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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像审判与降灵会(2)
说是用刑,也不可能一刹那准备妥当,诸位法官也许打心底认为,像此种低等生物不值得他们费太多心思,所以除了法庭屋顶下的卫兵之外,什么暴力也没有预备。一句到底,他们也不过是因为被告的戏谑动了心火,如果说刚开始还是因为她藐视法庭,那么,从正面最右手边那位大人气呼呼地站起身,命令卫兵回法庭,又心满意足地坐下,到地牢下去拿刑具的时刻,惩罚就已经变成了报复。
除此之外,就是群众的欢呼声上的骑虎难下。
人民大众——城里的人民大众,一大早赶过来,盛装出席,带着小吃和酒水,就是为了观赏一出唇枪舌剑的大戏,可因为主持一方的陈词滥调,和被告一方的不无讥讽的不理不睬,不论是谁的愿望都得不到满足。
终于,在大家昏昏欲睡的时候,石头女妖真正开口了,以煽动法官的怒火,来请求他们无罪的宣判。这种死以搏生的态度在审判的广场上第一次激起了观众的热情。为了回应民众高涨的热情,法官们除了动用他们屡试不爽的法宝,继续激励旁观者的欢呼,免得他们不知道第几次发出嘘声之外,还有其他办法吗?
乐茹自己也觉得,这种视黎民如鸡豚,牧人向东它们便向东,猛犬一声吠,它们便要逃跑的认知过于守旧,但回味着上一刻的嚎叫,和此一刻的窃窃中带上兴奋的私语,可见上等人的智慧不是虚妄。
不过,如果要替平民辩护,倒也不是不行。就看现在,难道他们不是剧场上,最好的观众么。自法官宣布用刑,命人作现行准备起,他们在喝彩之余,也宽大地收回了对司法当局的怨气,心满意足地等候新戏的上场。
“不知道他们要怎么用刑……”秋儿不是一个合格的观众,在提醒乐茹之后,现在的她,说起下一场戏来,就像是在关怀容易出错的新人演员一般,而不是期待有一番欢笑。
“乱来。”
乐茹看着卫兵带着一群身状力健的男人回来,他们头戴黑罩,认不出模样,抬着绳索、刀锯、铁锤,还有木柴,领头的那个一手拨开挡路的看客,可大家都没有反对,靠近的人反而主动向后压迫,一面冲着行刑队发出骂声,一面露出笑面,伸出手指,冲着他们作出诅咒的手法。
不等行刑队做好准备,中间一位法官已经站起身,他面无笑容,但也看不出恶意,双眼在同僚中最明亮,这是学问和教养的报酬。
他和颜悦色地开口问,“女妖,本法官问你,你还是不愿意说出,你在我国的目的吗?”
“这正是我想问的。”石像只能用语气表达她的态度。
“哪怕是你是如何从哪里来的,你也不能坦白吗?”他仍不放弃。
“就连我讲到到何处去,我也告诉不了你。”
“我希望你能作出正确的判断,哲学的沉思在你们的种群中实属罕见,但在此时,也无益于减轻你将要遭受的痛苦,你何不坦白了,刑法只为了犯人开口而设,如果你认罪并说明一切,我们也不必那么麻烦。”
“这里可不是圣堂,大师!”
旁边响起粗野的喝骂。
这时,乐茹才想起来,这位法官在新生活俱乐部中路过面,沉默寡言,还是位法师。
“我很抱歉。”他摇摇头,转身向行刑队的头头说,“用水刑。”
“阁下,对石像用水刑可不容易。”行刑队长说。
“用绳子先捆起来,免得她有机会逃跑。石头比水高级,怕这个石灵会趁机逃到水中。”
行刑队照做了。
“这是你们人类的迷信。”被缚的女人似乎毫不介意。
但行刑队的人还是照做了。
乐茹第一次看清楚了女妖的脸,那是一张能够勾引人的脸。
头发长到基座,那是基座吗?如果用雕像的话来说,那的确是一个基座,雕塑师为了保证人像姿势的平衡,所加的东西。但这一个,却太蹩脚了,女妖和女人的分别在于材质,□□的,则是女人,石头的,则为妖怪。
女妖就像是一个传奇小说中久困监狱的,犯下滔天大罪,却藏着深仇大恨的人,好似被无形的力量摁在基座上。那个独一的座位,四四方方、上窄下宽,是一个规规矩矩的梯形体,也因为太大块了,就像好是雕塑家在雕全了上身之后,又凭着自己的癖好打理好了盖住了一面梯形的浓密的鬈曲秀发,却因为太过于衰老,没有气力和时间凿空修法与双腿之间,留下了缺陷,这种缺陷反而彰显了完美。
“别说她是什么女妖,女的,我就没有见过比她更漂亮的人,女妖有什么不好的!”乐茹叹息道,因为犯人的容貌心头不禁隐隐作痛。
“真是个女妖啊,可以祸国殃民了!”
这番说话未免过于恶毒,但既然说出口了,乐茹也值得承认,这就是她现在的感觉。
“一块石头而已。”秋儿看起来毫不在意,“而且,我可知道比她漂亮得多的人。”
可千万不是自己吧!
“我知道,”乐茹趁机解释,“但我要是个男人,我可不敢多看她一眼,就是知道她是石头,也不敢。”
说话间,行刑队已经像捆绑一个人一样,绑好了石像,大脖子处打一个环,绕一个圈,套住腰部,还有紧贴石基的小腿。
“吊死她!”
民众之声再起。
但行刑队并不理会,而是等一旁的大师,在中间的坑中住满了水,然后,两个人手持小刀,割断了绳索。
广场上的大坑原本是树立绞架的地方,百姓觉得晦气,都不会走下去,是以保存得很好,几乎没有破坏。
石像落水,几乎没有溅起一点水花,这法师变出来的坑中水就像动物的油脂一样。
上头的绳索已经两头缠在一起,重新成为了一根。
就像变戏法一样。
坑中没有飘上气泡。
“该不会是死了吧?”秋儿不安地说。
“如果是普通的水,连我都不怕,她可是石灵啊!”
“石灵……是什么?”秋儿问。
“就是——”
“好!”
观众们的欢呼打断了乐茹的解释,两人一起看去,那位大师已经将法力收回,坑中就像从来没有被雨水滴湿。
“用火!”另一位法官大声叫道,并亲自拿起一截木头,丢到石像上。
“虽然我不怕痛,你也不必这样对待我吧,我的大人。”
他不理会,砸出一个小火球,打中了。
又走出两位法师,手法也是差不多。
“小茹,你也做得到吗?”
“我的法术可比那几位的精微多了。”
女妖的反应证实了自己的说法,她的脸渐渐渗除了小水珠,恐怕是刚才水刑的后果,但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变化。这和乐茹在战史中读到的对新兵的描写倒有相同之处,新兵们大多被写成了空有蛮力、缺乏技巧、不能熟练运用武器的可怜虫,似乎也不是完全脱离现实。起码,眼下,法官大人们的确是对犯人没有办法。
“钦差、钦差!”
“钦差大人!”
正渐渐失去对惩罚的兴趣和鲜血淋漓的场面的期待的大众——鲜血、什么鲜血,难道石像的鲜血是灰色的?突然爆发出呼叫。
“怎么回事?”
秋儿向外张望,乐茹却醒觉过来,一把将她拉回帐篷。
是钦差大臣出来了。
随着他施施然走向台上,大家从骚动转向悄声细语,又从悄声细语转向沉寂。
谁都看着他。
他开口说话了。
“请原谅,我的大人们。”
听他这么说,书记官们纷纷停手,起身肃立,大师们接受了他稍带轻佻的行礼,但法官中有差不多一般人,仅仅以手碰帽檐,作为回礼。
“我不想打断各位的审判,但既然水火都不足以令这位……犯人——真是美丽的女性啊,说出你们想要得到的、证据。”
乐茹只听到这些,钦差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但从法官们的反应来看,如果将县长大人的官威带来的不安加起来,这无疑是双重的羞辱。
“我们就像一群得不到满足的观众。”他又说,群众中有人附和,他转了个身,微微弯腰以表谢意。
“现在,让我们各自回家,好好填饱肚子。就让王城的专家,来继续诸位的职责吧!”
要说毫无办法,倒也不是说就没有了其他刑罚,但法庭地牢的刑具大多是为了纠正百姓的罪过和稳定公众的情绪而设,对多年不再出现的妖怪进行讯问,要求有类似于对付常人的效果,实属不易。
钦差大臣不知道又说了什么,退后几步,法官大人们纷纷退入夜里搭起帘子后面。
“我们也走吧?”秋儿对乐茹说。
在广场四周待了大半天的民众,就像海水退潮一样。
乐茹叹了一口气,“再等一下吧。”
但法官大人们似乎要在让人等待中找回自己应有的尊贵。
乐茹下定要听完判决的决心时,帘子被掀开了,他们鱼贯而出。
领头的那位,就是乐茹唯一认得的那位,拿住一张纸,当场宣告。
看起来,就像是对着钦差大臣宣判一样。
那上面似乎只写了一行字。
“据《东西联合互保条约》所附之《俘虏十七条例》,贬此案之犯人,无名之石像女妖,为奴,择日拍卖。”
乐茹不顾自己现在的身份,小步一跳,躲在秋儿身后,肩膀抽动,忍着笑,她用不着去看钦差大臣的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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