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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之殇
他脑中纷乱,喃喃道:“碧落谷……碧沉潭……”
“碧落谷武林大会,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洛轻淡淡道。他很少提四十年前的事情,即便提及,声音也是飘渺遥远的,蒙上了往日厚厚的烟尘。
“碧落谷……死了很多人罢?”
“其实也不多,沧溟教并未发现碧落谷,不然他们也不会将玉海棠母子带到那里。”洛轻的声音干涩了起来,“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们……”
“玉海棠,是沧溟教的人?”
“她是沧溟教的公主,她的儿子……当时不过六七岁罢,据说是要继承教主之位的,若非如此,杜剑冷一干人怎会千方百计抓了他们来要挟沧溟教?”
温唐羽侧头看向洛轻,说到“杜剑冷”三个字,他的声音依旧没有变化,淡淡的不带情绪。
秋儿听得入神,忍不住道:“后来呢?玉海棠怎的又被他们杀了?”温唐羽道:“秋儿,我初次见你时,你倒讲了一大堆蜀中杜门与沧溟教的渊源,怎么此事竟不知么?”
秋儿轻声道:“当年中原武林与沧溟教都折损了不少高手,损失惨重。正好玉海棠母子在江南一带,便有人设计擒了她,为此正道之士也伤了不少性命。杜剑冷的意思好像是用她母子作为挡箭牌攻上西昆仑……后来玉海棠是如何死的,爷爷却没告诉我,也不让我问。”
洛轻慢慢道:“可叹当时蜀僧身在局中,人心难测……杜剑冷求我出手,只说将沧溟教驱逐出中原,哪知后面变本加厉,竟要上昆仑山赶净杀绝。人人都说沧溟教手段狠辣,可是这些正道之士杀起所谓邪教来,又何尝不手法残暴,视人命如草芥?依照杜剑冷的性子,真杀上西昆仑,不但沧溟教一脉俱灭,只怕教众家属妇孺,也难逃一劫。”
“玉海棠自然知道了这些人的打算。杜剑冷见她是个不谙武艺的弱女子,倒也没怎么为难她,只要她写封信给当时的沧溟教主,她的父亲。玉海棠当时便答应了,有人给她松了绑,她却慢慢走到我面前来。”
那一日的阳光明亮得刺目,玉海棠的眼珠是清浅的褐色,她说:“是你杀了沧溟教的人?”
洛轻微微闭上眼,像是受不了莹亮的月光似的,轻声道:“我手上沾满了沧溟教的鲜血,可她却要我为她报仇……她说,此仇不报,他们母子在黄泉鬼府也不得安宁。”
温唐羽只觉全身寒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就连月光也凄清了几分。
秋儿疑道:“报仇?”
洛轻点了点头:“她声音极轻,说完之后甚至没看我一眼,杜剑冷等人应该也不知她说了什么。可她随即走到儿子身边,慢慢说道,他母子二人在沧溟教地位尊荣,在这存亡一线之际不能襄助本教,却反而成了负累……”他顿了顿,脸色苍白起来:“谁也不知她发间竟藏了柄极薄极细的匕首,忽然白刃一闪,她竟将匕首刺入了那小儿胸膛……”
秋儿“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颤声道:“她杀了……自己儿子?”
洛轻低低道:“是!当时众人也惊得呆了,杜剑冷站在她身后,待要阻拦,她已一刀划开了自己咽喉。”他坐了起来,轻声道:“她母子二人的鲜血溅在我身上……她最后的眼神,我无法忘记……可我终究还是没能给她报仇。”
温唐羽只觉此事极是悲惨,一时回不过神来,过了片刻涩然道:“四十年后,你也算替她报了仇了,他们母子也能瞑目了。”
洛轻慢慢笼起长发,用碧琉璃绾了起来,冷声道:“四十年……也许是她一念妄执,怨恨不灭,才得令碧琉璃通彻阴阳,我终于从潭底爬了出来。”
温唐羽躺在地上看他,白色的衣衫仿佛月下流动的一抹烟尘,映得月色也陈旧了起来,却散发着芳草的清气。
这烟尘里有着魂魄吗?他看不进深处,脑中纷乱无限,慢慢闭上了眼。耳边是秋儿的声音:“温哥哥快起来,我们回扬州去!”他微微一笑,却不睁开眼:“此处幕天席地,就这样睡罢!”
秋儿等了一会儿,听他呼吸绵长,竟真的悠悠睡去。
温唐羽一觉睡足,天已大亮。草地林木的清香充溢天地之间,他伸了个懒腰,深深吸了口气。秋儿抱膝靠在树下,双目紧闭,似乎还未睡醒。他歉意顿生,自己一时兴起,却带累一个纤纤弱女也露宿一晚,夜来露重,莫要着凉才好。
忽而悠扬琴声传来,他一回头,洛轻坐在沈青如坟前,弹的依旧是《拂霓裳》的曲子。看到绿草地上那灰秃秃的坟茔,温唐羽心中一酸,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人生百岁,离别易,会逢难……”他随着琴音吟咏出声,拔了根青草慢慢把玩着,又道:“我们陪了她一晚,不知道沈姑娘往后会不会害怕?”
洛轻沉默地弹完一首,不知何时他将断掉了琴弦接了起来,在朝阳下微弱地闪光。
“走罢!”他抱着琴站了起来。温唐羽似乎在想着什么,又坐了片刻,终于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将手中青草揉碎,抛了开去。
两人叫醒秋儿,便往林外走去。昨晚所乘的马车早不见了踪影,秋儿气呼呼道:“八成是金弓门的人偷了我的马车!我找君千骑算账去!”
温唐羽拍了拍她肩膀,微笑道:“那也得回了扬州再说,眼下先想个法子回去罢。”
秋儿张着头看去,官道尽头烟尘滚滚,似乎来了大批人马。她回头笑道:“这么多马儿,我们借两匹就是了。”温唐羽看她容色狡黠,虽说“借”,估计心中有强抢之意,不由笑道:“莫要是金弓门的人不甘心,又回头杀我们来了。”
秋儿撇了撇嘴:“那样最好,免得我找上门……”
那群马来得好快,她话未说完,掀起的烟尘已扑面卷来。温唐羽抓住她背心一拉,拉至路边,十来骑瞬时奔了过去,马上骑士一式黑衣打扮,唯独中间一人白衣飘飘,分外耀眼。
一行人驰出数步,忽然中间那人说了什么,齐齐勒马止步。十数匹马急行之际说停便停,并不闻嘶鸣之声,显是平日训练有素。左首一人掉转马头行来,摘下头上斗笠道:“温少侠?”
温唐羽先是一惊,却见这人有些面熟,一时想不起是谁。中间的白衣人也骑马回转来,温言笑道:“温少侠,多日不见。”
“白先生……怎会在此?”温唐羽顿时想起,洛轻还在身边!他看了白若虚一眼,见他好似一无所觉,径自下了马走近己方三人。
温唐羽心神不宁,觉得白若虚似有似无地向旁边瞟了一眼,又朝自己道:“说来话长,还是金弓门老门主一事——君门主和南武林几位前辈亲自去见了铁盟主,希望铁盟主主持此事,手刃凶手。”
温唐羽一时默然,忽然一个粗豪的嗓子高声道:“如今南武林群龙无首,铁盟主肯相助南武林,当真是大仁大义……”他听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循声望去,却是当日在蜀中见过的长白刀客燕凛,如今他卸下了一身毛皮衣服,仍是比旁人高大许多。
温唐羽心中微微冷笑,忽然一个小小的黄影子一闪,扑到了白若虚身上,秋儿欢然笑道:“白大哥,你也来啦!”
秋儿竟识得白若虚?
白若虚对她似乎甚为熟稔,微笑着拍了拍背:“秋儿长高啦,还是这般好看,现在可还咳嗽了?”
秋儿摇了摇头:“我早就好啦!”她转过头来对温唐羽笑道:“温哥哥,我以前生病,就是白大哥医好的!”
温唐羽点点头,慢慢放下心来。秋儿见过白若虚,那秋儿的爷爷自然也认识,那老者究竟是不是郁离楼的人?说不定……白若虚倒是知晓。
洛轻在一旁站了半日,神色淡漠,似乎这群人与他全不相干。白若虚看了他一眼,笑吟吟道:“温少侠,这位是——”
温唐羽脸色变了变,洛轻倒是神色平和,淡淡道:“在下洛轻,扬州风裳水佩阁的琴师。”忽然人群中有一人叫了出来:“白先生!这人拿着黑琴……”
白若虚一扬手,那人立刻噤声,低下头去。
温唐羽不由握紧了掌心,盯着白若虚道:“白先生,你认为君前辈是谁杀的?难道也是……蜀僧?”
白若虚慢慢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只相信自己查出的真相,别人说是谁杀的,并不会影响我的判断。”他面上仍是云淡风轻,停了一会儿又道:“你放心。”
这一句“你放心”似乎意有所指,温唐羽突然觉得心事被人看穿,只好清咳了两声,勉强笑道:“白先生行事,我自然放心的。”
白若虚凝视了他一会儿,忽而一笑,翻身上了马。他朝秋儿伸出手来:“秋儿要跟我走吗?”
秋儿转头看看温唐羽和洛轻,踌躇不定。白若虚道:“温少侠可也是要去扬州?”他扫了一眼洛轻白衣上的血迹,又道:“温少侠的朋友似乎受了伤,此地荒无人烟,疗伤甚是不便,还是同去城里罢。”
白若虚一壁说着,早有人牵了两匹马来。温唐羽心想洛轻定然不肯,正待劝说几句,却见洛轻忽然一笑,伸手接过了缰绳。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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