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

　　冰淇凌特别凉，揭开盖的时候上面附上了一层小冰茬儿。
　　苏蔻盘腿坐着，一大筒冰淇凌放在腿上，拿小勺一点一点往里面挖。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嫌凉，折叠起来的两瓣腿一上一下的呼扇，跟小飞象一样。
　　白希走过去在筒边上摸了一把，凉，手指上顿时附着一层小水珠。
　　“凉不凉啊。”他伸手抓揉在苏蔻脑袋顶上，把那点水全蹭下去了。
　　苏蔻舔了把嘴角，小勺在筒口上敲了敲，伸手从茶几上把手机够了过来，点开几条语音外放。
　　还冲白希一扬手，在自己身边的地板上拍了拍，说道，“坐着备课来，我得监督你。”
　　白希笑了起来，趿着鞋走到苏蔻身边，一扽裤腿半蹲下来，“督促我什么？”
　　“谈恋爱也不能耽误工作。”苏蔻眯缝了一下眼。
　　白希点点头，转身去门口鞋柜找自己装书的袋子，再回到苏蔻给他圈的一小块地板上坐下，圆珠笔在书本上被跺的咔咔响。
　　苏蔻一眼扫向他，又不动声色的收回来，手机里的语音开始说话：“苏老师第17题吧啦吧啦……”
　　苏蔻啧了一声，手指挑起一沓卷子的首页就开始唰唰的翻，直到一页上又啪的一声按住，眼睛开始聚精会神的专注于纸上某一个点，视线着落的地方好像都能烧起一小撮火来。
　　就听他看了几秒过后，两根手指相互勾着一放，啪嗒一声在卷面上弹出一道响来，“啧。”
　　一连续啧了好几声，“啧啧啧。”
　　白希没忍住笑了，在苏蔻后脊梁骨上弹了一下，“舌头！”
　　苏蔻没理他，继续，“啧啧啧。”随后长叹一口气。
　　白希刚又想说点什么，就看见苏蔻肩膀双双向后一扯，往肚子里猛提一口气，手指按住语音键就开始朝空气喊，“都什么时候了！错这种题？还考试吗就问你们还考试吗！”
　　白希吓了一跳，教师解析那本厚书从腿上滑落下去砸到地上，声还挺响。苏蔻瞥了他一眼，嘴角向上一扯，“啧。”
　　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
　　苏蔻指尖一抬，手机侧偏着从指缝之间滑落，四角之一磕在了地上。
　　“我跟他们着不起这个急。”他在眉心处使劲捏了捏。
　　白希把手里的笔往茶几上一撂，扭过身子来盯着他鼻梁看，“气性怎么这么大呢。”
　　苏蔻两眼一剜，手指肚蹭着鼻尖摸了两下，“别盯着看了，一会看塌了。”
　　白希先是一愣，然后笑了，“哦，挺直的。”
　　“什么？”苏蔻没听懂。
　　白希也抬手擦了擦自己的鼻尖，“我说，鼻梁，挺直的。”
　　“哦。”苏蔻略显无语。
　　然后又认输似的从地上重新捞起手机，手指跳跃在键盘上哒哒哒的打字，指尖都飞出了画框，都能听出来画外音。
　　白希捏了捏苏蔻的耳垂儿，从地上把刚刚滑落的教参捡起来，手指夹着开始翻页。
　　奇怪的是，心在眼睛搭上书本的那一刻，就莫名其妙的静下来了。
　　好像眼前的白纸黑字从来没这么吸引人过，心从来没能为书本静下来过，可就是发生了，高三那年都没出现过的感觉，被学习迷的神魂颠倒。
　　白希捡起圆珠笔开始画，一个脑子分成两瓣用，一半背教参，一半想事，想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挺开心的，长这么大第一次想专心致志的做一件事情，还是挺枯燥的背书。
　　他师父给他写了个表，计划表，关于教案上该写什么怎么写，苏蔻那本上就是密密麻麻的字，就是丑了点，这人把条格当空气。
　　苏蔻一生气就打字，打一长串，有时候标点符号都能忘，嘀嘀嘀的一顿敲，哪句话都能看出来愤怒来。
　　“啊，”苏蔻啪的一声把手机拍到桌子上，“啊啊啊啊啊！”
　　“干嘛干嘛。”白希腾出一只手来抱上他，“啊啊什么，又生气了？”
　　苏蔻舀了一大勺冰淇凌送进嘴里，连呸了好几口唾沫，“真难吃。”
　　“难吃你还吃！”白希都给气笑了，“别吃了，嗓子疼。”
　　苏蔻又送了一大口进去。
　　“我都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拧着两道眉毛，气哼哼的骂，“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高三了！高三了啊宝贝们！能不能别他妈一天到晚就会在朋友圈里挂自拍挂游戏记录？以为我瞎吗看不见吗？”
　　白希嘎嘎笑了两声，大胖给吵醒了以后瞪着小圆眼看他俩，一猫脸的莫名其妙。
　　“我有点生气，”苏蔻手在桌子上砰砰的拍，“哦不，我很生气！这一整个高考从一开始就他妈只有我放在心上！”
　　“别生气别生气……”白希在苏蔻后背上一下一下的搓，“别生气别生气别生气……”
　　“我倒想啊！”苏蔻噌的转过身子看他，“我倒想啊，哦白希你知道吗，我恨不得他们谁谁都能考上清华北大，恨不得他们的前途是亮的是好的，我……哎我也说不清楚！”
　　白希抱住他，在后背上轻轻的拍，“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啊，就跟咱们老许带高三的时候一摸一样，你想他那么好说话的人，高三不还是又气又急的，火气不是一般的大。”
　　苏蔻叹了口气，在他身上乱呼噜了两把，“你说，我是不是太慌了，这样反倒不好。”
　　“没有啦，”白希笑了笑，“你在家跟我怎么骂都行，我听着，声儿再大点，解气。”
　　苏蔻没说话，把脸埋进他的肩膀里，磕了磕。
　　“没事儿，没事，”白希不断在苏蔻耳朵边吹气，“没事没事没事……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神他喵呼噜呼噜毛，”苏蔻冲他翻了个白眼，“我没事，就第一次上高三，不想让老吴他们失望……”
　　“嗯嗯嗯！”白希笑了起来，“好可爱哦你。”
　　“妈的……”苏蔻闷声骂起来，攥起拳头在他后背上捶了两三捶。
　　“哈哈哈！”白希笑声越来越大，“怎么可以这么可爱，怎么可以这么心软……”
　　“干什么？”苏蔻继续闷着声音。
　　谁的？白希想。
　　“我的！”他喊。
　　“脑子有病。”苏蔻骂。

　　其实原因简单的很，每个班上都有几个小孩喜欢耍小聪明，高一高二没好好学，现在使劲拼命补，吊车尾倒是不怎么算，但成绩一时半会儿也上不来，苏蔻气是气，每条六十秒的语音里字字间都透露着一种“啊啊啊能不能好好看题”的语气，但还是能把每一道弱智题讲的详细详细再详细。
　　还有就是真正的吊车尾，不想学了的混日子，苏蔻也想拽着。
　　不想让他们留有遗憾，等到再过些年处境生活不尽人意的时候，会怪高中没有好好学的自己，说老师要是能再拽我一把该多好。
　　再拽一把，再拽一把，就算实在不行了，我也不能放手。
　　白希很喜欢说这句话时候的苏蔻。
　　亮亮的，特别特别好。

　　周一上班的时候苏蔻脸色不好看，嘴唇开始跟肤色没有反差。
　　“怎么了？”白希皱着眉头，“是不是哪不舒服了？”
　　“胃疼。”苏蔻感觉自己的冷汗唰唰往下冒。
　　“胃、胃疼是吗？”白希慌了起来，双手举着不知道该搁哪。
　　“没事。”苏蔻拧着眉毛系上了最后一颗衬衣扣子，“就有点儿疼，没事。”
　　“别没事啊，”白希拿胳膊把苏蔻一夹，手搓热了贴到肚子上，“别逞强啊坐下我给你揉揉。”
　　“揉个屁啊，”苏蔻笑了，嘴唇发白，“没用。再说真没事，别一脸要死要活的，跟我死了似的。”
　　“死鸭子嘴硬，”白希骂，“疼死你算了，疼还不会好好说话。”
　　苏蔻笑着在他脑袋上揉了两把，“昨天吃凉的弄的，没事，咱家茶几下面小药箱里有药，给我拿一盒来呗。”
　　白希一瞪眼，“别以为说个咱家说个呗就能收买我，老子不是那么大度的人。”
　　“哎，”苏蔻笑了起来，鬓角的头发都湿了，“我疼你疼啊，快快快去拿……”
　　“知道了！”白希踹了床腿一脚，气呼呼的噔噔蹬跑客厅里找药。
　　“右边那个抽屉！”苏蔻喊。
　　“知道了！”白希回，总感觉还带了点回音。
　　“红色的！”苏蔻又喊。
　　“知道了！再喊一句试试！”白希回。
　　苏蔻抱着肚子倒在床上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最后两人还是上班去了，只不过晚到了一节课，没耽误什么事，两个人第一节都没有课。
　　苏蔻站在楼道口，叉着腰跟训学生似的，“别老往我办公室跑！好好备课，好好判作业，好好跟你师父学！别总聊聊聊聊的。”
　　白希笑了，目光往胃口那一扫，“胃还疼吗？别吃凉的了，中午我上外面给你买粥喝，嘴管住点儿！别瞎吃了。”
　　“知道了！”苏蔻没好气的瞥他一眼，“谁教训谁啊，扒我活。”
　　白希哈哈一笑，额头往前一探跟苏蔻的脑门磕到了一起，“中午见。”
　　“嗯，”苏蔻一哼哼，嘴角不自觉的往上挑，“走了啊。”
　　“拜拜。”白希挥挥手。

　　-肖逊回来上课了。
　　白希判着作业，手机叮的响了一声。
　　他拿起来一看，笑了起来。
　　旁边的邹老师问怎么了，白希说没事，看到点好玩的，邹老师点点头。
　　白希手指敲敲点点，回了一行字，-真好。
　　苏蔻：-嗯。
　　关于他喜不喜欢男的喜不喜欢章麟就跟他们没关系了，人家喜欢谁不喜欢谁的又不是什么挨得着别人来管的事，苏蔻最重视的就只是未来不到半年的高考，肖逊，能不能自己再拼一把，换一个不会有妈用这同性恋威胁的前途。
　　肖逊妈妈到底是什么心思，他也不懂，他也想不明白，就算是正如他所说的肖逊妈妈不知从何了解到肖逊是同性恋，然后在拿这个肖逊不愿意被别人知道的事到处去说，不想被别人知道就要配合她干点什么什么事……跟他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了。
　　自己和自己和解，自己和自己说没关系，这才是肖逊最应该跳出他妈的死循环而应该学的，同性恋没什么，不需要提防着会不会被人发现或是怕别人会不会拿着去说。
　　就是自己跟自己和解。
　　接受，尊重，再努力，再热爱。
　　什么都是会挺好的。

　　十月的天空悬得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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