，小师侄…”夜天的笑容有些无奈了，“你就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也得知道是怎么没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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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构成一个生命需要三个基本的元素——灵魂，整个生命的中心；□□，灵魂的承载体；精神，连接□□和灵魂的纽带。对于人来说，灵魂和精神是一体的，没办法区分。如果一个人死了，那么他的精神和灵魂会同时离开□□。一个混合着精神的灵魂，介于生灵与死灵之间，通常保持着人的很多特性。但是这种状态只能维持七天，也就是我们所谓的头七。生灵的魂魄会徘徊于世间，就是所谓的头七之中生灵会去自己生前熟悉的地方，这是生灵的‘执念’。

　　过了这个期限，人的精神和灵魂就会脱离，精神消亡。这个时候灵魂如果没有回去该回的地方，就会在世间形成鬼，也就是死灵。如果这个死灵继续徘徊在人间，那么他的‘执念’就会因为没有精神和□□的束缚而演化成‘欲望’…欲望达到了一定界限，就会产生一种特殊现象，也就是‘闹鬼’。越是生前放不下的，被害死的，或者死亡极其凄惨的人的灵魂，越容易变成鬼，留在世间。有时候这些鬼并不想害你，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危害。

　　然而妖怪和人又有所不同。妖怪是生灵修炼而成的，在修炼过程中灵魂和精神会渐渐分开：灵魂保持原本的形态，而精神形成元神，也就是内丹。一个人没了精神就会脑死亡，因为他的灵魂和精神纠缠在一起，失掉了精神就带走了一部分的灵魂。然而妖怪若是丧失了元神，失去了道行，却依旧可以行动，保留记忆，只是回归到最初的形态和寿命，需要从头修炼而已。

　　没有元神妖怪不一定会死亡，而有元神的妖怪一定不会死亡。如果一个妖怪死掉了，那么它的元神在它死前就不存在于妖怪的体内了，可能是消耗掉了，可能是被夺走了——这个时侯妖怪的生命就同走兽一样脆弱。也因此，妖怪死亡的时候，脱离□□的只有灵魂，而这个灵魂会直接形成鬼。而这些鬼的危害，远远大于没有经过修行的人类。到底有多大呢？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尤其当这个鬼是猫妖。

　　夜天大叔临走前给了我他ipone的号码，告诉我我要是什么时候死了就给他打电话，他在鬼界给我留个好位置。他说得时候一脸的认真，就好像能预见到我的死亡似的。我从卫生间出来时迎面碰上一个中年警员，他和小警官使了个眼色，那个小警官就敬礼走开了。中年人走过来，例行公事般的看看手上的档案再看看我。

　　“言少女士，对吧？”

　　“是。”

　　“我们已经掌握充分的证据证明你的清白，你没有嫌疑了。”中年警官道，“另外，有人保释你。跟我来，做完证人笔录你就可以回去了。”

　　“保释我？”

　　“他在那儿，那位先生。”他朝隔断对面的房间一指，我看到洛子逸站在两位警员旁边，正伏在写字台上签字。在他身后站着一个瘦瘦的女孩儿，玲珑的身段裹在白色连衣裙里，长长的黑发缎子一样披在身后。女孩儿很安静的站在那里，一双狐媚眼儿转过来，就好像算好时间似的，偏巧和我四目相对。她笑了笑。

　　我觉得喉咙卡了一下。上官致雅——她怎么会在这里的？这时候不远处的审讯室门开了，上官霄丛走了出来。上官致雅的眼睛马上从我身上移开，隔着那边的落地玻璃朝霄丛招手。霄丛笑了，和致雅一模一样的狐媚眼儿眯成了好看的一弯。我突然想起那时他提及他妹妹，脸上洋溢的幸福表情，然后莫名的联想起那个时候猫妖站在讲台上，眯着凤眼儿戏谑的说，“我是言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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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我回家的路上洛子逸一直嘱咐我不要轻易出门，他说现在龙阳的事搞得满城风雨，连央视都在播。之前我问过那个送我出来的警长，但他对调查的结果守口如瓶，只说你的嫌疑洗清了，有人证和物证，不过其他还要等调查结果出来之后统一发布，现在他不能透露任何细节。

　　“你在家好好休息几天吧，要不要子起来陪陪你？”

　　“没事，我没事儿... ...这次真是太谢谢你了。”我偏头看着玻璃外被风刮成一条一条的雨水，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怎么知道故宫里面出事的？”

　　“上官致雅告诉我的，说她哥哥出事了。”他说，“之后我给你打电话，但怎么都打不通，别人的也不行，我就报了警。要是那时候早点发现就好了，这么多条人命…”

　　“…是啊，”我转过头来朝他笑笑，“洛兄，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什么？”洛子逸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窗外有雨点拍击在玻璃上的声音，还有前窗雨刷机械的摆动。

　　“没打雷吧。”

　　“不是，好像…”一直有人叫我。我下意识的偏头去看窗户外面，虽然以宝马的车速和密封性，外面有人叫我也听不见。

　　“你这几天被吓坏了，回家好好歇歇吧。”洛兄安慰我，话是这么说却也在四处看，只不过是在看车里面，一边看一边道，“…快到了，我送你上去。”

　　我家的园区没有磁卡车是没法进的，还好保安认识我，但是也不让洛子逸的车进。于是司机拐到一边儿停下，我和洛子逸打伞下了车。刚一下车洛子逸就低声对我道，“言少，你刚才真听到什么了？脸儿都白了…”

　　“好像有人叫我…”我补充一句，“大概是幻听。”

　　“那就好，我总觉得那车里一直有什么东西盯着我们看，但是一下车就没有了。”洛兄不好意思的搔搔头，“难道咱俩有强迫症？”

　　“呃…那个啊…”我笑笑。其实那是霄丛给我的‘勾陈’，他用做侦察用的黑色千纸鹤。他说我可以随身带着，这样如果有什么危险‘勾陈’之间能够传递情报，他就会知道。他和上官致雅之间就是这样联络的。不过我始终觉得把那种东西放在身上很别扭，总觉得被人看着，冷飕飕的，所以就扔在了洛兄的车上。霄丛也说过，有些人都能感觉到‘勾陈’的存在。

　　我正想着，洛兄叫了我一声。我张嘴要答，一股风吹过来，正好把我呛到，吱唔了好半天。他本来用手机照着路，疑惑的偏过头来看我，“怎么了你？”

　　“你..咳咳，刚才叫我什么事？”

　　“叫你？”

　　我又听错了？想着想着已经走到我家楼下，我忙道，“你回去吧，我自己上去就好。”

　　“没事儿，不差那几步。”

　　“你快回去吧。都这么晚了，你爸妈会担心的…”倒不是不让他送，而是我的钥匙还在悟空那儿…要是看见悟空开门，估计洛兄会把他当闯空门的押走。我爸妈又都不在家，怎么都不好解释。我转身输密码开铁门，背后又是一声“言言”，被铁门很响的“咔嗒”一声盖过去了。

　　“还是我送你上去吧，这么晚了不安全。”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干脆的拒绝掉了，谢过洛兄后就拉开门走进去，铁门的弹簧闸在身后哐当一声巨响，霎时间声感灯把楼栋中照得昏明。这幢楼不高，只有五层，当年和老韩国人合资的，房体结构很诡异，当时看来是新潮，现在看来是半越层不越层，同一楼层的两栋住户Z字形的叉开。我家理论上来讲住二楼，但事实上要从三楼进门。

　　上了几级台阶，我回头看看，洛兄朝我摆摆手，转身走掉了。目送洛兄走得远了，我环视着空空的楼道。

　　“有人吗？”我尝试的叫了一声，“猫妖？…猫妖，是你在叫我吗？”

　　我往上走了两步，夜晚的黄色光照下楼道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铁门外偶尔有远处人家的狗叫声。难道刚才真的是我幻听？不然真有什么鬼怪的话应该能看到才对。正想着背后的铁门“咔嗒”一声，我一惊，反射性的朝二楼跑了两步。到二楼时我朝下望了望，楼道里还是空空的。一楼的大门也没有被打开的迹象。正在这时后脖子嗖嗖的一阵凉，一声很轻微的“言言”在我身侧响起，虽然旁边就是悬空的楼梯和空气。

　　我嗓子有点卡，站在那儿居然半天没反应过来。声音消失了，好像有东西从我身边飘过去一样，我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抓了一下，理所应当的什么也没抓到。这时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噔噔噔的走上楼去——糟了！那个东西，不管它是什么，绝对不是猫妖！

　　猫妖从来都是直呼我名讳的。

　　我一动，有东西似乎也动了起来，在整个楼梯间回荡，言言言言言言言言… …

　　我全身发毛，飞快的冲到三楼敲门，五楼本来黑着的灯突然亮了，接着四楼也亮了，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上头下来似的——可是我家楼上的人前阵子才搬走，现在是空楼才对！与此同时楼下的灯全都灭了，搞得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言言！一楼底端的金属扶手上悉悉索索，像是布料在上面摩擦过去，一路顺上来。我背贴着门，身上一层的冷汗。糟了… 不会是猫妖的，猫妖想闹鬼怎么可能这么拐弯抹角的闹？

　　那种摩擦到了二楼，越来越近，这种时候我根本不敢转身敲门，怕自己一转身背后立刻有什么把我吞了。我正在麻爪，突然四楼有人一声咳嗽，楼下一瞬间亮了起来，那种悉悉索索的声音消失了。我微微喘着气，一边在背后的门上叩了叩，一边探出身去想看看四楼有没有人。

　　咯噔咯噔。

　　有什么人下来了，影子被昏黄的光在楼梯上拉出长长的人形。我侧过身子去看，那人穿着运动裤，然后是雪白的衬衫。他缓缓走下来，手里捧着一盆红白并楴的花，金红色的眼盯着我看。

　　“哟，你回来了。”华光笑了，“要进门么？我有钥匙。”

　　“你哪儿来的钥匙？”

　　“不是我的，是莫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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