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了了，意真真

　　一片羸弱的树苗在云原上歪倚着头，一高大男孩儿两脚蹦起又落下将树苗狠狠踩扁，随后拔出耷拉的树苗将一尾华美的短羽插入土里，抬起脸冲仙雾中奔来的女孩灿烂地笑着。

　　女孩儿还未跑至面前，一个挥手隔空朝男孩儿劈头盖脸地打去，高大男孩儿灵活闪身，他身后静静坐着的另一白衣男孩儿便遭了殃，脸上一记吃痛，没有伸手捂脸，始终一言不发。

　　“歌仪，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动手打我弟弟！”高大男孩儿说着便向女孩儿扑去，女孩儿手中幻出短羽，严阵以待，毫无惧意。

　　身旁两人扭打在一起，剑影短羽纷飞，白衣男孩儿低头拨弄着面前断了根的树苗。

　　一个衣饰极为华贵的女孩儿坐到了白衣男孩儿身边，她在坐下前被长裙绊了好几下，正费力地抬手卸下头上的月蟾珠冠扔在脚旁，终于如释重负。

　　“被打得疼吗？”

　　白衣男孩儿闻言摇了摇头。女孩儿带着些怨气嘲笑道：“你法术没有青龙和歌仪高，胆子却比他们都小，挨了打又总不还手，难怪天帝父皇不重视你。”

　　“不是怕，歌仪没有错，要打的不是我，为何要还手。”

　　华贵女孩儿不悦地抿紧了嘴，眼中五彩的光芒拧绞在一起。不管歌仪做了什么，白鹿和青龙都只知道护着她，帮着她说话！

　　“青龙，你认不认输？！”歌仪坐在高大男孩儿的背上，将他的双手反剪，又是气又是乐地问道。“我辛辛苦苦从人间搬了土和树苗植上，你倒好，整日来我更幽宫折损它们。我看你穿得也和树苗一样，这就把你埋进土里种了！”

　　歌仪一手将青龙的头按进土里，另一手使劲地朝白鹿与流霞挥着。

　　流霞换上了笑颜，指尖作刃利落地裁了身后拖曳的华服向朝歌仪跑去。白鹿幻出小小的周天炉，手腕一转，冰凉的溯草花塘的水便源源不断地自炉中流出灌浇在青龙身上。

　　背上坐着人，口中吃了土，脸上糊满泥，青龙两手一撑，强壮的他将三人掀翻在地。

　　“好啊，将来要一统三界的青龙神君竟被你们踩作土里的树苗子？！我若是收拾不了你们几个，继位后岂不任由得他人造反！”

　　青龙在泥泞的土里狠力一滚随即向他们扑了上去。四个小小的身影扭打蹦跳着涂满了稀泥，将洁白胜雪的云原作纸，任由他们肆意挥毫。

　　无奈数千年的共伴时光不敌天帝一声令下，昔日的欢声笑语随着更幽宫从此了无痕迹。

　　此时的白鹿负手而立，仙雾翻腾，记忆沸涌，一袭白衣与空旷的云原融为一体。

　　他本在正灵殿处理天庭之事，却突然浑身大震，灵魂出窍般瞠目一怔，随后便飞身离去，犹如那日在鹤应山下的洞中听见陆烟轻的呼唤。

　　戌尽欢…

　　戌尽欢！

　　他循着感应寻去，却不知为何来到了这里。

　　“看来你还是放不下她。只是不知这个她，是歌仪，还是那凡间女子。”

　　流霞的满倾宫离云原甚近，白鹿虽知难免会遇上她，但真当她的声音响起，双眉还是不禁蹙起。

　　“我还以为你返还天庭后，一日都待不得，会急匆匆追去地界要人，现下看来是非轻重你心中已取舍得十分明白。”

　　“我的事还由不得你插手！”白鹿咬紧的牙关间迸出话语。听她言下之意提及陆烟轻，他顿感烦躁不安。

　　流霞美目含笑望向云原中心。白鹿知道天帝时刻在抓他的错处，始终不离开天庭就是为了不让自己留下任何把柄。既然如此，她便将白鹿的把柄渡至九霄云上，像一把匕首般明晃晃地架在他的眼前，只要寻到时机，白鹿便避无可避。

　　“你拉拢、挑拨青枢门在先，意欲争夺帝位在后，是我疏忽大意，才让你一次又一次挡在面前。你既已插手扰乱了我的计划，就莫要怪我不留情面。”

　　先有青龙对他痛下杀手，如今又有流霞挑明敌意，白鹿反而松了一口气。“为何无寿珠会落入冥帝手里，为何天魔大战青龙会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不必我挑拨青枢门，廖掌门不选择你只因他心中明辨。我劝你不要干涉陆烟轻的事，阻你大计的人是我，就由我与你奉陪到底！”

　　流霞闻言眼中的五彩震碎开来，她后退半步，却还能强撑着蔑笑道：“妖珠已毁，冥帝已亡，这些陈年旧事，你以为天帝会在意？！”

　　白鹿仙人看着满倾宫飞绕的霞光在云原深处映出五彩，甚是绚丽。他与流霞曾在云原深处封住经书阁的结界中秘密脱炼凰女的散识。“的确，他不会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这里。云原苍白，不见了更幽宫的葱郁，但不见，并不意味真的被毁灭。”

　　气息贯通，神志清明，似乎过去的岁月充满了混沌，终因两束光的进入而涤净。听不见外界的声响，视线也无法穿透界壁，陆烟轻被困在一个银光流淌的结界中，像极了人间见过的银雨不分昼夜地簌簌落下。

　　纵使再无胃口她也已被饿痛了数回，然而还不见天光渐暗，天上的时间似乎流淌得特别慢。

　　银色的界壁冻得她手指生疼，想不到此处光明却会寒彻过罗刹鸟幽暗的寝殿，奇怪的是身体并未感到寒冷。她伸手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裳，衣襟内忽然现出的一抹红令她指尖大颤。

　　陆烟轻掀开外衣不知何时自己已贴身穿上了一件红衣。她心中一酸，银光恰在此时破开，她连忙将红色塞回外衣中。

　　一浑身缀满鳞光的绝美女子手托食盘走来。“对不住，忘了陆姑娘用餐的时辰。”

　　陆烟轻舀了一口汤，清淡寡凉。她悠悠抬起眼来看向仍立在结界内的女子，而那女子也正直直注视着自己，她的嘴唇微微发抖，眼神中多了莫名的敌意。

　　“你就是凌霜吧。”陆烟轻继续喝着碎冰一般的汤，汤碗被闪来的一道银光击碎在地，她不紧不慢地擦拭起袖上的汤水。“我原以为你是个玲珑可爱的女子，想不到如此易怒，脾气倒是挺像他。”

　　凌霜自流霞神女将这女子带入结界的第一刻起也认出了陆烟轻，焦抱朴正是将觅仙镜赠予了这个凡间女子。凌霜挥手一招，右手紧攥上一亮闪无比的物什，是被她擦亮了的碎镜。

　　陆烟轻冷冷笑着站起身来，向凌霜伸出一手。“这面镜子的主人如今是我，还请物归原主。”

　　凌霜的皮肤因愤怒而隐隐鼓起大小不一的块状来。“抱朴绝不会移情于你！”

　　“那他可有告诉你他现如今的藏身之处？”陆烟轻观察着凌霜的面色，顺着她的话激将道。

　　凌霜不知，她已许久寻不出焦抱朴的踪迹，他如今没有觅仙镜护身，到底躲在了哪里？这一点早已折磨了凌霜千万遍，此时被陆烟轻一提，当即银眸怒瞠，檀口微张，说不出话来。

　　陆烟轻看着凌霜的反应复又想起与仙痴老人告别时他的异样来，心中一沉。陆烟轻大体知道这两人的故事，凌霜有些痛苦的神情令她不忍，她咽下喉中的安慰之辞，挑起一眉：“我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凌霜攥紧镜子的手也开始发抖，她竟要从另一个女子口中获悉焦抱朴的行踪。凌霜虽不再常常遁入人间，但她总不时溜出结界，俯在云端默默看着他。

　　她看见这凡间女子救助了焦抱朴，看见她替他医治煮饭、解围周旋，也看见他为了寻她冲入醉雨楼，背着喝醉的陆烟轻离开胜仙楼…凌霜一开始是感激的，可她的情感渐渐发生了变化…

　　“你…你有什么条件？”

　　“让我离开这里。我自会找个时机去寻他。”陆烟轻避开她的视线，怕眼神出卖了自己。

　　凌霜苦苦一笑：“你是无法回到凡间的，相反这处结界现下于你而言最是安全。”

　　“我还没有打算离开天庭。只是想试着去了结一些事，赶在流霞对我下手前。”

　　凌霜一怔，这凡人莫非知道神女的计划…不行，绝不能放她离开，若是任由她在天庭游窜说不定会惹出大祸，届时她丢了性命便更无可能知道焦抱朴的下落。

　　陆烟轻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侧过头来睨向有些慌乱的凌霜：“若是我一直被困在这里，那便是坐以待毙。神女费了好大的劲将我带上天庭，怎会轻易放过我。不过我相信你定有一个保全之策，正如你能那么多年都将焦抱朴藏得消无影无踪一般。”

　　凌霜未料到自己会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她的额上渗出银色的汗珠，眼眶中也有银光流溢。

　　陆烟轻从她的脸上依稀辨出了仙痴老人的思情之苦，心中懊悔，为何自己要折磨这一对用情至深的人，可若软下心肠来便是放弃了眼前出逃的机会。

　　凌霜深深看了陆烟轻一眼。她的颈上有青龙爪痕，左腕被缚上霞锁，血色泛紫虽有凰女的散识撑着但终究阳数将尽，横竖都难逃一劫。

　　凌霜害怕会自此失了焦抱朴的信息，但也心知若放了陆烟轻自己便是犯下了大罪。“我为何要信你…”

　　“因为他曾告诉我…仙痴痴情不痴仙，觅仙镜中意难迁。他说这是觅仙镜的口诀，而我见到你才知道…并非如此。”

　　仙痴痴情不痴仙，这是焦抱朴曾对凌霜说的话，另半句原是与霜同飞共赴天，不过他们心知这已不能再实现。一粒晶光溢出眼角，顺着她清美的脸庞滑下，一道星辉般的淡色银弧。

　　凌霜恍然大悟：“可他分明怨我、恨我，在他心中我早已是一个薄情负义的女人！”

　　陆烟轻长叹一声：“我从未说过他移情。他自始至终只有你，而现在只有我能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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