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不速之客
十二月十号左右,沈瓷终于结束了秋季学期最后一场,也是最为耗神的一场考试。交卷的那一刻,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回到住处,拉上窗帘,昏天暗地地睡上一整天,至于即将到来的漫长假期该如何安排,暂时被她抛在了脑后。程思意还有几门硬仗要打到十五号,Alan和Grace在BU也要考到十三号,她至少有几天完全独处的清静时间。
然而,计划总赶不上变化。第二天一大早,门铃就急促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沈瓷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头痛欲裂,以为是程思意忘了带钥匙(她经常干这种事),或者又是哪个热情的快递员。她迷迷糊糊地走到门口,按下对讲机的视频按钮。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脸。黑发,黄皮肤,一张……极其熟悉、甚至可以说刻骨铭心的脸。
是程思意的“哥哥”,莫鑫洋。
沈瓷的大脑因为睡眠不足和过度疲惫,运转得异常缓慢。她只是觉得这张脸很熟,是思意很重要的人,似乎……没什么理由把他拦在门外。于是,她几乎没做任何思考,凭着本能按下了开门键。
等到莫鑫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公寓门口,带着一身风尘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气场时,沈瓷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放进来一个“大麻烦”。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对莫鑫洋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转身快步走向程思意的卧室,轻轻敲了敲门:“思意,醒醒,你……哥哥来了。”
卧室里传来一阵窸窣声,然后是程思意带着浓重睡意和不耐烦的声音:“谁?什么哥哥?”
当沈瓷侧开身子,让程思意的视线能够看到门口那个身影时,卧室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紧接着,是程思意几乎破音的、带着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的低吼:“莫鑫洋?!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沈瓷清晰地看到,程思意脸上那一瞬间闪过的,不是惊喜,而是一种近乎炸毛的、想要把眼前人连同自己一起毁灭的冲动。
沈瓷站在两个气场微妙、眼神复杂交锋的人中间,困意瞬间跑了一大半。她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像一台高性能计算机分析着眼前的数据:莫鑫洋的突然出现,程思意极度反常的反应,还有她曾经不止一次撞见程思意喝醉后,对着手机里莫鑫洋的照片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
结论迅速生成:程思意这个假期,估计是没空了。而且,这两人之间,绝对有戏,还是那种纠缠至深、难以割舍的戏码。
是时候报答思意了。沈瓷心里默默想着,伦敦之行是她推着自己向前,那么现在,就该轮到自己为她创造机会了,哪怕是用“逃离”的方式。
她默默地退回自己的房间,动作迅速地收拾起笔记本电脑、一些必要的资料,以及几件换洗衣物,塞进一个便捷的旅行袋里。当她再次走出房间时,客厅里的气氛依旧凝滞。程思意和莫鑫洋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站着,谁也没有说话,空气里仿佛有电流在滋滋作响。
沈瓷拎着旅行袋,走到门口,换上鞋子,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我出去买个咖啡”:“思意,我回波士顿市中心那边住几天,你们……好好聊。”她特意加重了“好好聊”三个字。
程思意立刻投来一记眼刀,眼神里写满了“沈瓷你这个临阵脱逃、毫无义气的家伙!”
沈瓷假装没看见,拉开房门,又补了一句,语气带着点故意的调侃:“我今天就开始放假了,归期未定,所以……你们完全不用担心我会突然回来哈。”说完,她迅速闪身出门,并体贴地帮他们带上了门,将那片充满张力与未知的空间,彻底留给了那对纠缠不清的“兄妹”。
开车回波士顿市中心的路上,原本浓重的睡意被刚才那一出弄得烟消云散。二十分钟后,她抵达公寓,打开门,面对着一室冷清,忽然觉得无所适从。她点开手机,看到林婉仪的微信头像,父母此刻正在东京参加一个重要的行业峰会。
也许是跟程思意待久了,近墨者黑,沈瓷感觉自己也被传染了几分“行动派”的因子。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去东京!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变得无比诱人。她需要换个环境,需要远离可能会被程思意和莫鑫洋“波及”的区域,更需要……在家人身边汲取一些温暖和力量。
她没有过多犹豫,立刻打开订票APP,查询最近一班飞往东京的航班。一小时后,她已经收拾好了一个轻便的行李箱,叫了车,直奔洛根机场。
在去机场的路上,她收到了Grace的信息:「瓷瓷!我看到你的车在楼下啦!你是不是回来啦?考完了吗?一起吃饭庆祝一下!」
沈瓷回复:「Grace,我有点事,现在在机场,准备去东京找我爸妈。你好好考试,加油。」
她没有过多解释,简单交代了行踪,便关闭了手机,将身体陷进飞机座椅里,望着舷窗外逐渐变小的城市轮廓,心中一片茫然,又带着一丝逃离后的轻松。
与此同时,在上海的韩灏,继续着他与圣诞树相伴的“疗愈”过程。在一点点将沈瓷曾经的幻想变为现实的过程中,他似乎也找到了一种内心的秩序和平静。他开始尝试给自己做饭,不再是敷衍地填饱肚子,而是真的研究起菜谱,换着花样做不同的菜肴。他记得自己承诺过,要给她做很多很多好吃的。这个未完成的承诺,成了他练习厨艺的动力。
他也开始恢复去俱乐部,进行一些保持手感的个人训练,但训练结束,他一定会回到那个充满回忆的公寓。那里有他精心装饰的圣诞树,有她的照片,有她留下的气息,是他唯一能感到一丝慰藉的地方。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后,沈瓷在东京羽田机场见到了前来接机的林婉仪和沈建国。沈建国看着女儿拖着行李箱走出来,比视频里看起来还要清瘦单薄,心疼地皱紧了眉头。
去酒店的路上,沈建国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无奈和心疼:“你和灏灏这两个孩子,这么互相折磨下去,到底图什么呢?就看谁先撑不住是吧?”他上周恰好参加一个外设品牌的新品发布会,看到了作为代言人之一出席的韩灏。那个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少年,在台下却难掩憔悴,眼神里的落寞与他年轻耀眼的外表格格不入,看得沈建国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沈瓷原本望着窗外的霓虹闪烁,听到父亲的话,眼眶瞬间就红了,她转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他还好吗?”
林婉仪握住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柔声道:“看起来……跟你差不多。”
沈瓷低下头,默默点开手机里那个和韩灏的聊天界面,记录还停留在世界赛前她那句“世界赛加油呀,Lucas选手”。冰冷的文字,凝固了时间,也凝固了那段亲密无间的关系。
沈建国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里一软,脱口而出:“唉,爸爸有时候还真宁愿你就不读那么多书了,就待在他身边,两个人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强。”
沈瓷却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爸,如果那样……他只会比现在更责怪自己。” 她从韩灏跟她提出分手的那一刻,就看懂了他深藏在决绝背后的用意——他害怕耽误她,害怕成为她璀璨未来的绊脚石。他的放手,与其说是退缩,不如说是一种他认为的、最负责任的爱。正是理解这一点,她才更加痛苦,也更加无法回头去纠缠。
接下来的几天,沈建国和林婉仪忙于会议,沈瓷便在晶姨的陪伴下,漫无目的地在东京街头闲逛。异国他乡的繁华与陌生,稍稍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在银座一家巨大的电子广告屏上,她看到了韩灏为某个高端耳机拍摄的最新广告。屏幕上的他,化了精致的妆,在打光下依旧帅气逼人,眼神却带着广告所需的疏离与酷感,与记忆中那个会对着她温柔浅笑的少年判若两人。
沈瓷停下脚步,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对晶姨说:“晶姨,帮我跟这个广告牌拍张合照吧。”
晶姨了然,拿出手机,找好角度,将沈瓷和屏幕上那个巨大的、看似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的韩灏,一起框进了镜头里。
晚上回到酒店,沈瓷收到了程思意发来的照片。照片里,程思意慵懒地躺在莫鑫洋的怀里,脸上带着沈瓷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如同小女孩般纯粹而依赖的笑容。沈瓷看着照片,由衷地为好友感到高兴。
她翻看着手机里最近的照片——和程思意在伦敦雨中的街头,在比赛现场与大屏幕上韩灏的“合影”,在图书馆挑灯夜读的侧影,和Alan、Grace的聚会搞怪,在东京与父母的温馨合照,与晶姨的合影,还有那张与银座广告牌的“同框”……她将这些片段仔细挑选,编辑成了一条九宫格朋友圈,配文依旧简洁,只有一个代表月份的「Dec.」。
这条朋友圈很快引来了众多点赞和评论。安然在下面留言:「我终于可以跟别人说在伦敦见过你了!(偷笑)」
而远在上海,刚刚结束网课,习惯性刷新着朋友圈的韩灏,也看到了这条更新。他的目光依次掠过那些照片,最后停留在那张沈瓷与银座广告牌的合影上。她站在他的巨幅广告前,身影纤细,微微仰着头,侧脸在东京的夜色里显得有些模糊,却莫名地牵动了他的心弦。看着她生活中出现的越来越多他没有参与的片段,看着她似乎逐渐舒展的眉宇,一股强烈的、想要听到她声音、看到她鲜活表情的冲动,战胜了所有的克制和犹豫。
他点开那个沉寂已久的对话框,输入,删除,再输入,最终只发出了一句看似平常的问候:「在东京?」
此时,东京的夜晚正是华灯初上。沈瓷刚陪着父亲小酌了两杯清酒,酒精让她平日里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不少,也壮大了她的胆子。看到韩灏这条时隔许久的主动信息,她心头一跳,一股混合着思念、委屈和酒精催生出的勇气直冲头顶。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她纤细的手指直接按下了那个绿色的视频通话邀请键。
手机屏幕亮起,韩灏几乎是秒接。
屏幕上出现了沈瓷的脸。背景是东京酒店房间柔和的灯光,她的双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眼神有些迷离,带着水光,一看就不太清醒。
韩灏的心猛地一紧,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沈瓷瓷,你喝酒啦?”
屏幕那头的沈瓷似乎反应慢了半拍,她晃了晃脑袋,努力聚焦看向屏幕,然后憨憨地笑了笑,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嗯……晚饭的时候,陪老沈喝了一点点清酒……”
酒精显然打开了她的话匣子,那个在韩灏面前才会出现的小话唠模式,隔着屏幕和时差,再次上线。她完全不顾韩灏的反应,自顾自地说开了,语气从最初的迷糊,渐渐带上了哽咽:
“韩灏,你瘦了……”她盯着屏幕,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心疼。
“韩灏,你背后的圣诞树好好看……”她注意到了他身后那棵精心装饰的树,眼神亮了一下,随即又暗淡下去。
“韩灏,我好想你……”这句话带着浓重的鼻音,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韩灏,我们不是说好要在一起一辈子的吗……”她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陈述一个破碎的梦,哭得肩膀微微颤抖。
“韩灏,你比我在伦敦看到的你又瘦了……”她甚至还记得伦敦那个遥远的、隔着一排座位和无数人群的背影。
“韩灏,我们不是说好圣诞节要一起过,还要去看星星的吗……”
她一句接一句,像是要把分手以来所有憋在心里的话,所有委屈和思念,借着酒劲一次性倾倒出来。她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听不到,或者说无法处理韩灏在电话那头试图回应的话语。他的安慰,他的解释,他的那句同样哽咽的“我也想你”,都淹没在她越来越低的啜泣声中。
最终,酒精和情绪的巨大消耗让她支撑不住,握着手机,歪在酒店的沙发上,沉沉地睡了过去。视频通话却并未中断,韩灏透过屏幕,看着她带着泪痕的睡颜,呼吸均匀,仿佛刚才那场崩溃的倾诉只是一场梦。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手机电量告急的提示音响起,才不得不挂断了通话。
第二天中午,沈瓷在宿醉的头痛和眼皮的沉重感中醒来。大脑一片混沌,关于昨晚的记忆支离破碎,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给韩灏打了视频,说了很多很多话,然后……就哭了?再后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不是因为对韩灏敞开了心扉——在内心深处,她从未真正对他关闭过心门——而是懊恼自己竟然忘记了韩灏后来跟她说了什么!她迫切地想知道他的回应,哪怕只是一个字。
她慌忙找到手机,发现已经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充上电,开机,第一时间点开微信,看到那个长达三个多小时的视频通话记录,以及下面空空如也的、没有后续文字的聊天框时,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攫住了她。他为什么不再发条信息来?哪怕问一句“醒了吗”也好。
韩灏这边,同样心绪难平。他几乎一夜未眠,脑海里全是沈瓷哭着说想他的样子。他心疼,后悔,又充满了无力感。他猜测,以沈瓷的性格,清醒后一定会懊恼自己昨晚的失态,他不敢主动联系,怕给她压力,怕她再次躲回壳里。
午饭时,林婉仪看着女儿明显哭肿的眼睛和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心疼地问:“瓷瓷,接下来怎么打算?是跟爸爸妈妈回上海,还是想去别的地方散散心?”
沈瓷戳着盘子里的食物,心不在焉。整个上午都没有等到韩灏的信息,让她心里空落落的,一种赌气般的情绪涌了上来。她说:“我不回上海了。我去香港找Mia表姐吧,去和乐乐、然然玩。” 她想逃离所有可能与他产生交集的环境。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沈瓷的朋友圈开始高产得不像话。九宫格频繁更新:有在Mia表姐家那棵奢华的大圣诞树前的自拍;有左拥右抱着五岁龙凤胎乐乐和然然的温馨照片;有小表姐Cerelia那个两岁混血儿子Kaka嘟着嘴的萌照;有和气质出众的小表姐Cerelia一起逛街,被路人抓拍到的、堪比时尚大片的“神图”;甚至有和Cerelia、她的球星丈夫Viktor以及表哥Mason一起下场打高尔夫的运动风照片;还有和Mia一起去看了场火爆的韩国男团演唱会,现场灯光绚烂,气氛热烈。
Alan在她朋友圈底下留言:「沈瓷瓷,你这抛下我们的生活也太精彩了吧!(羡慕嫉妒恨)」
韩灏一条条地翻看着,看着她似乎沉浸在丰富多彩的社交和家庭生活中,脸上的笑容明媚,仿佛没有任何阴霾。他低声喃喃自语,语气复杂:“果然……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了。” 是释然,还是更深的失落,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程思意的信息也发了过来,一针见血:「这种刻意的高产朋友圈,可掩盖不了你字里行间透出来的失落感,瓷瓷。」
而在香港,细心的小表姐Cerelia也看出了端倪。她搂着沈瓷,直接问道:“沈瓷瓷,你不对劲。告诉姐姐,是不是失恋了?”
在亲近的表姐面前,沈瓷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将她和韩灏从相识、相爱到无奈分手,以及那个醉酒视频的全过程,细细地说了一遍。
Mia在一旁听着,挑了挑眉,下了结论:“果然,我们裴家的女儿,骨子里都带点恋爱脑。”
Cerelia笑着纠正:“小姨可不是哦,小姨姓林。当年可是小姨夫(沈建国)追着小姨跑的。” (林婉仪和裴晚是亲姐妹,一个跟母亲姓林,一个跟父亲姓裴)。
沈瓷抓住话柄,看向Mia:“所以,Mia你也承认自己是恋爱脑了?”
Cerelia快人快语:“但她孩子都生了,就是不想跟贺蓝天在一起呀,酷得很!”
沈瓷叹了口气,神情黯然:“这样子也挺酷的,比我好。我连发个信息给他都不敢。”
Cerelia搂住她的肩膀,试图用幽默驱散她的低落:“要我说,你们哈佛是不是不利桃花啊?你看看我们的大哥,港岛知名单身汉Mason Huo,不就是你们校友?可见一斑!”
沈瓷终于被表姐逗得露出了些许笑意。
Cerelia看着她的笑容,认真地说:“沈瓷瓷,告诉你,我以前也跟你一样怂。喜欢一个人,不敢说,不敢争,自己躲在角落里难受。” 她看出了沈瓷心底那份想要靠近又不敢的挣扎。
第二天,Cerelia以自己要回上海开个紧急会议,需要人陪为由,半哄半骗地把沈瓷带上了她的私人飞机。
“就当陪陪我嘛,开完会我们就回来,或者你想在上海玩几天也行。”Cerelia如是说。
沈瓷信以为真,或者说,她内心深处也隐隐期待着某种可能性,便跟着表姐踏上了返回上海的旅程。
飞机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Cerelia的司机早已等候多时。然而,一出机场,Cerelia接了个电话,便一脸“焦急”地对沈瓷说:“瓷瓷,公司那边催得急,我得马上过去。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家休息,晚点联系你!” 说完,不等沈瓷反应,就把她和行李塞进了车里,自己则上了另一辆前来接她的车,绝尘而去。
沈瓷独自坐在驶向市区的车里,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街景,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被表姐“套路”了。她看着手机里那个安静置顶的对话框,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起来。上海,她回来了。而他,也在这里。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