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是文坛泰斗

　　早餐是酥炸小黄鱼配白粥。腌过的黄鱼在热油里过一道，连骨头都是酥的，咬一口满嘴留香。卢氏平时本不喜大油的菜色，只因这道酥炸小黄鱼是她夫君唐挽最喜欢的，她今日又恰好念及了唐挽，于是特意命厨房做了来。

　　餐品布置停当，双瑞捧上今日份的《天华京报》，垂手立在一旁。

　　“信送出去了？”卢氏问。

　　“前儿跟着兵部的快马一起走的，想必最迟今日晚间也就收到了。”双瑞答。

　　卢氏应了一声，低头翻阅报纸，身后的小丫鬟用罗扇轻轻打着风。双瑞垂手站了一会儿，眼珠一转，冲着丫鬟挥了挥手，丫鬟便悄悄退下。

　　“想说什么，神神秘秘的。”卢氏头也没抬，却早将双瑞一系列的小动作收入眼底。

　　“什么都瞒不过夫人。”双瑞陪着笑脸，“小的有一事不明，向夫人请教。您要管教莞儿小姐，自当给谢阁老写信，又为何找咱家老爷呢？”

　　卢氏一笑：“莞儿那丫头，这些年也没什么长进，聪明有余，心眼儿不够。你当这桩桩件件都是她自己的主意？还不是唐翊在背后作妖。她啊，还跟小时候一样，跟在唐翊屁股后面跑。”

　　双瑞了然：“所以夫人要找一个能收服咱家公子的人。”

　　卢氏笑着点头。

　　双瑞躬身道：“夫人，高。”

　　“咱俩斗了这一辈子，你才知道我高？”卢氏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手中的报纸。

　　双瑞朗声笑道：“小的对夫人的手段那一向是心服口服啊。”

　　报纸翻过一页，正版头条，是内阁公开推选太学学正官的消息。卢氏勾了勾唇，淡然将报纸翻过，又问道：“那两个孩子在做什么呢？”

　　双瑞亲自打着扇，道：“都已经出门出去了。”

　　“一起走的？”

　　“公子一大早骑马先走的，穿着朝服，估摸着是去衙门了。”双瑞道，“小姐吃了早饭才走，带着她那个学生。”

　　卢氏侧眸：“翊儿不是还在闭门思过么，去衙门做什么？”

　　“哎哟，夫人您不说我都忘了。”双瑞一拍脑门，“确实是奇怪，公子平日里进宫面圣都不穿朝服的，今儿怎么穿上了？”

　　卢氏将报纸丢在一边，道：“你去国子监看看，又在搞什么名堂。”

　　今日国子监里的气氛却与往常不同。太学学正的推选规则，内阁说定就定了，可是具体的执行细节却全由国子监承担。而此时的国子监正是最不太平的时候，国子祭酒唐翊正在闭门思过。虽说唐翊以往也不怎么过问事务，可是这么大的事，总有个担责任的人。

　　四位国子司业怀的都是一样的心思。几人围坐在堂屋中，茶过一巡，也没商量出个结果来。正此时，外间小吏通报，程芳踪到了。四人颇感意外，纷纷起身相迎。

　　程芳踪今日却不是以礼部侍郎的身份到访。当日的内阁廷议上，除了公布学正推举原则之外，另公布了几项人事调动，其中就有程芳踪调任翰林院侍读学士，兼礼部司业，掌仪制清吏司。仪制清吏司素来有监察学政科举之责。故而程芳踪今日的出现，颇有监察督导的意义。

　　寒暄之后各自落座。程芳踪环顾四周，问道：“唐祭酒竟不在场？”

　　四人中孙司业年纪较长，其余三人以他为首，于是起身说道：“唐大人尚在闭门思过之中。”

　　程芳踪点点头，笑容宽和，颇有仪度：“如此，就要劳烦几位多费心了。此次太学学正官推选之事，关乎天下民心，社稷稳定，众阁老皆心系于此。国子监的行动要快，更要好。否则，恐怕会牵连几位的仕途。”

　　四位司业平日久在国子监，与程芳踪并没有什么接触，只听闻此人素性安然，谈吐亲和，颇有名士之风。如何今日一见面就把话说得这样重？想必此事的后果，果真是如此严重的。

　　四个人顿时有些坐不住了，但是谁都不愿担责，故而就算有一肚子的主意，也都三缄其口。可就这么干坐着也不像话。孙司业看了看另外三人，硬着头皮道：“我等人微言轻，还是待国子祭酒大人拿主意吧。”

　　程芳踪仿佛料到会有此一说，淡淡一笑，道：“之前祭酒大人云游四海，国子监的事务不也一应如常？如今却将责任都推到祭酒大人一人头上，各位，内阁那边可说不过去啊。”

　　孙司业噎住。其他三人面面相觑，也不敢说话。这样的心思，官场上谁人没有？真捅破了窗户纸说出来可就不好看了。更何况国子祭酒是名门之后，又是御封的“大贤”，谁敢问他的不是？有这样一棵大树，天塌了自然是他顶着。

　　见四人沉默不语，程芳踪道：“长官禁足期间，你们没有主心骨，也可以体谅。这样吧，我这里有个方案，说出来几位听听看。合适了就按我的做，不合适的……”程芳踪看着四人躲闪的眼神，一笑，道，“似乎也没别的办法了。将来内阁问责，我一人担着便是。”

　　竟有这样的好事？几人皆是心下一喜，立即拱手道：“请大人指教。”

　　程芳踪起身，大袖款摆，道：“内阁文告已经发往四海，想必学界很快就会有所响应。在此期间，国子监只需做三件事。其一，派遣特使入驻四大、十门书院，就地考核推举人选；其二，发文各省，对非四大、十门出身，但是符合条件的待选人进行身份核验，安排进京；其三，将全部满足条件的待选登记造册，上报内阁，限期两个月完成。”

　　孙司业听完，心里犯起嘀咕。程芳踪所说，虽然有条有理，但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在座的都能想到。可最关键的一节，他却没说。

　　没说就当问。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孙司业对了其他三人的眼色，知道自己所想不差，便问道：“请教大人，对于那些不符合条件，但是学界呼声又极高的人……当如何处理呢？”

　　这便是特指的谢又清了。她曾公开扬言要竞选学正，且在京城学子之中颇有威信。说起来，这次学正官选拔制度的改革，大半是因为她。内阁定下的规矩已然结结实实将她挡在了门外，可是国子监不想做恶人。

　　程芳踪转身回首，道：“规矩立在那里，不为任何人变更。内阁听取民意，却不会为暴民挟持。真要闹起来，还有拱卫司，还有顺天府，大不了还有御林军，看谁敢在大庸的天下作乱。”

　　四位司业面面相觑。程芳踪这番话说起来虽然有气势，可是大庸的板杖不打文人，这是立国就定下的规矩。

　　程芳踪将四人的反应收入眼底，抿唇，道：“这也是内阁的意思。”

　　若是内阁的意思，那情况就不一样了。四人用眼神交换了意思，孙司业把心一横，道：“如此，那就……”

　　忽听门外一个声音：“内阁何曾有这样的授意，我怎么没听说。”

　　众人一愣，就见唐翊一身朝服，跨步走入堂中。他平日里都是一袭白袍，故而今日这身绯色显得过于隆重了些。四位司业立即起身见礼，孙司业暗自擦了把冷汗，心想还好自己嘴慢，看来事情还有变数。

　　程芳踪见到唐翊，眉头微微一蹙，旋即舒展开来，上前见礼：“唐大人。”

　　“不敢，”唐翊淡淡一笑，“我刚刚辞去了国子祭酒，从此再无官职。程侍郎称我一声先生就可以了。”

　　堂屋里几人都惊呆了。四个司业面面相觑，不知唐翊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程芳踪的震惊更是无法掩饰：“你辞官了？”

　　他紧紧盯着唐翊。的确，冠帽不见了，腰上的玉带也没有了。唐翊泰然道：“内阁的文告我并不赞同，因此今日去晨会上与他们理论了一番，顺便把官给辞了。”

　　唐翊环视四周，众人都呆呆立着，便道：“我就是来与各位同僚告个别，预祝各位仕途坦荡，鹏程万里。卸任酒就免了，诸位，你们忙着，告辞。”

　　唐翊说完，转身就走。四位司业尚在怔愣中，程芳踪却已经大步追出去了。

　　唐翊走的很快，程芳踪一直追到国子监门口，方才叫住他：“唐先生！”

　　唐翊转过身，挑眉看着程芳踪：“程侍郎还有何事？”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辞官！”

　　程芳踪的脸涨得通红，太阳穴突突地跳。唐翊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饶有兴味地一笑：“程侍郎似乎很生气。”

　　程芳踪咽了口口水，稳定心神，道：“你是故意在破坏学正选举，是不是？内阁的政令一旦引起主事官员引辞抵制，就要进入廷议论证的流程。你是在拖延时间。”

　　唐翊未置可否，转身上马。程芳踪却一反常态，上前拉住唐翊的缰绳。

　　“唐先生，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学生们人心不稳，你在这个时候辞官，不是带着整个学界与朝廷为敌么！您的父亲辛苦一生的基业，您就这样毫不怜惜地践踏了？就为了一个女人？”

　　程芳踪的声音不小，国子监里不少路过的官员小吏都朝着大门的方向看过来。唐翊居高临下地看着程芳踪，挑唇一笑，道：“你的确很生气。因为从今往后，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再也不能污我半分。”

　　程芳踪脸色一白，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凶狠，他压低了声音：“唐翊，何至于此？我们本可以合作的。我可以帮你，你的名望甚至能胜过你父亲！”

　　“浮名于我，不过街边敝履，”唐翊低眉打量着程芳踪，笑道，“你学我，还是学的不够像啊。”

　　程芳踪脸色白里透青，额上青筋暴起，如同一座石雕立在唐翊马前。

　　唐翊笑着拉过缰绳，轻声催马，悠然而去。

《我夫君是文坛泰斗》
书院女先生的苏爽日常，大庸系列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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