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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酸意
高一下的学期末,要选科了,人人都说这是人生中一个很重要的转折点。
这种话我从幼稚园时期听到现在,听得人都快麻了。每个阶段都在标榜着自己是个转折点,转折来转折去,跟只无头乌蝇一样,就差没转出个山路十八弯来。
我其实对未来没什么实际性的规划,对很多事情也没有特别的执着,但在高中选科分流这方面,我几乎是毫不考虑地选了文。
孟晚平找我聊过,但他没干扰我的选择,只是问我为什么。
“没为什么,就是觉得比较擅长,能拿高分。”
“可我看你的理科成绩也不错啊,分数也很靠前。”
“可能是学校看重理科,为了鼓励学生们学理,这几次出的题目比较简单而已。”
孟晚平被噎了一下似的,似乎没料到我能这么一针见血。
“你一向是很有主见的,也很理智。”孟晚平点头说,“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想找你谈谈而已。”
嗯,这句话很耳熟,我记得许琦素也是这么说的。
之后就是假期,郭瑞齐约我和谢言出来会面,我提议去图书馆,顺便把之前借的几本书还了。
郭瑞齐依旧爱磨蹭,我和谢言都在咖啡馆坐下了,他还没来。
谢言脾气好,提议先帮他点杯东西,他来了就可以直接喝了,我点头说好,说完他就去排队点单了。
我坐在原位帮他看位子,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谢言”,然后我的肩被人拍了一下。
我惊异地回头,看见郭瑞齐站在我背后。
他一身运动套装,可能是在画室里窝得久了,从前古铜色的肤色浅了些许,原本的板寸头不见了,头发长到有点掩眼睛了。
他略显尴尬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是认错人了,佯装嘲刺道:“你眼睛好,熟人都能认错。”
他连忙哀声道歉。
“点好单了,39号。”谢言点完单,走了过来,看了我们一会儿,疑惑道,“怎么了?”
“他把我认成你了,加上迟到,罪加一等,你说,怎么处置他?”
谢言笑了声,不甚在意,“我还以为怎么了呢。”
郭瑞齐连忙解释,说不怪他,怪我们俩不够积极主动,都不约出来,太久没见了,他都快忘记我们长啥样了。
他又说:“也怪你们俩的背影太像了,再加上你坐着,看不出身高,我一时眼岔也情有可原的好吧。”
他说的有理有据,振振有词。我本来也是同他开玩笑,笑完就过了,没多在意。
店里人还不算多,咖啡和饼干一下就上来了,我们就着咖啡甜点和阳光闲聊。
后来郭瑞齐聊到了我们的未来规划,说他大为意外,我们三个人里,最理性的我居然学了文,最感性的谢言居然选了理,而他这个最像体育生的居然学了艺术。
谢言似乎被他这句体育生逗笑,说:“你看来对你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啊。”
他状做指点江山,现编歇后语:“人心里得有个算盘——得有点数!”
我也笑。而那时我就已经感觉到了,人的人生轨迹不总是这么清晰且既定的,它充满各种“出乎意料”和“违背常理”,但其实又并非空穴来风,因为一切都有据可依,一切都有迹可循。
而人们一般将其称为“因果”。
***
放学。我一出校门就看见魏楮堂站在对街,他靠在他那辆骚包非常的亮黑色玛莎拉蒂上,穿着西装,外套扣子解开,露出内衬的暗纹。
他抻着双长腿,脸颊凹陷,继而微股,吐出缕张扬的白雾。
很惹人。让人多看一眼就要出事的人。
“哥。”
我走上前,以微不可查的幅度踮起脚尖,勉强挡住了对街校门口那些窥探的目光。
不踮不知道,一踮脚才发现这个男人这么高,我努力长了这么久,却连踮起脚都没他高。
这种幽秘的攀比心我没有让他知道。
但我心有不甘,趁他不注意之时,我直接用手指掐灭了他的烟头,像位顽童抢走大人版的零食一样。残存的烟雾湮灭在我的指尖。
魏楮堂立马蹙起眉,拿下烟。
我以为他会生我的气,谁知他抓起我的手,反问我,“烫着没?”
“没有。”我搓了搓手指,仰头看他,“外面热,你下次可以在车里等我。”
“万一你看不到我怎么办?”
“不会。”我瞥了他那辆玛莎拉蒂一眼,“你的车很……好认,看一眼就知道是你。”
“那也不行啊,我还是要第一眼看到我们家小孩儿的。”他边说边开了他的驾驶座门,点点下巴示意我上车。
要命。
这男人说起这种话来,一听就是连脑子都不过的,今日说明日忘,可我又偏偏总为他这种话忘其所以。
我抿抿嘴,照常拉开后座门,结果看见他的后座摆了一大束包装精致的红玫瑰,旁边搁置了一个黑色的丝绒礼盒。
我盯着那一大簇绮艳的玫瑰,有些惊讶,“哥,有人送你玫瑰了?”
“噢,不是。”魏楮堂说,“要送人的。”
我说不清那是什么样的情感,但那一大捧血红的玫瑰染红了我的瞳孔,那种尖刺的酸意扑面而来,似乎比玫瑰上的荆棘还甚,还刺人。
我暗自握紧了门把手,承认自己是有点别扭心理在的。
面对魏楮堂的话。
我面无表情地阖上后座的门,拉开了他的副驾驶座门,坐了进去。
魏楮堂他隐含着笑望着我,像是已经无声地观赏完我的别扭。
我面上不动声色,费力地解释道,“……我对你的浪漫过敏。”
他笑得明目张胆了起来,“哦?是吗?”
“我还以为你吃哥哥的醋了呢。”
我拉上安全带,抿了抿嘴,矢口否认,“没有。不是。”
啧,这人怎么总是在笑。
我有点不想理他。
“我记得,当初是谁打死都不肯坐副驾的?”他语气悠悠,带着点漫不经心。
我心一抖,才想起好久之前,我无意间说过“副驾是司机爱人的位置”这么一句话。
这就像是一颗多年前无意间射出的一枚子弹,而兜兜转转,子弹正中我的眉心。
而我居然觉得心虚。
这男人嘴角还啜着一抹笑。
我连忙偏头望向窗外,避开他的眼睛,看着车辆把过路的行人拉扯成模糊的黑影。
但他一笑仿佛就要让我没辙。
我以为这是一种无声的暗示,半晌才不确定地开口,“哥。”
我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我要有嫂子了?”
魏楮堂打着方向盘,车子拐了个流畅的弯,“你想要个嫂子吗?”
我要是说不想要你会不去找吗。
我咽下了这句突然蹦出心头的话,转口勉强道:“你都找到了还问我干什么……”
前面的红绿灯倒数,对面斑马路上的行人忙走。
他静默了一会,突然开口解释道:“我今晚要参加个朋友的生日宴,她跟她的美国男友吵架了,要我帮个忙,捧束花过去,气一下她的男友。”
我应了一声,努力让着这个单音节里不夹杂任何个人主观情感。
但魏楮堂的一段话仿佛就是燎原的星火,一过境,满目的荆棘皆枯萎,只剩玫瑰。
我居然松了一口气。
可我顿时觉得自己也无理,无论魏楮堂有没有情人,我也仍然是他口中的小孩,仍然是他心中的弟弟。
那么纯粹,那么理所当然。
什么也没变,什么都显得当然。
车程并不远,我本来以为魏楮堂在家门口放下我就直接去赴宴了,结果他跟着我一起上了楼。我刚开始还以为他是要上楼换件衣服,结果他把我带去了他的衣帽间。
衣帽间是灰白极简风,很宽敞,绒毛地毯吸纳了所有的声响,大理石纹的柜子铺了满墙。我看着魏楮堂从抽屉里挑挑拣拣,找到一卷皮尺,帮我度量起了身形。
“转个身。”
我不解,但还是照做。
他将软尺从前往后绕过我的腰间,指尖划过我的腰腹,抚平皮尺。
我想回避逃离的情绪高涨不已,我悄声问:“……哥?”
“乖,别动。”他掐好了尺寸,把软尺抽离了我的腰,“给你量下尺寸。”
魏楮堂对着皮尺读好了数,“沈吟招,你比看起来还要小只啊。”
“……”
我说:“哥,你这话我从十三岁听到了现在。”
他笑着扯了扯我的脸蛋,“你从十三岁到现在也是真的光长个不长肉啊。”
他边说边走到一格衣柜门前,从里面找出了件西装出来,摘下了防尘袋,“换上试试,这件应该合身。今晚哥哥带你去增肥。”
我拎着那套看着就价格不菲的服装,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可你去参加的生日宴,我都没认识的人。”
“没事啊,蹭个饭而已,格林请的人我也不是全都认识。”
魏楮堂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疑惑,他继而解释道:“噢,露辛达·格林,我一次宴会上认识的朋友。她是中美混血儿,之前一直在美国念书,三年前她去环游了世界,找了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友,最近被她外婆一通电话喊了回来,说要陪她过个生日——她的家庭生日宴前几天刚办完,私人生日宴就在今天开。”
“噢……”
我总是感觉,我哪怕已经住进了魏楮堂的家里,但我似乎从未真正意义上踏入魏楮堂的生活,他所接触的人、事、物我都只能从与他对话中间接地抠挖出来。
那股莫名的念想又侵占了我的内心。
它小声地对我说,我想多了解他。
“那行。”
我乖顺地拐进了屏风后,换上了那套衣服。这件衣服休闲但又不失庄重,黑色高领打底衣,配上一件纯白西服外套和裤子。
我走了出来,有点不适应地扯了扯裤腿,“哥……是不是有点偏大了?”
我见他盯着我却没反应,又喊了他一遍,“哥?”
“……会很奇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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