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我能让人听见动物的心声

　　十月的第三周，秋意终于攀上了这座城市的行道树梢。

　　“曙光”办公室里却感受不到太多季节变换的诗意。白板上，“宠物医疗虐待案”的红勾还未干透，另一块区域已经被新的关键词占据：

　　“国庆假期后异常行为报告”

　　小雨把打印出来的表格分发给每个人，眉头紧锁：“过去十天，我们收到了十七起类似投诉。都是国庆期间将宠物送去寄养，接回来后出现各种问题。”

　　林暖接过表格，目光扫过那些描述：

　　金毛“贝拉”，寄养7天，接回时体重减轻5斤，右后腿跛行，拒绝进入航空箱…
　　布偶猫“雪球”，原性格温顺，现对陌生男性哈气，夜间惊醒…
　　柯基“元宝”，趾甲多处断裂，腹部有浅表伤痕…

　　“不是同一家寄养机构？”江致远问。

　　“这正是问题所在。”小雨调出地图界面，十七个红点散布在城市不同区域，“涉及九家不同的宠物店、三家个人寄养、还有两个号称‘家庭式寄养别墅’。”

　　苏晴迅速抓住关键：“行为模式相似，但服务提供方分散…除非有某种共通的操作标准——或者更准确说，共通的不标准操作。”

　　“我联系了其中五位主人。”林暖放下表格，声音有些沉，“他们描述的细节…很相似。都说接宠时对方很匆忙，不让进入寄养区域，宠物是从‘后面’抱出来的。还有三个人提到，宠物身上有‘奇怪的香味’，像是廉价空气清新剂，很浓。”

　　陈宇轩的指尖在相机快门上轻轻摩挲：“想掩盖什么气味？”

　　“排泄物？潮湿霉味？或者…”大刘顿了顿，“伤口感染的气味。”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

　　“先从最典型的案例开始。”林暖指向表格上的案例3，“贝拉的主人刘女士愿意配合。她寄养的平台是‘爱宠寄养小家’，评分4.9，有三百多条好评。”

　　“评价可信吗？”王姐从账本后抬起头。

　　“小雨查过了。”苏晴接口，“差评有，但不多，而且都被店家的长篇回复盖过去了——基本话术是‘主人娇惯宠物’‘宠物分离焦虑’‘我们也很委屈’。”

　　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论调。林暖在心里冷笑。

　　当天下午，她和江致远拜访了刘女士。

　　开门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女性，眼睛还红肿着。她身后，一只金毛犬蜷在客厅角落，听到开门声只是耳朵动了动，没有像正常金毛那样热情迎客。

　　“贝拉…”刘女士声音哽咽，“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林暖蹲下身，没有贸然靠近。她将意识轻轻探向那只狗。

　　贝拉的心声碎片涌来：

　　“…黑…”
　　“…小…转不开…”
　　“…饿…”
　　“…别打我…”
　　“…别的狗在叫…好吵…”
　　“…妈妈…”

　　这些碎片缺乏连贯的逻辑，更像是创伤后的闪回。但几个关键词重复出现：黑、小、饿、打、狗叫。

　　“可以让我试着接触她吗？”林暖轻声问。

　　刘女士点头，眼里满是期盼。

　　林暖缓慢伸手，掌心向上。贝拉嗅了嗅，没有排斥。当林暖的手指轻轻触碰到它耳后时，狗狗的身体明显松弛了一点，它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看向林暖。

　　林暖心里一酸。“她可能经历了空间禁闭、饥饿、还有…暴力恐吓。”她尽量用委婉的措辞。

　　刘女士的眼泪又掉下来了：“那个寄养人…她看起来那么和善。朋友圈全是和宠物的合照，家里布置得温馨漂亮。我还特意选了最贵的‘VIP一对一照顾’套餐…”

　　“地址能给我吗？”

　　“在锦绣花园，一个高档小区。但她不让我送上门，说怕打扰邻居，约在地下车库交接的。”

　　高档小区。地下车库交接。

　　林暖和江致远对视一眼——这和医疗虐待案的康悦医院有相似之处：表面光鲜，操作隐蔽。

　　回程时已是傍晚，天际线被染成暖橙色。江致远没有直接开回办公室，而是绕到江边，找了个停车位。

　　“怎么了？”林暖问。

　　“看你脸色不好。”江致远熄了火，从后座拿出一个纸袋，“王姐让带的，说是新开的烘焙店。”

　　纸袋里是两个还温热的红豆面包，烤得金黄，红豆馅儿从侧面微微溢出。江致远递给她一个，自己也拿起一个，两人就坐在车里，看着江面上粼粼的波光。

　　“你最近睡得不好。”江致远咬了口面包，语气很平常，不是质问。

　　林暖怔了怔：“很明显吗？”

　　“黑眼圈。”他指了指自己的眼下，“小雨都偷偷问我，你是不是熬夜追剧。”

　　林暖忍不住笑了：“哪有时间追剧。”

　　“那在追什么？”江致远转头看她，黄昏的光线让他侧脸的线条显得格外柔和，“又梦见那些动物了？”

　　沉默了几秒。江面上有渡轮缓缓驶过，汽笛声悠长。

　　“有时候闭上眼睛，”林暖轻声说，“还能听见贝拉心里那些碎片…黑、小、饿。”

　　她顿了顿，以为江致远会像其他人那样说“别想太多”“要调节心态”之类的建议。

　　但江致远只是“嗯”了一声，然后把纸袋里剩下的一小盒牛奶推给她。

　　就这样。

　　没追问细节，没给建议，没说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的工作就是会让她听见、记得那些声音——然后给了她一盒牛奶。

　　“我知道这工作就是这样，”林暖继续说，声音很轻，“但每次接触到一个新的案例，就像…又打开一扇通往黑暗房间的门。你不知道里面有多少灰尘会扑出来。”

　　“那就先别急着开下一扇。”江致远说，“吃完这个面包，我送你回去，今晚什么也别想。苏晴那边我去说，案子晚一天不会跑。”

　　很奇怪的，这种近乎“纵容”的话，反而让林暖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她小口咬着面包，红豆的甜香在嘴里化开。江致远已经把车窗摇下一半，初秋微凉的风吹进来，带着江水的湿润气息。

　　“致远，”她突然说，“谢谢你。”

　　“谢什么？”

　　“这个面包，”林暖举起手里吃了一半的，“还有…没让我觉得睡不着是错的。”

　　江致远笑了，那笑容很浅，但冷硬的面容线条柔和开来：“睡觉哪有对错。困了就睡，睡不着就醒着，多简单的事。”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好像这真的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

　　那一刻，林暖突然意识到，江致远给她的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压力，而是一种“可以暂时不解决问题”的许可。这种许可，在一条需要不断前行的路上，珍贵得近乎奢侈。

　　当天晚上，团队会议。

　　陈宇轩已经注册了“爱宠寄养小家”账号，伪造了一份完美的宠物主人资料：独居程序员，临时出差，需要寄养一只“性格温顺的已绝育英短猫”。

　　“他们审核很松。”陈宇轩展示聊天记录，“只问了疫苗情况和是否绝育。我说明天上午送过去。”

　　“地址？”

　　“锦绣花园7栋1804。但对方强调——‘请在B2层地下车库15号车位附近等候，我会下来接，请不要上楼，以免打扰邻居休息。’”

　　一模一样的话术。

　　“我和你一起去。”林暖说，“就说我是你妹妹，帮你送猫。两个人更可信。”

　　江致远眉头微蹙，目光里难掩担心，但只是说：“保持通讯畅通。大刘在外面接应，我和小雨在办公室听着。”

　　“放心。”林暖对他笑了笑，“我带着你上次给的那个…‘头晕时候吃的糖’。”

　　那是江致远特意准备的薄荷糖，说是能缓解紧张性头痛。林暖后来才发现，糖盒底层其实有两片应急用的布洛芬。

　　次日清晨，锦绣花园B2层地下车库。

　　林暖坐在副驾驶座上，怀里抱着从救助站借来的英短猫“核桃”。陈宇轩把车停在15号车位附近，熄火。

　　“准备好了吗？”他低声问。

　　林暖点头，闭上眼睛。她需要集中精神。

　　意识延伸出去，穿透水泥墙壁，向上蔓延…

　　当她“听”到那些重叠的动物心声时，手指微微收紧。饥饿、寒冷、恐惧——至少二十只以上的动物，挤在某个封闭空间里。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家居服的中年女人从电梯间走出来，笑容满面。

　　陈宇轩下车，林暖抱着核桃跟上。

　　交接很快。女人接过航空箱，转身走向车库深处的一扇防火门。

　　“那个…不是上楼吗？”陈宇轩故作随意地问。

　　“啊，这边电梯维修，我们走那边。”女人脚步没停。

　　林暖的心一沉。她的意识清楚地捕捉到，门后涌出的心声洪流和浓烈异味。

　　防火门关上后，她看向陈宇轩，微微点头。

　　确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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