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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
从城隍庙出来,谭泽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然后,胡铮阳便跟着谭泽去了白水湖旁一条偏僻的小巷。和大街上的热闹相比,这条笼罩在昏黄灯光里的小巷,不但安静,而且简直可以算得是上寂静了。两个人只看到身前长长的影子,一步一步,清清楚楚都是风过树梢的低吟。
可是,胡铮阳只觉得心里没有半分的不安。抬头看了看谭泽,发现谭泽正也低眉看着她。视线相交的一刻,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谭泽说:“很多年前,我们体校的训练基地就在白水湖旁边。那时候每天晚上吃完饭,我们可以有一个小时自由活动的时间,大家就都往这条巷子里跑。”说着,谭泽指了指小巷拐角一处亮着灯的房子说:“就是那里了。”
两人并肩走到门外,谭泽探头朝里面看了看,舒眉笑了,说:“好几年没来了,居然还是老样子。”
说话间,谭泽推开门,一阵叮叮当当的风铃声传来 ,胡铮阳抬头看了看,只见头顶上悬满了各式贝壳制作的风铃,倒像是个颇小资的地方。只是再转过隔断,胡铮阳却一下子愣在了那里,看情形这里分明是一家书吧,却又不像寻常书吧的样子,说是一座小型的私人图书馆也毫不为过。
和这里比起来,丁茜的书房那也只能叫书房了。
胡铮阳走到书架前,一排排看过去,发现藏书既杂且精,想来主人也必定是学识不凡了。胡铮阳喜悦地回过头,看了看谭泽,谭泽笑道:“经常听你说去图书馆,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这儿了。”
话音未落,一个年过五旬,形容清矍的男人从书架后走了出来,一眼看到谭泽,便笑着快步走了过来,拍了拍谭泽道:“来了。”
谭泽高兴地握住面前男人的手说:“魏叔叔,几年没来看你,这里里外外,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变,连你都还是老样子!”
魏惊声指了指周遭的书架道:“时间都停在那儿啦!”说着,目光却落在胡铮阳身上,笑了笑说:“也是该带着女朋友回来看看了。”
谭泽微窘地笑了笑,也不解释,只跟胡铮阳说:“那时候我们在少体校,每天晚上都会来这儿看一个小时的书再回去。魏叔叔知道我们没有钱,不但没让我们花过一分钱,还经常给我们送饮料送水果。只可惜我们后来长大了,各奔前程,一个个都忘恩负义不来了。”
魏惊声笑道:“谁说的,你现在不就站在这儿吗?来了就好。”说着朝里面指了指:“看看,到底是过节,连我这里都热闹起来了。”
隔着一排排书架,胡铮阳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两人跟着魏惊声绕过迷宫般的书架,一路到底,却发现窗前一盏台灯下,正坐着一个支颐捧卷的熟悉的身影。
胡铮阳只觉得心里一下子就砰砰地跳了起来。这个身影,她在比赛场上着迷过,在训练场边擦肩过,在命悬一线的关头攀附过,在严冬初雪的时节闪躲过……
只是,又怎么躲得开百转千折鬼迷了心窍。
谭泽有些意外在这里看到祁跃,愣了愣,说:“老祁,你也来了。”
祁跃抬起头,直直地对上胡铮阳的目光,微微一怔,又看看谭泽,说:“我来看看魏叔叔。”
魏惊声道:“这些年,你们这群野小子,常来看书的也就小祁一个了。小祁,你看小谭都带女朋友来了,你哪天也该带个女孩子来给魏叔叔瞧瞧了吧!”
只见祁跃的目光在谭泽和胡铮阳之间流连了片刻,望向魏惊声,微微笑道:“好。”
平平淡淡的一声回答,却让胡铮阳心里痛了又痛。魏惊声招呼谭泽和胡铮阳坐下来,问道:“小子们,魏叔叔这里从来都是卖茶不卖酒的,不过难得你们今天都来了,又是过节,我心里高兴,要不要一起尝尝我私藏的好酒?”
谭泽高兴地说道:“好,老祁,那我们就陪魏叔叔喝一杯。”
祁跃也含笑道:“好,魏叔叔,我们陪你。”
魏惊声满意地点点头,转向胡铮阳,问:“那这个小姑娘……”
谭泽道:“她叫胡铮阳。”
魏惊声问:“小胡也来一杯吗?”
胡铮阳犹豫了一下,看看谭泽,谭泽附耳道:“没事,我帮你喝。”
听谭泽这么说,胡铮阳也不便扫兴,便微微点了点头。
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小动作,看在旁人眼里却未免散发出暧昧的气息。魏惊声拿来酒瓶酒杯和醒酒器,一边醒酒一边问:“小胡,你看着还小,还在念书吧?”
胡铮阳说:“我今年大四。”
魏惊声问:“那你们怎么认识的?球迷?”
胡铮阳尴尬地看看谭泽,谭泽笑道:“她不是球迷,是亦城球报的实习记者,我们是工作关系。”
魏惊声恍然:“哦,原来是足球记者。——对了,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上次小谭没踢好,那个天天在亦城球报发文章给他加油鼓劲的就是你吧?”
胡铮阳意外地看看魏惊声,一回头,却发现谭泽正注视着自己,目光里尽是炽热。
谭泽说:“对,就是她。”
魏惊声倒了一小杯红酒,递给胡铮阳,又给自己斟上,说:“那我可真要先敬敬小胡了。当时我就想,这个记者倒真有点见识和胆量。当时还留心看了看名字,没想到居然是个小丫头。”
魏惊声举了举手里的酒杯,品了一口。胡铮阳见状,也轻轻地抿了一口杯里的红酒,只觉得馥郁芬芳,余味悠长。
魏惊声又给谭泽和祁跃斟上酒,说:“你们尝尝,猜猜这是哪儿的红酒?”
谭泽笑道:“魏叔叔,你问祁跃就好了,这不是为难我嘛。”说着,品了一口,问祁跃:“是法国的吗?”
祁跃望着手里的红酒说:“我猜是阿根廷的。”
谭泽一愣,问魏惊声:“魏叔叔,他说得对吗?”
魏惊声也愣了愣说:“这小子,什么时候对红酒这么门儿精了,光看看就能看出产地了?”
祁跃笑了笑,品了品杯里的红酒,半晌才说:“其实我是猜的。上次魏叔叔在网上传了张灯塔的照片,我看着像乌斯怀亚那个世界尽头的灯塔,就猜魏叔叔可能去阿根廷玩过了。”
魏惊声说:“不错。你也去过?”
祁跃说:“我在电影里看到过。”
谭泽问:“什么电影?”
胡铮阳小声说:“春光乍泄。”
祁跃瞥了眼胡铮阳,说:“对。”
胡铮阳低着头,眼底只余一抹嫣红,耳畔却没来由地听到梁朝伟在说:“跟他接近得多了,我什么也听不到,只听见自己的心在跳,不知他可有听到?”
胡铮阳叹了口气,饮尽杯中酒,起身道:“我去下洗手间。”
胡铮阳很少喝酒,因为一喝酒脸就会红,滚烫滚烫地叫人觉得浑身不舒服。用冷水胡乱抹了把脸,从洗手间走出来,胡铮阳看到不远处有把样式考究的木梯子,仿佛通着上面不知道什么去处,一时好奇,便爬了上去。
原来,上面竟是一个小小的天台。凭栏而立,竟能够望得见白水湖上的点点灯火。
胡铮阳抬头看了看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一片莽莽无尽的黑暗和沉寂。
胡铮阳没有穿外套,只觉得冷得厉害,就打算回书吧去。只是,还没来得及转身,便看到有些什么轻轻地飘落到了眼前。
一片,两片,三片……
平安夜,下雪了。
胡铮阳惊喜地伸出手,一片雪花飞舞着落在指尖。莹白、剔透、轻灵,好像一朵含羞带笑、欲语还休的白色的花。
绽放、寂灭。
从虚无里来,又回到虚无里去。
胡铮阳握住指尖的那滴雪,耳畔,远远地传来了白水湖畔的钟声。那个老教堂的钟声,在静夜里一声又一声传开去,绵绵地回响着平安喜乐。
胡铮阳闭上眼,在钟声里安宁了所有的悲和喜,直等到钟声停息,这才缓缓地睁开眼,微不可闻地一声叹息。
还没有来得及转过身,胡铮阳便听到身边有人轻轻地说:“你听到了吗?下雪的声音。”
那声音,清澈得好像一瓣雪。
胡铮阳低眉,许久许久,突然就笑了。
胡铮阳抬起头,望着祁跃,眉眼间尽是明亮。
然后,祁跃就听到她雪般空灵的声音静静地说:“你好,我是胡铮阳。”
祁跃深深地看着胡铮阳,没有说话。
于是,只听到那个声音继续寂静而欢喜地说:“能听到雪的声音,真好。”
那不是雪的声音,那是你的声音。
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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