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娶赘婿

　　“放心，不会让你白做的。”怀玉皇女说：“御史台右佥都御史，正四品，这个位子给你做，正好可以和你家陈公子日夜相对。”
　　“这……”李算为难道：“大辰为官有回避制度，我和陈商同在御史台，颇为不妥吧。”
　　“回避制度只说父子、兄弟不能同部为官，却没说夫妻之间不可。”怀玉皇女笑道。
　　李算：这律法的空子让你钻得，太|祖爷苍梧帝都能被气活过来。

　　李算却也突然觉得忧心。若此时陈商已决定投靠楚王，那陈商将不得不为楚王谋划如何对付怀玉皇女。可从他来看，怀玉皇女在朝中的权柄已然大过楚王许多。
　　怀玉皇女可在伏尾帝即位时便为帝王推荐梁太师，这一举荐，便是长达五年的重用和倾力推行国策。现在又可随意予他钦差及佥都御史之职，随意得像是赏赐数两金银。
　　她这随口一说，可就是万千举子迁奔数余载也无可望及的位子。
　　这般得伏尾帝信任，是楚王万万没有的。
　　这陈商，又该怎么谋划，才能为楚王逆风翻盘。
　　李算轻笑着叹了口气，他担心这个做什么。总归不是他该去想的，陈商自有万般鬼谋，自可于绝境处谋定胜局。

　　“侯爷笑什么？”怀玉皇女问他。
　　“没什么。”李算摇了摇头，“只是觉得陈商辛劳万分，辗转降娄郡彻查春秋赁，如今已然是殿中侍御史，可我一去就做了他的顶头上司。不知道他会不会气恼。”
　　“有什么气恼，你去了给他撑腰，他自然应该更为欢喜。”怀玉皇女说。
　　“可他终归是个男子，有傲气，也有风骨。也自然……应有不平。”

　　“对了，说起春秋赁。”怀玉皇女又问他，“你如今怎么看？”
　　李算摇了摇头，“做不成的。”
　　“由朝廷贷粮种给农户，以抑制高利贷和农户无种之困境，还能为国库增加收入，自是一个两全之计。但推行起来确实万般困境，一道命令，从中央到地方，有多少歪曲，多少能真正执行？”
　　“若想能成功实行春秋赁，需要的是一个完善的吏治体制，需要的是上下齐心体恤爱民，但我不认为如今的大辰有此体制，也不认为众官皆能以体恤民众为先。听说当初在南部鹑火郡由梁太师主持推行此策，颇有成效。可毕竟当初鹑火郡富庶，又是太师亲自压阵。
　　如今只是在北部降娄郡推广，便已扯出来了这么多的贪腐，若是接下来在全国推广，不知要有多少的贪墨之案。”
　　“此策，注定不能成之。”

　　他当时听陈商初次言春秋赁便觉得有些熟悉，后来在翻阅司耕局案牍时恍然想起，这春秋赁不便如当年北宋熙宁年间的青苗法。当年北宋百年积弊，神宗意欲变法，大力支持号称拗相公的王安石进行变法。也是以朝廷向缺少粮种的农户贷粮为策，却也如降娄郡一般，底层官吏妄加利息，歪曲政令。
　　最终失败告终，甚至后人将北宋的亡灭都归于此次熙宁变法，将王相公列于千古佞臣之列，直至百代之后才终得正名。
　　李算不认为如今的朝堂之上有谁能如当年拗相公一般清正善政，他已然知晓了此政必将以失败告结。
　　青苗法之思想超脱古之体制千年，可就是太过于超脱了，终究注定失败。

　　“注定？”怀玉皇女轻笑，“我不喜欢这个词。”
　　“世上的路都有个终点，便是不信，却也无可改之。”李算低着头说。
　　“那我就改路修漕，凿石铺桥。”怀玉皇女言。

　　“我只问你，若是春秋赁当真能够推行，于国于民，是否有利？”怀玉皇女问他。
　　李算闭上眼，最终点头，“的确有利。”

　　“但难就难在，‘当真’二字，这春秋赁推行起来，可不是圣上和梁太师想要怎么推行就能怎么推行的。”李算摇了摇头说。
　　“怎么便不能‘当真’推行？”怀玉皇女却说。
　　“已有降娄郡一郡二十三县之事例在此。”李算说。

　　“这世间难办的事情本便很多，花费数十年做成的也是有的。”怀玉皇女说：“你可知当年苍梧帝修清点天下户籍的黄册，修了多少年？”
　　“不知。”
　　“廿有四年。”怀玉皇女说：“先是十年，清点万户，不记田亩之数，共计天下一千三百万户，六千四百万人。而后五年择国子监众学生入各司衙门，以作盘账测量之人，而后九年，计天下田亩成鱼鳞图，共得九千四百万亩。”
　　“二十四年，定我大辰之天下百年。”怀玉皇女坦臂而道，“我大辰自会有国祚数百年，如今便用十余载去变革百年积弊，吾辈不枉之，天降大任，吾辈当以一身而尘万乘之览。”

　　“当年他们说苍梧帝与其说是玄鸟五帝之一，不如说是开国公的军中后备官，可比起征辟四野，上阵杀敌的壮举，我却更仰慕吾祖于乱世中仍于后方勘定田亩，编修户籍，使治下万民不乱之功绩。”

　　“可春秋赁之策，注定……”李算说到一半却又被怀玉皇女打断。
　　“你究竟是在哪个老庙算得的这个注定？我今晚便带人砸了此庙！”怀玉皇女拍案怒道。
　　伏尾帝曾于百官前言，吾女“性飒爽”，吾甚喜之。
　　这伏尾帝还真是说得颇对。
　　李算无言轻叹，也好，就算注定失败，史册中也当有这一笔，才算有趣。

　　……
　　长安城郊，李算带着蝶染走在泥泞的土路上，他手上不安分地转着那支碧玉竹箫，看着周围麻衣短褐的行人。
　　“你是要来替怀玉皇女招揽剑痴林开？”蝶染皱眉，“这任务难度也太高了点，听闻楚王已亲自过来意欲出资奉养剑痴林开做他门下客卿，三顾此地，什么用没有。”
　　“总要试一试。”李算皱眉。

　　药庐内林开正搬着几盆花放到向阳处，诸葛紫在屋内看着《药经》，这本是医学的入门书，也不知道医术绝世的诸葛紫看这本书有什么用，还看得津津有味。
　　“在下奉怀玉皇女之名，前来招揽林开。”李算走进去躬身而拜。
　　连蝶染都为自家侯爷的“直截了当”扶额而叹。
　　“要是没病，就请回吧。”诸葛紫脸都不抬就说。
　　李算：“……”

　　“实不相瞒，怀玉皇女与林开还有一番机缘，当初救林开于昏睡中的玉髓石，便是怀玉皇女所赠。”李算直接搬上来杀招，毕竟，除了这个，他也没有别的牌了。
　　“这玉髓石是一个叫守忠的公公拿过来的，我也已治好了他的干弟弟，互不相欠。至于守忠和怀玉皇女，他们之间的恩情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诸葛紫说。
　　李算：还真是无情。

　　“无论你为谁而来，告诉你们主子。我来长安是来找渡火众之主，别的，我不想管。”林开放下一个半人高的花盆，用粗布毛巾擦着额头的汗。
　　“我只是来比剑的。”林开说。
　　“阁下可有渡火众之主的消息。”李算转过身问他。
　　“有了一些，但多半是捕风捉影的事。”林开说。
　　“若是天底下根本没有这个人呢？”李算问。
　　“不会，神仙境中内藏天地之理，可见命途，于境中所见，不会有半分虚假。”林开说。

　　他偏过头看了看李算手上的竹箫，“神仙境中说渡火众之主善箫，于长安望楼，奏箫花月夜，召十二渡火众赴战。顷刻而至。”
　　“实不相瞒，我今天才开始练习吹箫。”李算说。
　　“可你很强。”林开看着李算说，他的眼神像是黑色的曜石，天真但执拗。
　　李算轻笑，“估计能和你打个五五开。”
　　林开作势想要握上腰间的剑。
　　李算连忙摆手，“我开玩笑的，我从出生到现在可都还没有拿过剑，对剑术是半点不通。”
　　“但你很强。”林开仍旧是这一句话。
　　“能得当今天下剑术第一如此言，我之荣幸。”李算拿着竹箫抱拳。
　　“不是第一，还有渡火众之主未战。”林开说。

　　“那个渡火众之主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许是话本胡诌也说不定。”李算说：“反正当世身份正经的人，你第一，行了吧。”
　　“你很强，来比剑。”
　　李算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是救了个只会说一句话的鹦鹉。这一两玉髓石属实花的冤枉。
　　正在他闭目摇头之时，林开抽剑而出。
　　那是极快的一剑！

　　或许你能看见光熄灭一瞬的影子，或许你能看见须弥之间吹过的风。
　　但你绝不会看清那一剑。

　　李算睁开眼，便看见那一剑直冲他的面门，离他的额心只有一寸。而蝶染手中的匕首直指着林开的后心。
　　“你为何不躲？”林开问他。
　　“我说过，我根本不会剑术，我连你的剑都没看清，你就站在了我面前。你让我如何躲？”李算轻笑着：“何况，你不也没躲开她的匕首？”
　　“她太弱了，不值得我躲。”林开直截了当地说。
　　李算摇头，用二指轻轻推开直指自己额心的剑，从林开身侧绕过去走到蝶染面前，按下她拿着匕首不肯放下的手腕，偏头看着她，“你倒是忠心。”

　　“你若是替我找到渡火众之主，我可答应你一件事。”林开突然看着李算说。
　　“我哪里知道这个鬼东西在哪？”李算摇头。
　　“那就请回吧。”林开说。
　　李算叹了口气，他反正已经过来试过了。就连楚王三顾此地，都无功而返，怀玉皇女也不能说他什么，就这样回去复命好了。
　　他走到药庐门口，林开突然在他后面喊，“为何我于神仙境中未见到你？”

　　“我是个连地痞流氓都打不过的，怎么可能有幸入得了神仙境的眼。”李算嗤笑。
　　“不会，你很强。”林开仍是重复这一句。
　　“只是你不愿，如果你想和我打了，随时来找我。”林开说。
　　“好好好。”李算无奈。

　　林开看着李算的背影，像是尊石塑的像，诸葛紫在屋内翻着书页，“还有三十一个花盆没有搬，搬完才能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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