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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击季州(67)
“小洵,你好像有些坐立不安。”
窗外的北风吹的窗户噹噹响,把热茶推到孟洵面前,秦怀山合上手中的账本,见他像是没听见自己说话一般仍旧看着窗外,重重的叹了口气,却没有打扰他的沉思,而是向火盆里添了几块柴。
大军距离王都越近,他每日沉默的时间就越长,虽然同袍他们在季州僵持了半年有余,可总归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等大军突破了季州之后,秦国最难啃的骨头就剩下刘允镇守的苗州、疾风孙暄镇守的随州、双狼陈守和陈烽镇守的达州和王城四处地方了,按照最坏的打算,再有三四年,肯定能让秦国易主。
但是,推翻了秦勇昌的统治后,若这个昏君没有与江山共存亡,义军真的要杀了他吗?若是杀,谁来杀,用什么理由杀?杀了他会不会引起百姓和百官的躁动不安甚至是反抗呢?若不是不杀,把他囚禁在哪里才不会养虎为患呢?
还有,将来登基为王的,是同袍,还是同泽?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孟洵去思考、去部署。
这局棋太大、太复杂,一步也不能走错。
“蔺桡来信了。”
“说了什么?”
孟洵回过神来,眉头拧成一个结,作为一个长辈,他的心里焦灼难耐,孩子们豁出命的在外面厮杀,自己为了大局,只能暂居幕后,多少有些急迫。
“千秋一的病越发严重了,这丫头还不肯听劝回来休息,说什么也要耗在战场上,就木玄空私下里和蔺桡说,她若始终这么不爱心身体,操心劳力,最多还能活半年。”把信交给秦怀山,他继续道,“玄觉那孩子的身子也不大好,急火攻心,经脉错乱,双腿受了影响,尚在调理中。好在目前蔺桡还能主持大局,同袍在旁辅助,季州局势尚在把控之中。”
“千秋一那孩子,说到底,从云端跌到地狱,和咱们有脱不开的关系,如果当初没有把她扯进来,没有答应那桩婚事……”
每每想起哪些死去的人,秦怀山的心都疼的哆嗦,他始终认为很多人,比如张恒、陈玉堂、千秋傲夫妇,他们都是因为大军的起义而受了牵连。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如果一切都回归原点,没有起义、没有挣扎、没有当初离开将军府,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那些已经故去的人,是不是也能好好的在既定的宽阔之路幸福生活?
“怀山,自私的说,我不认为有些事,我们做错了。打仗肯定会有牺牲,推翻一个腐败的帝王也会有代价,只是这个代价是重是轻,我们都没有认真的想过。但是我始终认为,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就对的起所有牺牲的人。”
孟洵的声音洪亮却也带着一丝悲伤,是的,他心有丘壑,目的明确,但不代表他是个冰冷没有悲悯之心的人,他甚至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悲悯万物,只是他不能空怀一颗柔软的心。
“千秋一,你想怎么办?咱们不能看着她就这么……就这么死了吧!”
对于千秋一,秦怀山始终是有愧疚的,不论孟洵说什么,他心里都是怀着愧疚的。若是千秋一懦弱一些也还好,可她偏偏比那极其优秀的男儿还要坚强,愧疚之余,更添心疼。
“千秋一……”
孟洵念了一句她的名字,却没有再说什么,他端起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杯,浅抿一口,眼前又一次浮现出和张恒在战场生死相依的那些画面,还有初见千秋一那副机灵乖巧的模样,每每想起,心头都像被狠狠砸了一块石头那么难受。
“等下我去写一封调遣令,把她从战场上拽回来。既然打感情牌不行,那我就用副帅的身份去施压,让她必须回来,不然就让蔺桡着人把她五花大绑的捆回来。”又叹了口气,孟洵的声音软了下来。“对这孩子,我真是没办法,但凡有一点点办法,我都不会这么难。”
“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可是这孩子确实性子太倔强了,又刚又烈,可是木强则折的道理,她偏偏装糊涂。报仇是她活着的动力,可却不该是唯一动力,等孩子回来,你好好开导开导,别只来硬的。”
手掌心传来孟洵的温度,秦怀山脸颊微红,反握住他的手,顺着他的力道,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两人对视一眼,笑容中除了彼此的印记,尚存一丝对乱世的期望和对故人深深的思念之情。
与此同时,远在魏国王都的霍刀闭门谢客,从平川城回来之后,她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每日只食一顿饭,多数的时间都是对着祖父留下来的书卷发呆。
知道张玄觉真正的身份后,她一次次的拒绝魏林的召见,倒不是有了什么谋逆之心,而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心狠手辣、篡夺王位却能如此安然自若的王。
如果那些曾经的流言是真的,如果祖父的话也是真的,那么魏林杀父弑母、残害手足,乃是十恶不赦之徒,哪还有什么资格坐在王位置上挥斥方遒呢?他该被万人唾弃,被诛杀枭首才是!
可是,政治无对错,他又真的一丝一毫被原谅的机会也没有吗?
环着双膝呆坐在床上,霍刀瞥了一眼窗外皑皑白雪中盛放的红梅,不争气的想起了些许曾经两人相处的美好画面。
那时候,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温柔又宽和的笑容,与诗书中所言的温润如玉并无二样,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神秘,眼神也越发阴冷,就连笑意都显得空洞。
“澜儿,你要和祖父一样,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魏国的山河,保护我魏国王室血脉。”
祖父总是喜欢在烛下和自己念叨这些话,日日复日日,直到整个霍府一片血腥,只剩自己一个人。即便如此,午夜梦回,自己还是能够梦到他们,祖父、父亲、堂兄……他们每个人都流着血泪盯着着自己,一言不发,笑的让人不寒而栗。
要说他魏林灭了霍府满门,单凭这一点,自己杀他十次百次都不为过,可是,祖父的叮嘱犹在耳畔,魏国山河尚在敌人虎视眈眈之中,自己不能自私的挑起内乱,那样只会便宜了敌人。
这一切,在知道张玄觉身份之前自己都有理由去自我安慰,可是如今王室正统完好归来,联想到祖父当年的举动和言辞,他一定早就知道王储尚在人世,才会借游说各国签订合约之理由与邻国之领土的守将密会。
既然如此,杀了他,迎接新王?
现在的自己,是有这个实力的。
可是,真的要这样做吗?
作为儿子,兄长,魏林是心狠手辣的,可是他当政的这几年也并非鱼肉百姓,相反他这个王上当的有声有色,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使得魏国国力发展到鼎盛,如果换了张玄觉,他这个王储又真的有能力做好这个王吗?如果他做不好,到时候苦的,不还是老百姓吗?
王位上坐着的是谁,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祖父,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是做个愚忠的人迎接新王,还是顺应时势,选择真正能造福百姓的魏林呢?
这样想着,身心俱疲的霍刀缓缓的睡着了,睡梦中,她又一次看到了祖父挑灯夜读。烛光中,他的侧脸削瘦如棱,花白的胡子辫成一个小麻花辫随意垂着,嘴角微微颤抖,只是这一次,任凭自己如何喊叫,他都没有和自己说话,更没有看自己一眼。
等醒来之时,身上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打透,她看着床边这个正在给自己擦汗的男人,惊坐而起,下意识的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大胆霍澜,竟然敢……”
“无碍,这件事不许和任何人说起,退下。”
“是。”
宦官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霍刀,又看着满脸笑意的王上,虽知道王上极宠霍元帅,却不知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行了个礼,深深的昵了一眼霍刀的侧脸,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恢复安静的卧房里,魏林笑着将汤婆子塞进她的手里,摸到她掌心的冷汗时,既心疼又生气。心疼的是她又做噩梦了,生气的是她在梦里居然念了一声魏贤,难道她要像她那个惹人厌烦的祖父一样叛国吗?
想到这里,魏林的眼底闪过一丝杀意,但看着霍刀苍白的脸颊,尤其是那瞎了一只的眼睛,终究是心软了。虽然当年是自己亲自下令诛杀霍府满门,可因为爱她,终是没有下的了手,徒留她一个人在水深火热中煎熬。
这么多年,她的脾气性格越发乖张跋扈,若不是自己的偏护,她的骨头都凉了。而她虽然恨自己,却还是为了魏国赴汤蹈火,从不言苦痛。单凭这一点,她就值得被继续爱下去,哪怕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澜儿,我每年都给你送来火炉,可你这里怎么还是一贫如洗的样子,连个像样的汤婆子都找不出来?”讨好的露出了一个笑容,魏林指了指她的眼睛,心疼道。“我命人在全国搜罗名医,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放弃的。”
霍刀瞥了一眼魏林,她的心情很平静,既没有想杀了他的冲动,却也没有要原谅他的想法,毕竟霍府当初死了几百人,又岂是他几句轻描淡写的关心就能抵消的?要是真能就此抵消,那也太草率了。
“我好像没请你进来。霍刀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别以为你是王上,我就要格外优待,请你离开。”
毫不留情的下了逐客令,这已经是霍刀能做到的最温和的处置方式了。
霍府不欢迎他。
霍府没有一寸角落欢迎他。
“澜儿,我只是来看看你。”
“现在看到了,赶紧滚。”
语气仍旧平静,但话语已经开始粗糙,霍刀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光着脚快步冲到门口,一把扯开房门。冷风呼呼的吹了进来,身上衣衫都湿透的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几个哆嗦,并且声音也颤抖起来,听在魏林的耳中,像是哭诉一般。
“霍府不欢迎你,一花一草、一寸一土都不欢迎你,你走!”
“好好好,我走,你赶紧回被窝里,天寒地冻的,你别……”
“滚!”
不给魏林说完话的机会,霍刀冲到床边把汤婆子猛地摔在他的脚边,温热的水溅在雪地上,也溅在魏林的大氅上。
“滚!”
“我滚,我这就滚。”
魏林痛苦的看着那紧紧关闭的房门,喃喃自语,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吃瘪了,虽然已经习惯,但还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瞥了一眼霍启仁书房的方向,双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但脱口的仍旧是王者的冷冽:
“今日的事,谁若敢说出去,孤就灭他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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