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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小木偶人几乎是克制不住自己要站起身,被陆青菏眼疾手快压了下去。
感受到手下的木头身躯在轻微颤动,陆青菏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
宋元霜眼眶通红,嗓音也有些嘶哑,她强忍着泪水,道:“我那时还抱着些许希望,几次托人去北疆打探消息。一来二去,引起了父亲的注意。”
“父亲暗中警告我,莫要多事,徒生是非。我知道他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必然还有什么更大的秘密掩盖在这场失败的突袭之下。”
“他防着我,我也防着他,他当初能升任兵部尚书,也是借了母亲母家的势力,手下的心腹中有母亲的人。”
“我截取了他同边关往来的密信,意外得知这件事。”
她低咳了一声:“我知道,姓陶的未必就真想害死顾小将军,不过就是拖,拖到你失败,眼看着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白白从手中流逝。”
“这是坐在那高位之上的人惯用的伎俩了。”
“但他拦下斥候,确实是断送了我义兄最后的生机。”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姓陶的背后站着太子,父亲明知道义兄被太子一党间接害死,却还妄图用我的婚事,来绑住这艘大船。”
“你说可不可笑?”
宋元霜说着,竟然真的笑了起来,她的笑声低低的,仿佛是从喉咙中硬挤出来的,带着说不出的癫狂和疯魔。
陆青菏压着小木偶人的手松了松,顾行洲在宋元霜一声声的质疑中渐渐冷静下来。
几人心中都明白,陶将军的确延误军情罪孽深重,但他的出发点明显是为了打压将军府,不让顾行洲在这至关重要的一战中得到那最大的一份军功。
毕竟根据当时北蛮人与各部落松散的兵力部署,突袭失败的后果最多也就灰溜溜地逃回边关。
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那场突袭是个陷阱。
陆青菏盯着宋元霜看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道:“你希望我帮你做什么?”
宋元霜抹去眼角的泪,她的视线转向陆青菏手边的小木偶人,道:“陆少夫人大约不知道吧,我同孔家小姐有些缘分。”
陆青菏有点吃惊:“窈窈?”
宋元霜点头:“下元节那日,我同母亲前往长天观为义兄修斋,正巧碰上了孔祭酒一家。”
她提到孔窈窈时,脸上的悲伤消去不少,甚至还带上了点微不可查的笑意:“孔家大哥抱着窈窈妹妹的小木偶人走了大半个山路,临到了长天观,又被孔二哥抢走,两人差点当着三清的面吵起来。”
“最后还是孔夫人出面调停,孔家大哥二哥这才重归于好。”
“母亲与孔夫人有旧交,言谈之中提到了窈窈妹妹,便捧着木偶给我们瞧,说是陆少夫人所刻。”
“我那时就想着,请你为义兄也刻一个,留给我做微薄的念想。”
*
陆青菏最终同意了宋元霜的请求。
先不说宋元霜的消息确实有用,就单是为薛拓雕偶人这事,陆青菏就不可能拒绝。
她拾起刻刀,视线落在宋元霜留下的水墨人像上。
人像其实画的很粗糙,寥寥数笔勾勒出的眉眼,显得格外凌厉。
她问小木偶人:“像吗?”
“很像。”顾行洲道,他盯着人像,回忆这个寡言的副将:“像在其形,一眼就能认出是他。”
陆青菏没再多说什么,抬手在人偶的眼窝处刻下了第一笔。
她许久没做木偶了,略略有点手生,每个步骤都很小心,比量多次才下刻刀。
但随着一笔一笔的线条逐渐成型,她的动作越来越快,渐渐的不用抬头看那人像。
薛拓的样貌好像就投影在小小的偶人脸上,只需她用刻刀一道道加深即可。
陆青菏进入一个忘我的境界,木屑随着她的动作簌簌地掉落,在条案桌上隆起一个小小的木屑堆。
春桃捧着一碟子点心消无声息地进了屋子,见陆青菏正专心致志做偶人,她歪着头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没出声打断。
春雨拎着一笼子新炭进屋,却正巧被她挡在暖阁的半扇小门前,遂忍不住问:“好端端的堵在这儿做什么?”
春桃这才好似被人唤醒般,将点心飞快放在桌前,疑惑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每每见着少夫人做偶人,看着看着就看入迷了。”
“你呀。”春雨笑着摇头,她在外间拨弄着炭火,嘴里还不忘说上春桃两句,“若是能将这专注劲儿用在活计上,赵妈妈也不会总训你懒散了。”
春桃倒是债多不愁:“每天就那么些事儿,我要是快快地做完了,又该做些什么呢?”
春雨被她的歪理气笑了,她拾整完炉子后,在茶炉上架了张炭火桌,将瓜果点心放在上面烘烤。
她拍拍手上沾染的炭灰,绕过屏风对着陆青菏道:“少夫人,如今天气冷,我刚支了个围炉桌,咱们不妨一起烤烤火,也好去去寒气。”
陆青菏眼下正处在玄之又玄的状态中,自然不愿打断。
她知道春雨是见自己摆弄起偶人来就废寝忘食的,生怕一个不注意又染上了风寒。
故此笑笑,很是好脾气地道:“不打紧,我如今就差描画上色了,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们先去外头吃着吧。”
春雨还要再劝,却见陆青菏已经拿起画笔开始着色。
春桃硬拉着春雨去了外间,两人一起坐在炉前,春桃才小声道:“春雨姐姐,咱少夫人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虽说看起来软和,但她决定的事,哪一件能改的?要我说,还是老老实实听她差遣吧。”
春雨对她的“摆烂”有点不满:“万一少夫人一个不察,又染上风寒,那可该如何是好?”
春桃道:“之前少夫人风寒,那是我们没注意,又多番折腾的结果。如今少夫人饮食起居哪样不仔细?赵大夫上次请脉都说少夫人已经大好了,让我们不要太过于小心。”
“况且。”春桃喝了口茶,结果被滚烫的茶汤一激,嘶了一声,飞速吐了两下舌头,才接着道:“少夫人做事一直都会分个轻重缓急,现在做偶人是顶顶要紧的事,我们这会儿去打断少夫人,那才是给少夫人添乱呢!”
春雨被她的逻辑打败,盯着被茶水烫的愁眉苦脸的小丫鬟看了一会儿,才道:“这些日子,我上下看管着小院,竟没发现你原来早就不是那吴下阿蒙了。”
“什么阿蒙?”春桃有些奇怪地看着春雨:“春雨姐姐,我觉得,我们应当是蒙不住少夫人的。”
“小厨房的燕儿最近在学字。”春雨往春桃手里塞了个烤的破皮的橘子,“你从明日起,也跟着她一起学。”
春桃半是失望半是痛苦地“啊”了一声,随即又道:“多烤几个栗子,少夫人爱吃栗子。”
*
两人说话声音很轻,并没有影响到暖阁内的陆青菏。
顾行洲倒是侧着耳朵听完了全程,他没有被春桃的望词生义逗笑,反而有些疑惑,陆青菏居然爱吃栗子吗?
他每日与陆青菏同进同出,除了下元节那日齁甜的豆泥骨朵,没见她对食物有特别的喜恶。
自家夫人对身外之物好像一直都是淡淡的,也不知春桃究竟是怎么看出来她喜欢栗子的。
顾行洲还在这边猛扣脑壳,陆青菏已经将偶人的脸描绘的差不多了。
她画笔用的越发娴熟,手也很稳,轻重浓淡都很适宜,并不需要过多的改动,很多时候都是一笔成型,只有在五官的关键处需要看上一眼画像。
眼睛是陆青菏刻意留在最后的大工程,她手指在画像上虚虚地描着,等最后一笔也确定了,才抬笔往木偶上画。
恰在此时,脱离了回忆的顾行洲叫停了她:“等等!”
陆青菏有些疑惑地看向小木偶人。
“眼睛不对,薛副将的眼神没有这般……”顾行洲说完,停顿了许久,似乎在纠结该如何形容,最终道,“这般不甘。”
他又思考了一会儿,“在边关时,事情很多,将士需要日常操练、练习骑射、屯田耕作……空闲时间也大多消磨在比试和打闹当中。”
“边关离京城太远了,远到我们很少会想起京中的发生的一切,在随时可能丧命的环境里,很多不甘心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薛拓一直都是自由的。”
顾行洲不是能说会道的性子,这短短的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多次停下来思考和回忆。
陆青菏随着他有些笨拙的表达,在心中往那双饱含着复杂情绪的眼中涂满色彩。
她提笔,墨珠从笔尖滚落,沁入偶人的眼眶,画笔微顿,笔尖稍抬,浓淡的墨色在瞳仁位置散开……
顾行洲屏息看着陆青菏执笔勾画。
待最后一笔结束,陆青菏抬手,将木偶薛拓转向木偶顾行洲。
两个小木偶人隔空对视,顾行洲瞬间陷入那段痛苦的回忆——在北蛮人精心布置的陷阱中,他遇伏中箭,血液的流失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凭借着最后的毅力杀了一个北蛮将领,他终于支撑不住了。
这时接住他身体的正是薛拓。
薛拓的战甲上满是斑驳的血迹,他抬手接下顾行洲披风时,眼中只余下坚定。
顾行洲下意识地往前几步,等触及薛拓冰凉的手臂时,才发觉,眼前的不过是一个偶人。
偶人没有任何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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