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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林茂郁的父母,林老爷和林夫人,少时相识,相伴至今,即便年近半百,仍然恩爱有加。
夜晚,丫鬟下人都退了出去,屋里只剩林夫人与林老爷两人,林夫人卸了法度森严的妆发钗环,林老爷也脱去一本正经的官服,两人桌前对坐,干净简单,没了白日诸多身份地位,只是寻常夫妻。
林夫人长叹一声,林老爷立即询问她,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
林夫人便说,请老爷见谅,她擅作主张,已经将陆蕴微接进府内了。
假如先斩后奏的是林茂郁,林老爷恐怕早就火冒三丈了,但说话的是自家夫人,林老爷不觉有什么问题,反而说道:“夫人到底心软,还惦记着陆姑娘。”
他也跟着幽幽叹了一声:“陆姑娘到底也是在咱们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可惜,可惜啊。”
两人沉默一阵,林夫人问他:“今日宋家人来,可有同茂郁说些什么?”
“倒也没什么,不过我看宋家人对茂郁私自跑出去的事好像不甚在意,听宋祭酒的意思,他似乎以为茂郁是主动去边地历练了一番,特意问了他好多西北一带的事,反而对他更为欣赏了。”林老爷对当下这个令人意外的局面颇为满意。
林夫人心下了然。
此前林茂郁出逃,宋家姑娘宋逸游劝她不要强追,她说她有办法应付父兄的盘问,她爹宋祭酒是西北出身科考入京的文人,说林茂郁去西域游学历练准没错。
如今林茂郁带着陆蕴微回来了,林夫人头疼不知如何是好,本想瞒着宋逸游,但宋逸游神情淡然,说她早就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旧事了,并且还说她根本不在乎,林夫人不必顾忌她。
自从知道了西北边境九死一生有去无回,林夫人的心始终悬着,夜不能寐,到后来,反倒开始后悔,开始反思自己了,假如陆蕴微出狱时,没有拦着林茂郁同她见面,是不是就不会有后续这些曲折了。
她渐渐后悔最初的强势了,她明知道自己的小儿子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现下林茂郁好不容易从边境回来了,她提着的心放下了,心疼他黑了瘦了,吃了不少苦,既然他实在心心念念,宋逸游又实实在在的不在乎,那她就私下里悄悄接陆蕴微回来吧,否则谁知道她那不听话的小儿子又要做出些什么来。
接过来,都放在眼皮底下,至少闹不出什么风浪,她心里多少也安稳些。
林老爷捋着胡须点头:“接她进府也好,堵不如疏,越是得不到的越想要,兴许茂郁满足了,那些情情爱爱儿女情长什么的,也就此罢休了。”
林夫人虽没说话,但不太赞成丈夫的话,她深知她的小儿子没那么好打发,只会得寸进尺,仅仅接陆蕴微进林府不够的,林茂郁这人看似性情温顺,实则偏执执拗。
林夫人暂时也没想出什么很好的办法,姑且先将人接过来,再徐徐图之。
林老爷有三个儿子,前两个都很让他省心,唯有最小的这个,一言难尽。
自古父母爱幺儿,他也很难例外。小时候他偏爱他,长大了后又恨得牙痒痒,但想到他真一个人跑出去,还跑到西北边境去了,也是胆战心惊。
前段时间朝廷屡屡收到西北战报,边地死伤无数,他的夫人日夜焚心,不得安眠,他其实也是,总是想起小儿子小时候的可爱模样,生怕他一去不复返,但为了不让夫人更为忧心,他只好装得好像没什么事。
如今人全须全尾的回来了,林茂郁那些任性,那些情令智昏,林老爷仍然计较,仍然恼怒,只是再难像最初那么严明苛刻了。
正如宋逸游最初对林茂郁所说的那样,林氏夫妇妥协了,退让了。
“陆姑娘接过来也行,”林老爷沉吟片刻,“只是不能走漏了风声,给她造个新身份,也别让她出门,不能让人知道咱们还和陆氏余孽有勾连。”
林夫人皱眉,说陆氏余孽这个词不好听。
林老爷摇头,长叹了几声可怜,说他们家还要在官场上继续混下去呢,还要继续在天子脚下摸爬滚打,只能这么说。
次日一早,天刚亮,林茂郁就被林老爷叫了过去,林老爷的话很简单,陆蕴微留下就留下吧,毕竟是个可怜姑娘,但是务必看住她,不能让外人见到她,不能走漏了风声,否则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以此大做文章,造些林氏一族与谋逆罪臣陆氏不清不楚的谣。
“与陆氏扯上关系,你应该明白吧,回去好好想想吧!”林老爷剖析利害,色疾声厉。
一家人的前途仕途,身家性命,就这样跟陆蕴微林茂郁这对苦命鸳鸯挂上了勾。
林茂郁厌恶这些弯弯绕绕的说辞,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并非全无道理,他固然可以不管不顾任性妄为,但他不光只自己一个人,身后是林家众人,他的父亲和两个哥哥还在为经济仕途不断求索。
他偶尔也会想,自己是否太自私了些,尤其是看到母亲面上渐显老态之时,但他又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一步又一步,都是追随自己的心意,这难道不对吗?
百般纠结,脚步沉沉回到院子,晨曦中陆蕴微正对镜梳妆,林茂郁站在门口,陆蕴微朝他看过来,娴静微笑,他瞧着,嘴角忍不住勾起,可看了半天,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走上前,往陆蕴微发髻里簪了几只亮闪闪的金钗,而后还是觉得少东西。
少了那些环佩叮当,金玉珠翠,陆蕴微不像曾经的京城的陆蕴微了。
“迢迢儿,你怎么不爱带金钗了?是这些不好看吗?”他问她。
陆蕴微说太久不戴,好像有点不适应。
林茂郁看着梳妆台上寥寥无几的首饰,说她受苦了,暗暗决心要将她的首饰盒重新填满,过去陆蕴微的首饰珠宝那是数不胜数。
陆蕴微回想一路上荆钗布裙,又觉得似乎也没什么。
梳妆打扮好,吃了早饭,两人在林茂郁的书房翻书,找出了好多话本子,凑在一块读,脑袋挨着脑袋,呼吸贴着呼吸。
好玩处一块笑,气愤处一块痛骂,有了一块说话的,怎么着都是两个人比一个人高兴,也没发现时间过得那么快,好像刚吃完早饭接着就吃午饭了。
午饭后,两人意犹未尽,继续读到那些靡艳露骨处,都屏住了呼吸,暗自揣摩,悄悄记下那些闻所未闻的玩法。
“迢迢儿。”林茂郁喑哑低声唤她,攥住她不太老实的手。
她漫不经心地撩拨他,却故意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坏心眼地看他呼吸越来越粗重,连鼻尖也渗出汗来。
忽而有下人通报,说是杨家公子来了。
杨家公子杨繁,其父亲杨侍郎在刑部任职,和林老爷是世交,林茂郁和杨繁也是从小就认识,当初陆蕴微入狱,林茂郁就是从他这里百般打听刑部的最新消息。
通报声未落,杨繁人已经走到门口了,慌乱之中,陆蕴微只好躲到屏风后面,小小的狭窄一侧。
杨繁一进来就说:“春棠,你怎么脸这么红?”
林茂郁尴尬道:“炉火太旺了,屋里太热。”
陆蕴微起初还躲在屏风后偷笑,后来两人谈话迟迟不结束,她渐渐无聊起来。
林茂郁也惦记着陆蕴微,言语间心不在焉,屡屡暗示杨繁快些回家。
数次之后,杨繁愣愣问:“春棠今日怎么好像急着赶我走一般?”
林茂郁尬笑,不知如何作答,只盼着他识趣,快点走。
但杨繁偏偏是个呆的,笑了笑,自问自答道:“这怎么可能嘛,春棠待我如手如足,我这样想倒是我多心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请春棠莫要介意。”
林茂郁傻眼了,扶额无语。
小时候世家子女聚在一起玩耍,陆蕴微其实见过杨繁,但不甚熟悉,长大后就再没见过面了,只隐约记得他是个眼睛大而无神的呆郎君。
林茂郁跟他关系意外的不错,他说杨繁直来直去,没半点心肠,今天陆蕴微也算是见识了。
她很想从屏风后面出来,看看这位木头如今长成什么样,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中,她有些想念过去在京城同龄人间的交游畅谈了,但是也只能想想罢了。
她对她的身份处境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只好缩在屏风后,缩在方寸之地,越缩越小,仰头看窗外的天,无端生出几分渴求。
不应该啊,陆蕴微纳罕,这又不是大牢,这里是林府啊。
随即她心脏一沉,又一次想到这是林府,但不是她的家。
但林茂郁说这是她的家:“你就当是你的家,好不好呀?”
“我可以当它是,但它不是。”
林茂郁面上流露出一丝不安:“为什么不是?迢迢儿,你告诉我,我可以让它变得是。”
陆蕴微答不上来,这里分明有房有瓦,遮风挡雨,也有爱她的人。她于是说:“好吧,我当它是。”
杨繁此次来是同林茂郁谈朝中局势了,言谈间遮遮掩掩地询问他的入仕意向,林茂郁皱眉:“我爹派你来的?”
杨繁索性就直说了:“是啊,你爹跟我爹说,你老大不小,该成家立业了,到了入仕的年纪了,不该继续胡闹了,我爹就说,让我来劝劝你,早些入朝当值。”
“不过啊,”杨繁困惑不已,“你到底胡闹了些什么了?听我爹说,林老爷愁得不行。”
林茂郁讷讷无言,杨繁应该最知道他“胡闹”些什么才对。
当初他旁敲侧击,从杨繁那里打听了无数次刑部消息,回回都是跟陆蕴微有关,但杨繁这人脑子好像就是缺根筋,不跟他直说,他就是品不出来。
“总之,早点入仕吧,”杨繁嘿嘿傻笑道,“不能光我一个天不亮就爬起来上朝,我家离你家不远,寅时起,我来叫你,咱们可以一块走。”
林茂郁敷衍了几句,杨繁乐呵呵地走了,临出门前又说:“过几天我再来找你,这次找你是我爹给的任务,之后再找你是我想找你玩。”
送走杨繁,林茂郁快步走到屏风后,陆蕴微坐在地上,抱着腿,失神地注视着窗外铅灰色的天。
“迢迢儿。”林茂郁拉她起来,“地上凉。”
陆蕴微乖乖起身,失焦的瞳孔重新定在林茂郁身上,笑了笑:“茂郁,你到了该入仕的年纪了。”
早年间陆蕴微和林茂郁闲谈间提起过此事,提及未来的事业与理想时,他们这些读圣贤书长大的,一张嘴就是修齐治平,陆蕴微听腻了,就让林茂郁说点新鲜的。
依照林茂郁的出身,他不用科考,可凭门荫谋个差事,陆蕴微问他想做什么差事,他想了想,说去修史馆修史好像不错,,但林老爷觉得他太没上进心,加上那时年龄不大也不小,便没有呈奏荫官之事。
结果接下来几年间,朝堂上风谲云诡,太子废立一事方才尘埃落定,诛灭陆氏之事又掀起惊涛骇浪,一时间局势错综复杂,人心惟危,林茂郁门荫入仕的事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耽搁下来了。
如今朝内局势渐趋稳定,再者边境战乱四起,正值朝廷用人之际,再加上与宋家的联姻提上日程了,林老爷又起了让小儿子入仕的念头。
他简单而单纯的觉得,给林茂郁找点正事,他就不至于一直惦记着那些情情爱爱了,简言之,某种程度上,他觉得林茂郁的种种行为都是闲出来的。
林夫人虽不认可林老爷的说法,但也觉得让林茂郁入仕是件好事,至少人不能将全部都寄托在一点上,尤其是虚无缥缈的一点,多让林茂郁找点事做,或许能找到新的寄托。
陆蕴微好奇林茂郁还是想进修史馆吗,林茂郁点头又摇头,他说他还是喜欢修史馆,但去了一趟边地,见识了生民疾苦,好像有了新的想法了。
“什么想法?”
“其实没太想好。”林茂郁对官场权力兴趣不大,他转而问陆蕴微,现在的想法与当初相比,可有什么变化?
当年提及理想谈及人生,林茂郁说想当修史馆的清闲小吏,悠游一生,他问陆蕴微怎么想呢,陆蕴微苦思冥想。
其实她可以答相夫教子之类的,因为京城的姑娘们最后大多殊途同归,从女儿变成妻子,又变成母亲。
但那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可能是叛逆,也可能是不想落入俗套,她没有用这个约定俗成,甚至理所当然的答案,想了好久,憋出一句“不知道”。
现在,林茂郁又一次问她,她望着被窗户框起来的一小块天空,却无端想起了祁连山下一望无际的草甸,茫然失措道:“我……”
她还是不知道。
林茂郁笑着说没关系,一切都交给他就好了,他会像过去一样,替她执掌缰绳,思虑好一切,规划好终点,而她,只需要享受这趟旅途,笑语嫣然,无忧无虑。
“好啊。”陆蕴微说。
林茂郁吻了吻她的脸颊,她嗅到了他衣袖中独特的梅花熏香,嗅到了京城屋檐下平安喜乐的气息。
一切还像过去一样。
至少她希冀会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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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2号更。
最近在写结尾,就自己重看了一遍第三卷,咋说呢,写第三卷的时候现实生活过得有点泥泞,似乎影响到了这一卷的写作基调,大概就是写了一些拧巴又无语又空洞的内容,虽然已经尽量修改了,但貌似很难彻底根除,唉,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