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渊源

　　我们度过了一段最为美妙的海上时光。几天后抵达东南亚，我们徒步穿过茂盛的热带雨林，游览金光闪闪的马哈达寺庙，看了一次人妖表演，品尝了泰国咖喱，去了巴厘岛和吴哥窟，还在普吉岛的温泉酒店享受了精油按摩。
　　我在卖小玩意儿的摊子前看花了眼，泰国的丝织和宝石，新加坡的鱼尾狮玩偶，马来西亚的锡制雕像，各式各样充满异国风情。在最后一站写了明信片，然后在旭日的璨光中再次起航。
　　比起到处参观，航行稍显枯燥，但也不无聊。
　　晚上还好，我习惯睡前看会儿书或写写小说，温诺总比我早一步洗好澡爬上床，还真把他的暖床工作做得认真负责。我就靠在他臂弯里，他看他的文件，我就把书放在他胸口躺着看，他一开始抗议，但都被我驳回，只好老老实实做我的书桌。常常不知不觉睡着了，他就把我的书签夹好，替我收好书，关上灯安安静静地搂着我睡觉。
　　有时我睡到一半醒来，仰头不小心撞到他下巴，他就低笑着掐我脸蛋，我凑上去一口亲在他下巴上，缩回脑袋继续睡。
　　白天情况就比较复杂了。
　　一开始，温诺老是躺在放在甲板的沙发椅里睡懒觉，可能因为是白天，他总懒洋洋的，一把巨大的伞把他藏在阴影里面，偶尔海风吹过就拂起他的银发。他戴着墨镜，手边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几张文件、一杯英式红茶和一小碟精致的点心。
　　我就盘腿坐在船头画画，像小时候那样，用一枝铅笔随心所欲玩转线条，有时兴起了，也会画画睡懒觉的温诺或远处谈笑的贵族后代们。
　　小丑不常出现在人前，宴会那晚他在舞台上表演了一个切人魔术后就没怎么露面，我有一次突发奇想，起了个大早到甲板上画日出，正巧碰见他立在船头吹风，肩头坐着巴比巴比。我把身披晨光的他画下来后他才发现我，又怪笑着问我要不要看戏法。我就把画送给他，他没说话，拿着画走了。
　　那之后，温诺再也睡不踏实了。
　　因为小丑开始在白天出现，先围着船头走一圈，跟大家打招呼变戏法，调戏调戏某位小姐，拨弄拨弄某个音乐家的小提琴，再颤悠悠晃到我这边，蹦哒着怪异的舞步坐下来，跟我玩耍。
　　他最常玩的是扑克牌，也玩橡皮球和巴比巴比。薄薄的牌在他手指间翻来覆去时隐时现，神奇极了，我总忍不住喝彩，却从不问他怎么变的。过了几天，他开始教我耍牌。
　　于是很快我也会让牌在手里游来游去，就像我玩转的画纸上的黑色线条。
　　最初几天温诺都没吭声，在有一次我学会了一个新戏法，我俩高兴得抱成一团蹦跶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警告我要把小丑从船上扔下去，我想了想，断了他的点心和晚餐供应。
　　他只好投降了。一边臭着脸，一边碎碎念说他一天就吃那一顿饭，还被我无情垄断了。我说你再唠唠叨叨，我就把脖子用绷带缠起来，真正的饭也不给你吃了。
　　他这下老实了，哼我一声，把沙发椅撤走，躲回房间睡觉去了，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我和小丑就霸占了甲板，一整天一整天玩得筋疲力尽。但为了补偿被我冷落的亲王大人，我把做点心的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了，连船上的专门糕点师也举大拇指赞叹，我就三不五时跑到厨房跟他们学新菜式。
　　等大厨们的本领都快被我打包吃干净了，某个画家看了我的画，又传给他的伙伴看，很快我结束了跑厨房的生活，改为跑画室了。跟着专业的画家，的确学了不少技艺，我也顺便教了他们奥兰多当年指导给我的雕塑心得。
　　再后来，艺术圈的这帮人听说了我的“大名”，纷纷凑过来看看我还有什么法宝，把我说成天赋极佳的实际上就是他们闲得无聊只好玩我的学徒，我就又是跳舞又是音乐跟着他们学这学那。
　　总之，船上的日子，让我颇有一种被养成的感觉……如果不是温诺每天都拉长脸对我哼哼唧唧，我都要怀疑这是他安排的了。
　　有一天下起了暴雨，我懒虫发作，赖在床上不想起，温诺派人通知了那群让我盛情难却的老师们，我就安心缩在被子里睡懒觉。不知过了多久，巨大的震动将我晃醒，我一个激灵坐起来，瞪大眼看着坐在卧房那一侧桌旁的温诺。
　　他放下那本厚厚的书，红宝石戒指在昏暗的房间中跳跃着暗红的光，看一眼窗外：“唔，貌似是暴风雨呢。”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摇晃，我差点掉下床。
　　温诺踱步过来坐在我旁边，顺手搂住我，继续看书。可随之而来的第三次晃动，这次连桌上的玻璃杯都滚落在地毯上，红茶洒了，墙上的油画歪了，我差点扑出去。
　　“船要翻了吗？！”我立即端正身子，惊喜地喊道。
　　他斜睨我：“明嘉，你这语气为什么听起来是等待良久的样子？”
　　“呃……不是，我这不是无聊太久，想刺激一下嘛。”
　　他慢条斯理地浇我一盆冷水：“让你失望了，只是浪大了些，船长能应付，船也不会翻的。”
　　正说着，门被人大力敲响：“兰古斯大人！”
　　“你看你看，绝对是船要翻了！”我开心道，赶紧蹦起来去开门。
　　温诺叹着气跟在我后面。
　　一开门，是西蒙，先跟我们行个礼，然后面色严肃地对温诺道：“兰古斯大人，胡安请您到甲板上去，有一艘船正在迅速靠近。”
　　“海盗？！”我更惊喜了。
　　“是的！”西蒙应完，才迟钝地发觉我这兴高采烈的语气，不禁古怪地看向我。
　　温诺漫不经心道：“其他人怎样？”
　　“请他们回房躲避了。”
　　他点点头：“让胡安处理掉。告诉他，如果不是发现了史前巨兽，其他小事就不必汇报了。”
　　“是。”西蒙转身疾步离去。
　　“那我能上去看看么？”我想跟上，温诺拉住我，关上了门，带我回到卧房，“甲板上风浪太大，你会着凉的。”把我推到窗前，笑了笑，“从这儿看吧，这可是我事先选好的绝佳观景区呢。”
　　我半信半疑，接过他给的望远镜。
　　果然，窗外巨浪滔天，天空乌云堆积，远方洋面上甚至卷下来一股巨大风暴，像极了先前在木柴山看到的灵魂飓风。风暴之中，一艘黑色船只幽灵般迅速靠近，我从望远镜中看到飘扬在它头顶的骷髅旗帜。
　　这要怎么“处理”？
　　正想着，重型金属转动的刮擦声响起，一个惊天动地的震动，一团烈焰穿透风雨直直击向那艘海盗船！船刹那间燃烧起来，就在下着倾盆大雨的惊涛骇浪中间，还没等它喘口气，又是接二连三密密麻麻的火球，恰似陨星群坠，一颗颗打在它身上，顷刻就将它蚕食噬咬成了黑色僵尸！
　　又一阵狂风，还远在那头的海盗船就寂静无声地沉没了，海浪拍过，消失得毫无踪迹。
　　当然，连带着上面变成焦尸的人，悄无声息地，就这么一秒内全部失了生息。连哭泣也没有，连呐喊也来不及，就这么急匆匆丢掉了性命。
　　后来温诺告诉我，那是一种用了法术加成的□□，因为有法术的保护，它不怕雨水，而且比一般炮弹射程更远、威力更大。但如果放在异界，因为法术的存在，枪炮之类的热兵器基本上起不到多大效果，仍是以冷兵器为战争的主要手段。
　　我放下望远镜，感受了下胃里的翻卷，惨白着脸对温诺道：“我想……我晕船了。”
　　吐得昏天黑地。
　　我软在床上软了好几天，温诺在旁边照顾着，给我讲冷笑话我也笑不出来，直到暴风雨停了，天气恢复成阳光明媚。
　　我像个卧床多年刚刚苏醒的植物人，被温诺扶到船头吹吹风。
　　温诺指着某个方向，告诉我地中海很快就到了。
　　我只觉得四周都是圆的，压根不明白他是怎么判断的方向。
　　途中，我们还经过不少岛屿。有的荒无人烟，有的寸草不生，有的浓雾笼罩，有的奇形怪状。到了一座长满密林的小岛时，温诺说那里有宝藏，问我要不要下船。
　　他说了之后我第一秒就直觉到他在骗人。
　　看他笑得一脸猥琐的样子，编个谎话都不认真编，真让我嫌弃。
　　但我还是同意了，想看看他搞什么花样。
　　我们坐着小游艇去了小岛，我还带了几瓶调味料。
　　不出所料，爬上小岛最高的山后，天黑了，他打了猎，我们有新鲜的烤鹿肉吃了。我一边说他鹿鹿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它，一边在鲜嫩的烤肉上洒辣椒和盐。
　　吃饱喝足，我俩躺在山顶看星星。他枕着我的小书包，我枕着他的胳膊。
　　看着看着，他撞撞我胳膊，指给我看一棵树。我仔细看了看，那儿有张巨大的蜘蛛网，一只蝴蝶缠在网里，拼命挣扎着，可越挣扎缠得越紧。
　　温诺脸上带着往日那般讳莫如深的笑容，问我去不去救蝴蝶。
　　月明星稀，篝火劈啪作响，远方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树木，黑暗中不知潜伏着多少野兽在对我们虎视眈眈。
　　“为什么要救它？因为它比蜘蛛漂亮么？”
　　我望着星空，眼神和表情都淡淡的。
　　“因为漂亮或可爱就怜爱它，因为丑陋或可怖就摈斥它，这正是人类的肤浅之处啊。”
　　温诺望着我，银眸一点点加深。
　　“还是因为它比较弱小？可是在人类面前，蜘蛛也是弱者。人类去救蝴蝶，不正是像蜘蛛欺负蝴蝶一样欺负了蜘蛛么？”
　　我疑惑不解。
　　“还是因为它对人类有益？可是否于人类有益不应该成为评判标准，因为连人类都未必对这世界有益。如果人类有资格决定其他生命是否能生存，那么以示公平，必须也有谁来决定人类的命运。可是，没有那种人。”
　　篝火响起爆裂声，我转头，看着蝴蝶渐渐失去力气，翅膀被绑得死紧。
　　“所以，人类凭什么按照自己的喜好任意插手其他生物的生命？”
　　我轻笑，平静地看着蜘蛛向蝴蝶爬去。
　　“那不是善良，是傲慢。”
　　蝴蝶被一块块包紧了。
　　我打个呵欠，问他：“喂，你不是说这里有宝藏？就算是骗人，你也得拿出个什么东西来装一装啊。”
　　他嗯一声，点点头，凑过来吻住我。
　　“我在想，在这一方面，我跟明嘉重合得很紧密呢。”他说着没头没尾的话，热烈深浓地缠住我，吻着我。
　　我听懂了他的话，不禁笑了，抬头迎接他的索取。
　　节奏很慢，就像一支缓缓的华尔兹。我们唇舌相缠，气息交融。他翻身覆到我身上，我们便相叠成一个整体。
　　“唔……你……想要了吗？”
　　他缓缓离开我，额头贴在我额头上，蹭了蹭，声音沙哑，却还是摇摇头：“不，明嘉，我们还没有走到最后一刻。”
　　“最后一刻？裁决之日吗？”我笑道，倏而挺起上身，逼近他染满火焰色情欲的眼，就像加了红色冰块的威士忌，伸舌一寸寸舔吻他蠢蠢欲动的唇瓣，挑衅道，“不要总装得有多理智，兰古斯-温德诺斯……如果我现在引诱你，你控制得住吗？”
　　他眼中火光大盛，闷哼一声，猛然用力把我压倒在潮湿的泥土里，俯下脸一口咬在我颈子上：“……明嘉，你疯了是不是？”
　　“也许吧，所以我想把你也变疯。”我哈哈笑，仰头看着星夜，任他咬开我的血管吸吮我的鲜血。
　　“我早就疯了。”他喘息着抽出血牙，吻着我不断外溢的血，话音吐在颈项里，痒痒的，“……如果不是我疯了，我早就该离开你，哦是的，我早就该离开你了。你会坏事的，你会害我堕入地狱。”
　　我突然沉默了，望着天空好久，到他寻觅的唇找到我的唇，要吻下来的时候，头一偏，轻轻问他：“你后悔了吗？”
　　“后悔？呵……这不重要，明嘉，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离不开你了，往后不论堕入地狱，还是荆棘缠身，我都要你陪着我。如果你想离开，”他微笑着，银眸锁定我的眼，一字一句，如同起誓，“除非我们中有一人死去。”
　　“嗯……那死的人一定是我了。”我呵呵地笑着，抱着他脖子，让他把我拉起来，被他按着腰身坐进他怀里。
　　他轻笑着，把我整个人都收进怀抱里，手掌扣住我后颈抬起我的脸，俯脸下来：“那或许是一件幸福的事呢……”
　　我不知我们亲吻了多久，他拥吻着我，抚摸着我，与我纠缠着，厮磨着。我倒在他臂膀之中，脸庞高昂，呼吸紊乱，结结实实被占有。到最后，他控制不住几乎要撕烂我的衣服，我也确实听见了布料“撕拉”被扯裂声，不知何处突然响起一声狼嚎，悠长凶猛……
　　我们狂乱地停下来，从混沌回归清醒。
　　我靠在他肩头，还是气喘吁吁地：“是你的宿敌啊？”
　　“宿敌？”他眼中掠过不屑，“卡维斯空间没有狼人的，明嘉，只有狼和狼妖。”
　　看来他对狼人是吸血鬼克星的说法非常不满……
　　他回头往密林看了眼，抱着我起身：“走吧，带你去看宝藏。”
　　我发现，可能这人最像骗人的时候反而说的是真话。
　　他带我从一个山洞进入，直接潜入海底，我看到了一艘巨大沉船和堆满船舱的黄金、宝石、奇珍异宝。当然……还有不少尸骨残骸。
　　他还站在一旁，好像所有东西都是他的一样大大方方一挥手：“想要什么随便拿。”
　　我惊叹着到处参观了一圈，过足了挖宝瘾，才回到他身边：“死人的东西不好拿，我开过眼界了，我们走吧。”
　　他笑了笑，带着我回返。
　　我们在岛上看了日出，我睡着了，他抱着我回到白珍珠上，我俩窝被子里睡了整整一天，晚上睡不着了，就靠在床头玩了小半夜的五子棋。头先他还嫌五子棋幼稚，被我连赢五把后脸色认真起来，这样下来我俩有输有赢，杀得尽兴，又倒被子里睡了。
　　真是颓废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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