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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越南枝往后一靠,仰起头望见了惨白灯光照射下颜色惨白的天花板,皱了皱眉。
真丑,他想,真难看。
他心中突然冒出了个别的什么念头,一闪而逝,所以他并没有细究,而是把注意力又放到了那天花板的色彩上,出了神。
他不喜欢这种颜色。非常、非常地不喜欢。
这是和一切不幸都能牵扯上的颜色;在他活过的数十百年里,这就意味着离开和死亡,如果世上真有告死鸟的话,那么属于他的那一只一定是白色的。
所谓纯洁无瑕的白色。
——他的母亲,那个给了他生命与姓氏的日国女人,停止心跳的地方也就是一片这样的颜色。那是医院的病房,灯光惨白,四面墙壁同样也是惨淡的白;连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大夫和护士,身上的衣服也都是白的。
这是死人脸上的白色。白得发亮,白得刺眼,白得一干二净。
那天在场的还有他的懦弱又无能的父亲。他穿的是一身黑沉沉的玄衣,唯独头上白玉制成的发冠熠熠有光。比发冠更白的是他的脸,黯淡无神,失魂落魄,像是水面上死鱼翻过来的白肚皮,不然就是被水泡得浮肿的尸体,白得恶心。
真的恶心。
他记得,当代表心跳停止的长鸣骤然响彻房中之时,一只不知何处而来的蚂蚁爬上了白墙,在墙上快速移动,从这一头到了另一头,然后消失不见。
他把白墙看作是父亲的脸,想着有一个黑点从这头快速移动到那头,于是在其他人——专指他父亲——的悲痛之中成功笑了出来,像是一个不懂人类感情的怪物。
但他毕竟不是。
人死了,是要有出殡和落葬的。那时候的灯也照样是白的,照在新打成的黑亮的棺木上,反射出一道白光,正好直直照进了他的眼睛里,让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父亲捂住了他的眼睛,却被他掰开,望见棺中的女人身上有一身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和服,足袋雪白。
原来是要封棺了。棺盖被合上,长钉或许也是新制成的,逞亮闪光;被一寸寸地锤入棺木中,严丝合缝,只有露在外面的钉头逞亮,冷冷地映出了灯的白光。
已经完了,办完了。他们都这样跟他说。于是一切便都结束了。
越南枝又挺起了身,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他凝视着对面的青年人,他想说:‘别白费力气了,你以为你能做到什么?我们是一样的,你好歹得先看看我吧,看看我现在如何,看看我现在的下场。’
‘回头。’他想说,‘回头吧。’
“你……”他顿了顿,内心深处有一种隐秘的不甘渐渐燃烧起来,星火燎原。于是话到嘴边又被吞了回去,又是一片良久的沉默。
他抬起头,再望了眼天花板,看见了一盏圆亮的白灯,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但他心里清楚,他现在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正被人看在眼里。但他并不是最主要的关注对象,更重要的是对面的年轻人。
和堀木一样年轻的年轻人。
他看起来和他们差不多大,但他已经不能算是年轻人了。他已经要死了。
倒也该死了。这一辈子这么长这么长,他已经活够了。
活够了。活够了。
有时候他会这么想。但更多的时候,他还是想再苟延残喘一阵子。孔圣人说“老而不死是为贼”,他便是个贼。
偷生的贼。
按从前21世纪的标准来算,他得该是已经老得走不动的人了吧,就是一个——老不死。
“别那么冲动。以后做事,得多想想。”他最后这么说,然后无端地想起了满庭院刀剑的碎片,闪闪发亮,锐利无比一般。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长谷部,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啊。
“越阁下?越阁下!”
越南枝从一地刀剑的碎片中猛然惊醒,挑眉看向了来人,面上带笑,一如既往地有种让人莫名感觉不着调的神采飞扬,“嗯?怎么了?”
他长得并不难看,抬眼间自有一股在他不寻常的经历里酝酿出来的独有的风流气度。这种特殊的气质很难消除,所以即便是现在,他眉眼间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也让那个小姑娘愣了一瞬:“……嗨、嗨咿!越阁下!堀木部长让我来请您过去!”
“请我过去?”越南枝略一思索就大致想清楚了前因后果,他对小姑娘点了点头,笑问:“能帮我传唤一下我本丸里的刀剑吗?就跟长谷部说我让髭切带着膝丸过来总部一趟。”
***
八景挥灵诞生的世界是一个与现在他所处的这个一样,都存在着神秘侧的力量。但比起这个科技与神秘并行不悖共同发展的世界来说,他的故乡则是严重偏向了“神秘”一侧,所发展出来的力量与华国的修仙者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不过在那里人们并不称自己为“修仙者”或“修道者”,在他们看来,“仙”只是人到达极顶之后的一种理想的境界,而“道”是天地间的至理,如何能让人修得?因而他们只是“修真者”。
八景挥灵的主人曾跟他解释过“修真”的含义,他说:“‘道以无心度有情,一切方便是修真’。故所谓修真,无非‘去伪存真,明心见性’八字而已。若可人心通达,合于自然,便几近大道矣。”
在这些的基础之上,修行时就有了“顿悟”这一说法,修者通过顿悟,至于念头通达之境;因为念头通达,所以合于自然,所以可见于大道。
可八景挥灵毕竟是剑,不是人。他不明白为什么求道之人可以倾其一切只为追求那虚无缥缈的大道;他也不能理解“道”的存在——尽管他的剑身上就有“天地大道”添上去的“羡仙”二字,但他还是不懂“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的主人被称为“道子”,意思大概和“大道之子”差不多。所有的道术、道法、剑术、剑法——只要是能和“道”扯上关系的,他一眼看去就如高屋建瓴,每每能够切中肯綮。
正与榆木脑袋的八景挥灵相反。
但八景挥灵毕竟是剑,不是人。他除了剑以外就没必要再知道其他的什么。虽然他的主人总是固执地把他当作是平等的人,总是想教会他做人要懂的一切东西。但他毕竟不是人,只是剑。
后来他想了想,觉得主人执意要教他这些也是有原因的。他可能早就做好了要抛弃他的准备,可能是在教会他这些之后他就能毫无心理负担地丢掉他了。
只是他是个榆木脑袋,他不懂“道”;只是他流落异界,学会的好像也没有派上用场。
“八景挥灵”是法剑,是道子灌注了一腔羡道、求道之情才得来的求道之剑。所以他虽然对“道”一无所知,但还是能明白那种求而不得的绝望、求而得之的难言、行入偏径的苦闷……种种种种,他都知道。他知道求道之人的感情,却不知道“人”的感情。他知道的都是人在求道之时的诚正、坚定、迷惘、苦痛,却不知道人除了这些还会有阴谋诡计、口蜜腹剑、寡廉鲜耻、人面兽心。
他不知道人的阴险与残忍,自然对人也就全无防备,因而在受到来自人的伤害之后才会万念俱灰,才会不得解脱。
可是现在他似乎有点想明白了。
佛家有“所知障”一说,即“覆所知境,无颠倒性,令不显现”之障碍。八景挥灵觉得自己先前大概也是陷入到了这种魔障之中,才会患得患失,惴惴不行。
现在好了。
既然不愿原谅那些人,那便去恨;既然放不下弟弟,那便为他铺一条大道坦途;既然世间还有牵挂,那便了结一切。
既然已心存死志,那便一死。
剑身坚固,无法毁灭的话,那便抹去剑灵、抹去灵性。这样的话,他大概也是能在精神上归于尘土、散于天地的吧。
余下的本体便付与承祐,有朝一日他如归乡,便可将“八景挥灵”藏于抟九院外的梅树之下。于是每至冬来,便有飞雪漫天、花落满地,恰似他来时一般。
若实在无法做到,他的剑身也不失为利器一件,似乎也尚可为承祐用之。至于“勿复相离”——他有“八景挥灵”长伴身侧,应当也可以算是兄长不曾远离了罢。
世事繁杂,真要一一顾虑,无非自取其辱。主人也说过“世事难遂人愿”,也说过“半点不由人”,那便如此吧。如此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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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猝不及防的更新。有没有被吓到啊!
实话说这章我码了两个多月,最后因为时间太长了都忘了自己写了什么了。
地处南方,还没放寒假,连期末考都还没考,考完要是没考好也不能玩……我加油吧。
我觉得在这个本丸里,首先审神者的脑子不大正常,其次审神者的老刀三日月脑子不大正常,再然后八景挥灵兄弟俩的脑子都不大正常。
啊?你问清光?清光当然还是小天使啦!他那么可爱!
所以本丸众刃们还真是辛苦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