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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使
格林提就那么萌萌地毛茸茸地站在那,微微歪头仿佛一只迷茫的兔子。
迪泽特被那闪亮的圣光弄得睁不开眼,他又有点想翻白眼又有点莫名恼火又十分震惊又被那圣光感化了升华了。他的整张脸情绪复杂地皱成一团,表情在极短的时间里千变万化,一会儿恼怒一会儿喜悦一会儿又在“呀!”。但最终他只是回归了平静,眼角滑落两滴被强光刺激出的生理盐水,缓缓地闭上双眼,无力地向后倒去。
特鲁普斯对魔法的耐受比他强点,所以她尴尬地接住了迪泽特,一边忍住眼泪一边注意天使的每个行动。
格林提似乎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了。祂终于低头看了一眼这尸横遍野的景象,惊讶地用双手捂住嘴,一滴晶莹的泪从祂的左眼中逐渐凝聚,最终顺着精致的睫毛,从正中间流下,勾勒出饱满的苹果肌。祂像一个红亮的小苹果,让人想要咬祂熟透的脸蛋一口。
迪泽特好不容易挣扎着睁开了眼,就看到了这一幕。他露出了一个胃痛的表情,然后嘎巴一下又昏过去了。
地上的杂鱼们似乎意识到了这是一个逃命的好机会,不管伤得重不重全都哼哼了起来,听着像下一秒就要断气,但既然还有力气叫的话那应该是不能下一秒就断气。
格林提作为一只小天使自然是不忍心看他们受苦,虽然这群人全是祂三分钟前打的。祂微微抬头,双手握在一起放到下巴前,双目清澈,“母亲,请饶恕他们吧。”
没有回答。格林提就只是站在那里。打手们面面相觑,副队长向队长使了个眼色,队长回了个眼色,然后副队长对队员们使了个眼色,最后一群人拍拍屁股你架我我架你地跑走了。
所以我们家怎么办?特鲁普斯看着这一片废墟,谁也说不清她生理性的痛苦有没有某个瞬间变成了真情实感。
乔治还在呼呼大睡,特鲁普斯有点羡慕他了。她现在脑子里乱哄哄的,枪击还没来得及跑出去、天使自带的赞美歌就跑了进来。她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格林提,“你、你到底是什么情况?”
格林提这才转过身来面对他们,祂歪着脑袋笑了一下,又委屈地扁了下嘴,“我无处可归了,我想报答你们。”
特鲁普斯几乎背过气了。她真想摇着祂的肩膀,到祂耳边大吼:你乖乖睡觉就是报答我们了!可再转念一想,这活爹还是她自己招惹来的,又能怎么办?
于是那则预言让她的脑子更乱了。特鲁普斯揉着太阳穴,努力思考了一会儿。那感觉就像你开着车堵在晚高峰里,周围所有车辆都此起彼伏地摁喇叭,然后为了能赶上与结婚多年感情变淡的伴侣的难得的约会你还必须用尽手段在车辆间穿梭,最终引起一阵更暴躁的喇叭。
她把脸埋在手里,尾巴甩来甩去,脊背弓得像一只虾,更显出了那大理石雕塑般完美的背肌。
几分钟后,她抬起头,挺着腰,直视着天使,“如果你想报答我们,那就必须听我的。”
格林提点头,像那种乖到会被同学霸凌的好孩子。
特鲁普斯烦躁地赶走了那突如其来的负罪感,指着天使说:“现在,回到你自己的房间。”
天使乖乖回去了,这屋子总算回到了它应有的亮度。
迪泽特睁开眼睛,看着特鲁普斯,“我们得搬走。”
特鲁普斯点头。可几乎只是一个呼吸后,她的上半身一下子坍塌了,像被雷劈断的树。
她无力地揉着脑袋,挠着头发,把脸埋到迪泽特的腹部。
“可我们不能搬走……”她声音中的痛苦几乎要结出晶石,同时刺穿她和伴侣。
“普鲁托……”她的喉咙哽住了,“……普鲁托为什么还没回来?”
迪泽特沉默片刻,轻轻地拍她的背。
“下一次,我们真得好好教育教育她了。”他的声音也近乎呢喃。
普鲁托当然回不来,她死着呢,没功夫搭话。费什正在给她的棺材封口。普鲁托死不瞑目,但同时,她也正在“看着”这发生的一切。她的灵魂再一次超脱了躯壳,她看到了废墟般的家,看到了天使的圣光,看到了特鲁普斯的泪。她想要帮她擦擦眼睛,可她动不了。
而同时,费什合上棺材盖的那幕又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她咽着口水自言自语,“别着急……这里天气热,闷一天就好……”
接着她的世界陷入黑暗。于是普鲁托的第三部分灵魂开始回忆第一次死亡,第一次重生。
3300年,她结束了那仿佛游魂又仿佛神明的糟糕体验,世界重新以平面形式在她的视网膜上展现。她压抑着怒火、压抑着恐惧,从鲜绿色的池水中站起。她看到穿着白袍的法师围着她、围着那口池水。
“第三百一十四次实验,成功。”
之后,她被绑上了束缚带,送去了病房或者牢房,叫什么都一样。期间,十七个人死于她的反抗。
她在那床上躺了六年。她的手脚都被固定住了,所以她开始用牙,开始撕咬一切。她想拉所有人下地狱,弄得每个抽她血的人都必须用上铜墙铁壁的防护。那群人用电锯剖开她的腹部,而普鲁托只是在大叫,或许有时也在哭。
3306年2月14日,她永远记得那一天,她再次与勇者三世相见。
她死在3230年。她死了七十年,又躺了六年。整整七十六年,足够哈雷彗星再光顾一次地球,足够无数人完成自己的三万天岁月。
海枯石烂,白驹过隙。她最喜欢的零食品牌倒闭了,她曾经的友人死掉了,她的故乡不再是那副模样,她在中学的暑假里躺在草坪上欣赏的那些星星、有些也灭了。整整七十六年,足够她忘了自己是谁。
可勇者三世还在那里。他还活着。他站在那,像一个锚点。
勇者三世显然还在为他的国家效力,他攻进了普鲁托所在的牢房,于是普鲁托才知道锁住她的这个组织原来叫巴别塔。
普鲁托当然是愤怒的、疯狂的、绝望的。她打算一挣脱开绳索就狠狠给所有人一次反击,不管他们是否伤害过她。她想杀了所有人,不论是主导了这一切的高阶法师、无从选择的低阶法师还是救出她的勇者。她只想宣泄她的愤怒。为什么不呢?她似活非活地在这空荡荡的白箱子里过了第六个十六岁生日。
可看到勇者三世那沉重的、死寂的双眼时,她愣住了。那一瞬,理智抓住机会回到了她的脑海。
这其实也就是她和勇者三世见的第二面。第一次见面是在硝烟中,那时勇者的双眼也是灰暗的、孤独的,但还闪着愤怒的火。而现在,任何事都无法激起他的情绪了,他成了一潭死水。风和落叶偶尔会带起一阵水波,但那只是表面的;内里,他早就死了,或者忘了活了。
看到呆愣的普鲁托,他轻笑了一下,锋利的刀剑划开了那些锁链与尼龙。普鲁托终于获得了她日思月想的自由,可她只是愣愣地揉着手腕,看勇者向下一个房间进发。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所以她逃了。七日后,她遇到了老瑟克思。七年后,她找到了第二个家。
太阳高悬在人们头顶。被窗框勾勒出的长方形的阳光投射到客厅的绿植上,它从那绿植的最顶上出发,随后顺着叶子向下流动,流到土壤,花盆边,地板,随后又爬上沙发。午后,黄昏,蓝调时刻,随后星月来到天空。
迪泽特叼着糖,烦躁地坐在家门口抖腿。他们家不算远离市区,邻居也没瞎到看不见这些废墟,但所有人还只是照常走过,最多和仙人掌打声招呼,特别没边界感的会揶揄着撞他的肩膀,“哪个帮派?”。所以说韦斯特真是一个奇妙的州。
但迪泽特现在还是只能感到烦躁。他狠狠挠挠脑袋,把糖从嘴里拿出,装模作样地吐出一口幻想的烟圈。
盯上他们的人目前还没派新的过来,但迟早会的。他们不能继续在这里住了,可普鲁托为什么他妈的还不回家?迪泽特时时刻刻都在怀疑房子周围是不是有什么刺客,正在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虽然格林提向他们保证没有那种人,但迪泽特怎么可能去相信祂的话?
这个死天使不知怎么就认了他们了,乔治也没醒,哪怕普鲁托回家了他们也不可能就这么走。
而且,最关键的是:红毛扔给他们的钱被花完了。
没错,他们没钱了。虽然特鲁普斯努力去挣了点,但他们家足足有他妈的五口人。
特鲁普斯太累了,回房睡觉了,但迪泽特睡不着,所以他决定来家门口守夜。月亮逐渐爬上最顶然后又开始下山,迪泽特看着眼前的虚无,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他妈不是让你在屋子里好好待着吗?”
格林提站在他背后。祂穿上了普鲁托青春期那会儿的毛绒睡衣,又用绒布包住了光环,现在浑身上下只有那张精致的小脸在发着光,而且看着像是“白到在反月光”——所以迪泽特才没有直接把祂踹到屋子里。
格林提听到了迪泽特的话,但依旧只是站在那里。迪泽特忍不住又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祂——
他看到了一个洞。
黑黢黢的洞口,指着他的眉间。格林提单手握着枪,歪着那苹果般的小脑袋,柔软的头发轻轻地晃,那只黑色的眼睛吞噬了一切光明。祂露出一个很无辜的笑。
格林提确实是昏了很久,但祂没失去意识,祂能听到,而且听到了很多。祂听到了《生育宝典》,听到迪泽特拿到了这本书,更听到了迪泽特对特鲁普斯的倾诉。
迪泽特死死咬着牙,把手伸向显然已经空无一物的腰间。他努力控制着生理反应,让自己的应激不那么明显。
“哈、哈哈,”迪泽特控制住了声音的颤抖,“我们白养你这么多天,你就这么对我?”
格林提又把枪往前送了送,“母亲会原谅我的。”
迪泽特咬牙咬得更紧了,几乎要把牙龈都弄出血。这不是他的枪,他的枪被扭成一团扔在角落,而迪泽特甚至不知道他的老伙计何时牺牲。他猜天使是中午那会儿趁乱捡到了这把枪,然后把它藏进了铠甲或者翅膀或者随便什么位置。
他强制自己想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好让自己的眼睛别不受控制地吸在那个洞眼。他的大腿打着颤,他不自觉挺起腰,天啊,他没忘穿裤子吧!
迪泽特真希望自己忘了,可他永远忘不掉这把枪的型号。
M1917卡蒂国制史密斯威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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