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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迹(2)
侍女应了,正要去找白芨,谢妍却又改了主意:“不,不找白芨。去叫玳玳。”
这让侍女更摸不着头脑。白芨做事细致,一向最得谢妍信任,倒是玳玳时不时有些疏漏。平日谢妍有事,基本都会先问白芨,怎么今天反而找玳玳?不过谢妍的想法不是她可以猜度的,疑惑归疑惑,那侍女还是按照她的意思,出去叫了玳玳。
玳玳很快来了:“主君有什么吩咐?”
谢妍屏退了其他人,然后才问:“前几日我发烧时,时常一身大汗。我依稀记得那时有人替我更换衣衫。那人可是丁正字?”
玳玳摇头:“主君的衣服都是我和白芨亲手换的,并非丁正字。”
谢妍面色稍霁,但又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那她……是不是都在旁边看着?”
“不在,”玳玳再次摇头,“每次我们给主君换衣服,丁正字都会避出去。”
发觉丁莹一直在观察自己时,谢妍忽然想到,自己那几日烧得神智不清,丁莹又近身照顾,可曾借机窥探?一想到丁莹可能用什么样的目光打量过她的身体,她心间便涌上一阵寒意。从玳玳口中得知丁莹并未借机轻薄,反而主动回避,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玳玳没有发现谢妍的情绪变化,还在旁边笑着说:“我那时还觉得丁正字太过小心了。主君和她都是女子,有什么好回避的?主君可别误会,我这样说可不是想偷懒啊。”
谢妍哼了一声:“还不是因为她心虚……”
若不是心里有鬼,她回避什么?可丁莹要是没回避,只怕自己现在会更恼怒。谢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似乎丁莹怎么做都让她生气。但是丁莹有什么错呢?除了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她其实并没做错什么。
可丁莹怎么能喜欢她?若是其他人,她还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她并非无知少女,早年在宫中做女官时,也曾见过个别假做夫妻、行迹亲密的宫人。然而偏偏是丁莹,是她寄予厚望的门生。谢妍只要想到这点就头疼不已,恋上恩师,还是同性……这事她甚至没法找其他人商量。多一人知晓,就多一分泄密的危险。此事传扬出去,对她自己的影响还在其次,但一定会毁了丁莹。到时她绯闻缠身,如何为官?不止官位,前程、名声统统都保不住。
谢妍越想心越乱,觉得她这会儿不止头疼,心肝脾肺肾就没一处对劲的,连小腹都开始隐隐作痛。
玳玳这时总算注意到谢妍的异样,关切地问:“主君可是不舒服?”
“没事……”谢妍本打算敷衍过去,却又忽然想起一件事,“今天是什么日子?”
*****
丁莹听了谢府侍女传达的口信,知道谢妍这日不会再见她了。虽然略有失落,但她未见谢府仆婢将饭食撤回,以为谢妍至少没有拒食她做的菜肴,稍稍放心。她收拾好厨房,正准备归家,却忽然看见玳玳从回廊上走来,手里提着几个纸包,钻进了厨房旁边的小房间。
丁莹皱眉。那是专为谢妍熬药的地方。她分明记得之前白芨向她转述王院正之言,说谢妍已可以停药,怎么这会儿又要煎药?难道是恩师的病情有所反复?她本已走出厨房,到底还是觉得不放心,临去前又特意折回小房间看了一下。
一到家,丁莹就开始翻箱倒柜。
豆蔻听到响动,提灯过来查看:“女郎又在找什么?”
她觉得丁莹这阵子着实古怪,好几天不着家,昨日忽然回来,在箱笼里翻了半天,找出她早些时候熬的一瓶秋梨膏,便又匆匆离开。今天好不容易去了一趟官署,她以为女郎终于恢复正常了,谁知又是迟迟不归,最后才踩着鼓点进门。这也罢了,回到家竟然还不消停。豆蔻看了都替她觉得累。
“我前阵子不是买过一个袖炉吗?”丁莹问她,“你可记得收在哪里了?”
豆蔻打开角落里的木箱:“不是在这里吗?”
丁莹一看,里面果然有一个小巧的白铜袖炉。她小心地将铜炉取出,用丝绵擦拭干净。
豆蔻十分不解:“这袖炉女郎不是说要留着送老夫人吗?怎么现在忽然找出来?”
当时丁莹说这袖炉精致轻便,适合给母亲暖手,前些时候还在打听有没有人去她家乡附近办差,好替她带回去。
“我有用处,”丁莹道,“现下天气暖了,阿母那边暂时不急。过一阵我再为她寻一个便是。”
豆蔻见她已有了主意,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正要回房,丁莹又似想到什么,连忙将她叫住:“豆蔻,你今天晚上可否为这袖炉赶制一个套子?”
次日丁莹便将袖炉带到了谢府。
不过谢妍这天并没有继续在卧房休息,而是起身去了书室。丁莹打听清楚了,便到书房见她。
丁莹进来时,谢妍正坐在书案前看信。
虽然还是养病期间,但因皇帝对谢妍十分信赖,她一好转,宫中便开始有书信送到。不过皇帝也顾及谢妍的身体,不敢让她太过劳心,只选择一二紧要之事,亲笔写了,派宫中使者带给谢妍。等谢妍复了信,再由宫使亲自带回,送交皇帝过目。
丁莹走进来时,谢妍正要写回信。她听到动静,以为是平时侍奉笔墨的女使,头也没抬,淡淡吩咐:“研墨。”
丁莹怔了一下,却没有作声。她走上前,将手里的铜炉放到谢妍身侧,拿起了书案上的砚滴。她往砚台里注水时,谢妍的目光终于从信笺上移开,落到丁莹拿来的圆形袖炉上。炉子不过巴掌大小,呈银白色,似由白铜打造。炉身外面包了一层银灰色的绸布,上面有几片墨绿丝线绣的竹叶,十分精巧美观。谢妍伸手摸了一下小炉,还是热的。
“冬天都过了……”她哑然失笑,将头转了过来,却发现侍立在案旁的并非家中侍婢。看清楚是丁莹后,她的脸就冷了下来。
“虽非冬日,”丁莹倒是不在意她的冷淡,语气平和地回答,“但我想恩师这几天应该用得上。”
谢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并不认可她的说法。
丁莹拿起墨锭,开始缓慢地在砚台上研磨:“学生记得王院正昨日已说可以停药,可晚些时候却又见玳玳煎药。我担心恩师病情反复,就跟去看了看,发现并非是治疗风寒的方子。”
谢妍盯着她,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当归、胡芎、黄芪……皆为补气活血之物,多用于妇人之疾,”丁莹继续说,“想是恩师气血有亏、经行不畅,对应到症状上就是下腹冷痛……”
谢妍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等丁莹说完,她已斥道:“滚出去!”
丁莹如今也摸到一点谢妍的脾气,知道她发火时最好不要急着分辩,当即放下墨块,往外走去。
她刚走到门口,身后却又传来谢妍的声音:“慢着。”
丁莹止步。
谢妍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也很矛盾。她知道丁莹没有恶意。这人就是这么一板一眼的性子。况且侍疾以来,她一直尽心尽力,送手炉也是好心,自己不应该如此恶劣地对她。可她又确实看到丁莹就来气。每次一想起丁莹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她就觉得五脏六腑都拧到了一块,没一处让她舒服。
丁莹等了许久都不见谢妍再开口,自己慢慢转过身。因在家中养病,谢妍没怎么打扮。未经脂粉修饰的面容颇见消瘦,脸色也仍有些苍白。丁莹进门时就注意到她依然时不时咳嗽,现在又见她左手捂着小腹,猜想她风寒未愈又逢月事,定然难受。丁莹轻叹一声,走回到她身边,将那只袖炉放进她怀里,然后拉过她的手,先轻轻按压了一阵虎口,接着是手腕内侧的太渊和神门两穴。
随着她的动作,还有铜炉传递的暖意,谢妍腹间的冷痛有所缓解。她看向丁莹的目光不免多了几分复杂情绪。
“你懂医理?”迟疑一阵后,她开口问。
“以前抄过几本医书,略知一些,”丁莹柔声问,“有没有好一点?”
谢妍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还有两个穴位在小腿上……”
谢妍仿佛被烫了一下,急忙将手抽回:“这就可以了。”
丁莹愣在原地,似乎有些无措。
谢妍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轻声问:“我成日对你呼来喝去,你不生气?”
丁莹摇头:“我知道我让恩师很困扰。”
谢妍没说话。
丁莹也停顿了一阵,才又续道:“有悖伦常、世所不容的感情,恩师心生厌恶也是人之常情。学生从未打算强求。而且这段时日,恩师允许学生近身侍奉,学生于愿已足。”
谢妍微微动容。丁莹很清醒,也一直很克制。可清醒克制只能减少别人的困扰,并不会为她自己带来解脱,反而可能是加倍的痛苦。她试着想象了一下丁莹的心境,一时也有些软化。然而丁莹接下来的话,让她才刚生出的一点愧疚立刻消失无踪:“何况女子那几日,情绪波动亦是有的……”
“出去。”谢妍面无表情地说。
虽然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又惹到了谢妍,丁莹还是选择听从她的指示,默默退出。
不过……丁莹出来的时候想,后来这次只有“出去”,没让她“滚”,或许是个好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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