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

　　数月之后的结营仪式是庄严，肃穆，而又震撼的。

　　金秋已带凉意的晚风里，当未来的战士们佩戴着金绿色镶有绿林标志的胸针，在王国之主面前立誓“……吾向归于浩瀚的先辈英灵起誓，吾将尽忠职守，为国之藩篱，不惧风暴与严寒，黑暗与邪祟，直至无尽之魂徘徊于诸神之殿”的时候，王座中的瑟兰督伊罕见地发了怔。

　　这是这许多年来，大绿林第一次……

　　这样鲜活的，热气腾腾的面庞与生命……

　　他想到最后联盟之战前的誓师，ada身着银甲，立于高台，令旗遥指巴拉德，那时将士们脸上的狂热与坚决，与今夜又有何不同？

　　而此去经年，灵魂尚未徘徊于诸神之殿，存活至今者，又有几人？他的目光在场中逡巡着，想要看看亚尔维斯，多罗斯等人脸上是何神色，然而视线所及之处尽是战士们生气勃勃的面庞，这些矫健年轻的身躯，肌肤底下是与当年的他们一样的满满热血与鲜活跳动的心脏……而此刻他们的目光也正热切地凝在他的身上。

　　于是，国王放弃了逡巡，自王座起身，面向年轻的战士执起手中的酒杯，唇角与嗓音皆带了清晰笑意。

　　“我接受你们的誓言。接下来，战士们，狂欢吧。”

　　“你绝不觉得陛下有点奇怪啊？”喧嚣的宴会上，陶瑞尔敬完了诸位将军，溜过来，很严肃地对他说。

　　莱戈拉斯正在翻捡热灰底下的栗子，闻言下意识往国王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注意到奥尔瑟雅又为国王的杯中住满了酒浆：“嗯，没有啊，怎么了？”

　　“我说不上来。”陶瑞尔抿抿唇，“总觉得，他并不像我们这样高兴……”

　　“是吗？”莱戈拉斯歪头，“我看ada端酒的时候笑得挺开心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板着脸的时候有多吓人……”

　　陶瑞尔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但他眼睛根本就没笑。”

　　“眼睛没笑？”莱戈拉斯皱眉，“真是稀奇，这样好的事情难道不应该高兴嘛？我们都通过了啊。”

　　“所以我才说奇怪。”陶瑞尔喝了一口果子酒，觉得有一点点涩口了，“难道是因为军费？”

　　“是这样吗？”莱戈拉斯也不知道哪里不对。他刚喝了些酒，此刻还有些发晕，干脆不去想它，把手中热乎乎的栗子壳剥掉，将果肉放进陶瑞尔的盘子里。

　　“真是可惜，你明年才会成年，不然就可以跟我们一块儿去斯坎迪亚了。”

　　“这是军规，没法子。”陶瑞尔耸耸肩，“不过你倒是让我觉得奇怪。干嘛要转回第三箭队啊，那可是艾嘉军团，亚尔维斯叔叔麾下的最强军团啊，你居然会放弃，哎，你不瞧瞧库兰笑得那样。”

　　莱戈拉斯顺着陶瑞尔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库兰正骄傲地跟几个跟父母参加晚宴的小精灵展示上臂的肌肉，那小子不要脸地吹嘘那正是力量的象征，有那样强壮的手臂才有可以进入军团。

　　“是很了不起。”他喃喃地说，“可你不是在第三箭队吗？”

　　“什么？”陶瑞尔没听清。

　　“没什么。”他回过神来，将手中已快要变凉的栗子扔进自己嘴里，笑了笑，“可我觉得第三箭队也没什么不好，守护王域的最强箭队哎，并且，你看，这不是先就去一线了吗？”

　　天气还并不是很冷，国王寝殿中的炉火温度并不高。

　　但或许是因为今夜喝的酒实在是不算少的原因，莱戈拉斯踏进房门的时候仍然觉得脸和身体都是热的。

　　“Ada，你找我啊？”

　　瑟兰督伊坐在椅子里，转头看着他已长大的绿叶。

　　流金为发，天光做瞳，年轻的精灵纤瘦，轻盈，外表无害而纯真，然而谁能想到这样的外貌之下隐藏着惊人的力量。他看过他的记录，坦白说，比不上他年轻的时候，但足以让他骄傲。

　　“坐。”他下巴微抬，示意炉火另一侧的椅子。

　　这是要跟他夜谈什么，年轻的王子疑惑地坐下来。

　　“可还习惯军营的日子？”瑟兰督伊微笑着问道。

　　“习惯啊。”莱戈拉斯有些莫名其妙，这也问得太晚了吧。

　　“昨夜才开始回家里住，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ada你到底想说什么啊？”他抿了抿唇，有些口渴，便转手拿了小几上的果子汁灌了几口。

　　瑟兰督伊望着炉火半晌，终于决定单刀直入。

　　“莱戈拉斯，你得留在阿蒙兰。”

　　“什么？”他茫然，似是没理解这话的意思。

　　“斯坎迪亚不用你去，你得留在阿蒙兰。”他看着那双纯净的蓝眼，重复了一遍。

　　于是那双眼迅速燃了起来。它的主人几乎立时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为什么？”莱戈拉斯恼火地问。

　　瑟兰督伊低头看着杯中酒，淡淡道：“你不合适。”

　　“不合适？”莱戈拉斯皱眉，“我怎么可能不合适，我的箭术是第三箭队最强的，我的身体素质也不逊于任何人，我为什么……”

　　“莱戈拉斯。”他沉声打断他的话，“你和他们不同，你是国王之子，没有必要去做没有意义的冒险。”

　　莱戈拉斯愣了愣，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他最后几个字眼上，几乎不能相信这是从他ada口中说出来的话。

　　“您称之为没有意义的冒险？”

　　瑟兰督伊顿了一下：“我不是说……”

　　“这也太自私了。”他大为火光，“就算是危险，那别人的儿子能去得，您的就去不得？”

　　这话刺痛了国王，于是他的语声也冷了下来：“恐怕确实如此，你生来就为王子，享有特权就得接受束缚，你的安危与王国的命运紧密相连，我不能由着你胡来。”

　　“胡来？我不明白。”莱戈拉斯顿住了，他怀疑不是自己酒喝多了就是ada酒喝多了，“我的，安危，与，王国的命运，又有什么关系？”

　　“若有一天你成为国王，这王国……”

　　莱戈拉斯哈哈笑了起来：“可是ada你在阿蒙兰啊，我干什么要做国王。”

　　瑟兰督伊的心颤了颤。

　　“那如果我不在呢？”他反问。

　　“又不巡视，你不在阿蒙兰还能在哪儿……”莱戈拉斯摸摸鼻子，嘀咕。

　　瑟兰督伊压制住转眼浮上心头的思绪，最后重复道：“反正，你不能去。你也并不是喜欢做战士不是吗？你喜欢的是歌谣，历史，埃尔隆德每年送过来的那些典籍你还有多少没有看完？

　　“谁跟你说我不喜欢做战士了！”

　　“安安心心地待在阿蒙兰有什么不好，至少大家都能安心。”瑟兰督伊冷哼一声，“你是为什么才会加入预备营，以为我不知道？可是陶瑞尔她现在都不去，你急着去做什么？”

　　莱戈拉斯这次真急了，他拍拍自己有些发晕的脑袋，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和国王讲道理。

　　“ada，没错，我最初确实是因为放心不下陶瑞尔才跟她一块儿的。但现在我决定留下却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他停了一下，“我能做到。ada。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难道，我选择成为战士就不能有我自己的理由吗？

　　“你自己的理由？”他皱眉。

　　“胜利，勋章，忠诚。”莱戈拉斯握着扶手，眼中火焰燃烧得烈烈，“吾将尽忠职守，为国之藩篱，不惧风暴与严寒，黑暗与邪祟，直至无尽之魂徘徊于诸神之殿！这是战士的荣耀！我属于第三箭队，此乃我的荣耀！”

　　“呵……”国王却不甚在意，“国之藩篱，民之刀刃，你还差得远。”

　　“Ada，我可以的！”他脑海中不知为何突然闪过库兰的话，腾地站起身来，“你不相信我，那我就和你比一场，箭术，我赢了你，那证明我有能力护住自己，有资格去斯坎迪亚，如何？”

　　瑟兰督伊诧异地抬眼望他，重复了一遍：“你要和我比一场？箭术？”

　　“是！”他回答得极是痛快。

　　国王哑然失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你知不知道，你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个敢向我挑战箭术的精灵，连亚尔维斯都没有过。”

　　“我愿意把它当作是对我的夸奖，我可不一定会输给你。”年轻的王子脸上满满的都是骄傲，微弯下身，看着父亲冰蓝色的双眼，语带挑衅。

　　“国王陛下，敢从否？”

　　炉火是鲜艳跳跃的橙，与明净的冰蓝色交织在一起，是一种十分奇异的绿。

　　那绿令他想起暗夜星光下的原野，想起森林深处最骄傲孤独的树，绿得太过浓稠而近乎墨色，那便是森林的精魄。

　　它们此刻正闪烁在他儿子的双眼之中，令他惊觉，他是个实实在在的，生长于斯的森林精灵。因此在这秀美清俊的外表之下，那些危险的，激烈的，如烈火般燃烧的分子同样在随着血液流淌。

　　他还这样年轻，好在他还这样年轻。

　　瑟兰督伊于是微笑道：“如果你能。”

　　莱戈拉斯眼中的光芒亮了几分：“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你若是输了，就必须得听我的。”

　　“放心，我一定不会输！”年轻人爆发出一阵大笑，他的脸这时已经有些红，表情却兴奋得很，那形容简直有些狂妄，与他平日的模样截然不同，“你等着吧，陛下，哼哼……第一神箭手什么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青什么蓝什么的……”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瑟兰督伊忍不住皱起眉，这小子酒品不好，一喝多就忘形，也不知道是像谁。

　　“既然要做战士，下次就少喝点酒，无论是多么盛大的宴会。”他多嘱咐了一句，“你醉了，好好下去休息，想要胜过我，不做好充足的准备可不行。”

　　“我没醉！真的，那，说好了啊，陛下，送走了库兰，我们就比划比划。”莱戈拉斯摇头晃脑的，起身朝里边走去，“晚安，我得回去休息了。”

　　瑟兰督伊道：“方向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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