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代写 一条五块

　　闻钦找人做了个小功能。

　　乔溪在摄影APP上创建了自己的账号，每周都会定时更新，闻钦有时候忙不能及时看到，乔溪就会可怜巴巴地把自己的帖子转发给闻钦，并附上威胁：“速度！”
　　这个插件可以在乔溪发内容后第一时间给他点赞。他应该会很喜欢。

　　他登录软件的pc端试了一下，插件运行，自动在乔溪最新的帖子下生成了一条撒花的评论。

　　获奖的事情经过一夜一天的发酵，乔溪涨粉迅速，他经营了几个月也只有几万粉丝的账号，现在已经接近七位数。
　　闻钦翻了翻留言和评论，举报了几条不怀好意的明嘲暗讽的。辞职信也已誊抄完毕，他回到卧室重新将乔溪揽进怀里，对方迷糊着发出一道很舒坦的鼻音。

　　次日闻钦和往常一样上班，恭敬地叩响了院长办公室的门。
　　“进。”

　　办公桌后的老人看到他，停了手中的工作，摘下眼镜揉揉鼻梁：“是之前那批土壤的分析报告吗，我正想找你谈谈……”
　　闻钦把辞职申请放在桌上高高摞起的两叠文件之间。

　　张院的视线扫过工整的白纸黑字，神情逐渐严肃，他重新戴上眼镜，眉头紧蹙，半晌才道：“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出差前给你和其他研究员都放放假，你们休息几天。”
　　“谢谢您，但不是这个原因。”闻钦说：“我有新的个人规划，不会再从事地理行业的工作。”

　　张院摩挲着他的辞职信，好一会才开口：“新的科研基金才批下来没多久，还有很多工作，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他和蔼的劝导：“也许是什么事促使你下了这样的决心，但是决定要慎之又慎。”
　　“本硕博一路念上来并不轻松，我们这种长期呆在象牙塔内的人，对社会的残酷很难有清晰的认知。你确实有才气和天赋，但你的年龄是二十九而非十九，到了该求稳的时候了。什么大事，你要放弃前半生的所有努力？”

　　“我清楚的，张院，”闻钦很坚定：“我会把前期数据整理好，做好工作交接。最后的项目我也跟进到底，不会影响进度。”
　　张院叹了口气，把辞职信折了两折放进抽屉。

　　乔溪今天跟大学的朋友出去玩，晚上九点多回家，今天天热，闻钦给他盛了碗凉凉的绿豆汤——他提前准备的材料，高压锅定时熬的。

　　他看着乔溪甜滋滋地喝完了，说：“乔溪。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乔溪的目光还没从小猫咪热舞的视频上挪开来，乐呵呵的：“嗯嗯，说吧说吧。”

　　闻钦把他手里的碗接过来，又捏住乔溪咬在嘴里的瓷勺的柄，上下摇了摇：“松嘴。”

　　他在厨房冲洗碗勺，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我下个月要出差。”
　　“要去很长时间吗？”乔溪放下手机跑到他跟前，闻钦的工作性质导致他常在全国各地跑，乔溪也逐渐习惯了，忽然说得这么认真，肯定是个大任务。

　　“可能要一个月。”
　　“去哪？”
　　“羌塘。”

　　没听过的地名，他搜了才知道，是地处西藏那曲和阿里地区，平均海拔超5000米的无人区。
　　气候恶劣，风雪交加，还有棕熊和野生牦牛等危险的野生动物，如有意外，地域广阔难以施救。

　　“你、”乔溪讲话时不受控地断了下：“你别去好不好。”

　　闻钦把餐具收拾好，用乔溪很熟悉的“拿你没办法”的看小孩的表情，笑了下解释：“羌塘存在大片冻土和气象观测空白区域，这次进藏我们会在羌塘腹地钻探获取不同深度的土壤样本，分析多年冻土对亚洲水塔的影响，填补相关监测空白。”

　　“少拿我听不明白的话来压我，”乔溪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你伟大，高高在上，那我是阻止你为人类文明贡献的小人吗？”
　　“乔溪……”

　　“我怕你出意外，你清楚我的意思，为什么总是不懂装懂。”他伸手期期艾艾地牵住闻钦的衣角，希望得到他正面的回应。
　　“没什么危险，”闻钦回握他，十指相扣：“团队有十几人，路线也经过了合理规划，还有穿越过羌塘的老师带队。进入无人区要多个部门审批，每天保持通讯，是安全可控的。”

　　“那都是理论上，虽然我不想你遭遇不好的情况，但是万一呢？”
　　闻钦保证自己会顺利归来，安抚地亲亲乔溪。

　　夜晚乔溪躺在床上迟迟不肯睡，背对着闻钦，手机屏幕闪闪烁烁，闻钦连着被子一起把乔溪抱进怀里：“有什么事情明天起来再做，该睡觉了。”

　　乔溪果然在看穿越无人区的危险案例。闻钦凑上来，他就干脆窝在对方的胸口上，举着手机让他一起看新闻。
　　被狼咬的，失踪下落不明的，饿死的……总之如出一辙的惨烈。

　　手机的蓝光照得乔溪的侧脸蓝幽幽，他憋着气不说话，已经很有警告的意味。

　　闻钦叹了口气，说：“我今天去辞职了。”
　　“嗯？为什么。”乔溪果然疑惑抬头：“你要换工作吗，去做什么？”

　　“我也没有头绪，”闻钦抱着他轻轻摇晃，撒娇似的：“你帮我想想好吗。”
　　聊到乔溪的盲区了，他还没找过工作，说好的gap一段时间放松一下，结果没收住休假到现在。

　　“我哪知道，”乔溪踹他一脚：“你先说，为什么忽然辞职呀？”
　　“不是忽然，”身后的人回答：“我深思熟虑过的，自从前段时间跟你聊过过去的事情后。”

　　“乔溪，你为什么选择学摄影呢？”
　　“时间稍纵即逝，照片能定格那些珍贵的瞬间，而且镜头也是一种语言，拍摄的时候，你会感觉和世界的联系更进一步。更重要的是，我喜欢拍妈妈，还有狗狗，拍所有人开怀大笑的样子。”

　　乔溪不再背对他了，翻过身眼神闪亮亮的说。手机息屏了，卧室没有光，但是闻钦想象得到。

　　“我学地理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闻钦说起他的求学之路：“最开始是巧合，分数正好够到本科的地理专业，后来是出于愧疚，我移植了朋友的爱好到自己身上，并且拼命说服自己这就是我的热爱，要为之付诸余生的事业。”

　　“其实你不喜欢气候水文地貌土壤，”乔溪清楚：“你也不喜欢计算和研究。你喜欢电影和设计，一些饱含着灵感和色彩碰撞的东西，对吗？”
　　闻钦忍不住抬手捏捏他的脸：“是啊。真聪明。”

　　“所以我辞职了，我想要新的开始，尽管晚了很多年。羌塘是我的最后一个项目，需要好好收尾交给下个人。牵头的张院长是我的恩师，他教会了我很多，不只是学术层面。临走了，我不想让他失望。”
　　乔溪沉默了好一会，闷闷地说：“你绕了这么一大圈，不还是想告诉我你非去不可吗。”

　　闻钦又将嘴唇覆上刚才被他揉捏的地方，轻笑：“瞒不过你。”

　　“那你考虑了这么多人，自以为妥善，有没有从我的角度想想呢？”
　　乔溪拉过被子盖住脸，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你总是提出危险的想法，我只能被动接受。忽然把自己从十几米高的桥上扔进水里，又忽然要把自己送进无人区。”

　　“你有你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的行为注释，我只能跟在你身后为你担惊受怕。”乔溪说话时语调出乎意料的平静：“我不会同意你去的。”
　　“哪怕你觉得我自私任性，”终于一点委屈没忍住泄露出来：“你要是走了，我绝对绝对会让你非常后悔的。”

　　“我不会那样看待你，”他摸摸乔溪的脸，指尖触及一点潮湿，随后被睫毛扫了扫：“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被你关心，我觉得很幸福。”
　　乔溪觉得痒，不小心沁出的泪水让他难为情，他把闻钦的手拉下来：“你在说什么啊……我们聊的是一个话题吗……”

　　“不过，我可以给你个去羌塘的机会。”
　　闻钦问：“我要怎么做？”
　　“带上我，”乔溪坚定地说：“让我一起去，我要跟你共进退，而不是只能做无用的祈祷。”

　　“不行，”闻钦想都没想，很干脆地拒绝：“危险太多，我不想你有意外。”

　　……

　　反应过来说了什么的闻钦付之一笑，试图蒙混过关，被乔溪一拳捣向腰间。
　　他苦笑着用手包住乔溪的拳头，求饶：“别打这里。”

　　乔溪翻身压住他，揪住两边脸往外扯，愤愤道：“你啊你，要我说什么好。”

　　贴的极近的姿势，两人都察觉到对方的变化，乔溪低头给了爱人一个深吻，他们先如失足从崖边坠落，接着又在颠簸中攀升云端。

　　乔溪想起来2012年的事情，那个玛雅人预言的前夜，他和朋友在天台上等着倒计时，因为无聊所以吃了特别多的肯德基，撑得想吐，第一次开了一罐啤酒。
　　此夜他们有无尽的激情，明明没有世界末日，还是忍不住将对方拉得更近更深。

　　第二天第三天，之后都没再说起去羌塘的事。闻钦是完美的伴侣，他无微不至，乔溪觉得他度过了堪称人生最幸福的半个月。

　　九月的一个清晨，闻钦整装待发，还没到乔溪起床的时间。他在给乔溪留字条和把人叫起来之间犹豫了下，还是进了主卧。
　　昏沉的卧室，温度似乎比其他房间还要高一些，空气中漂浮着暧昧的气息。

　　他走到窗边打开遮光帘，让早晨明亮但不锋利的阳光洒满卧室，乔溪在光线中迷茫着张开眼，一下子注意到收拾妥当即将远行的闻钦。

　　“我以为你不走了。”眨眼间他就明白对方的决定，很快蓄起两汪晶莹的泪水。因为平躺着，当乔溪闭上眼睛时，泪珠就从眼角滑落，从太阳穴，一点点落到枕头上。

　　它们既像珍珠，又让闻钦想起寒带森林里某种小巧圆润的浆果。不管是什么，他倾身，全部吻掉了。

　　“别哭，”闻钦说：“等我回来。我爱你。”

　　“不等，”乔溪哽咽了下：“我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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