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和坏天气

　　看见别人被表白，能有什么感觉？

　　实话就是，感觉不太深。

　　毕竟，对于宋煜祺被表白、被要联系方式等类似场景，她其实都偶遇过好几回，巧到她都觉得有点奇葩。
　　为不惊扰他们，每次她都识相地躲开，迅速退出他们的视线范围。

　　宋煜祺那套千篇一律的拒绝模板，她都能背了——

　　“不好意思，谢谢你注意到我。”少年总是微微欠身，“但高中时的喜欢，往往只是某一面的欣赏，但这些只是很片面的印象，而真正的感情需要更成熟的了解和共同成长，现在这个时期，我们最该做的，是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习上，真正的成长比朦胧的好感更重要，等考上理想的大学，或许我们会遇见更值得喜欢的人，真的，没有什么比未来更值得全力以赴，而我就更不值得了。”

　　第一次撞见，她和谢昕彤周婉宁暗暗惊叹他这礼貌有深度的说辞，很对得起他满分作文的水平。
　　第二次遇到，她们开始默默记诵关键内容，甚至商量着以后也这么拒绝人。
　　第三次碰上，她们就直接默契地转身。

　　闻言，宋煜祺心底瞬间落空，抿嘴不说话，就幽幽看着她。

　　程荫天偷偷瞄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对自己的回答不太满意，困惑地挠了挠头，试探着改口：“也不是没有感觉吧。”

　　“什么感觉？”宋煜祺双眸炯炯。

　　“就...”对上他直勾勾的眼神，程荫天忽地语塞。
　　“就什么？”

　　“恭喜？”程荫天琢磨着他的表情，甚至不确定抬手鼓掌，很假地拍了两下。
　　“就这？”

　　语气像是还不满意。

　　她一顿，又想了想，“羡慕，觉得你好受欢迎诶。”

　　“没了？”宋煜祺拧着眉问。
　　“没了。”

　　宋煜祺顿时泄气，耷拉着脑袋，抬手胡乱抓了抓头发，郁闷地说不出话来，他在期待个什么劲啊。

　　一路上，宋煜祺沉默起来，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无声地投在斑驳的地面上。

　　到教学楼下时，程荫天抬头，突然望见班级前走廊那站着谢昕彤和宁清涵两人，他们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猛然想起下午偷听到的只言片语，好奇心被勾起，她连忙扯住宋煜祺的衣角，迫使他停下脚步。
　　“嗯？”宋煜祺转过身，眉梢微挑。

　　“诶，你们为什么复读啊？”程荫天歪着头问。

　　总感觉他们复读是一段加密的文字，明明处处透着蹊跷，却怎么都找不到线头。

　　宋煜祺明显一愣，眼底倏地亮起一簇光，他弯腰凑近，直到两人呼吸相闻，漆黑的眸子里盛满细碎的笑意，“你想知道？”
　　“嗯。”

　　下一秒，他忽然抬手弹了下她的脑门，直起身道，“不告诉你。”

　　“为什么？”
　　“你之前说不想知道的。”他双手插兜，倒退着走了两步。

　　“那我现在想知道了。”
　　“那我就是不告诉你。”宋煜祺欠了吧唧地说。

　　*
　　直到回到教室，程荫天都没能撬开宋煜祺的嘴，不管她怎么问，宋煜祺都是一副“打死不说”的架势。

　　他眼里带笑，春风得意，“求我，我就说。”
　　“爱说不说，我也没那么想知道。”程荫天冷哼一声，可没过两分钟，她又忍不住偷偷侧过身，小声问谢昕彤。

　　“就光他哭了，说得断断续续，也不知道说啥。”谢昕彤说，“反正听说闹得很大。”

　　闹得很大？
　　究竟是什么事？

　　程荫天难得对一件事有很强烈的好奇心，好奇到心痒痒，想尽办法地非要挖开知道他复读的缘由。

　　等到晚自习时，程荫天从英语办公室出来，恰好撞见裴辞也从数学办公室推门而出。
　　她纠结一会，终究抵不过内心的好奇，快步追了上去。

　　“巧啊。”她假装巧遇，拍了拍他肩膀，生硬地打招呼。
　　裴辞一脸激动，抱着数好的试卷，热情地回应她，“好巧啊，程荫天！”

　　一来一回的客套开场后，紧接着就是尴尬的沉默。

　　对上裴辞好奇的目光，程荫天随意扯了个话题，“最近有没有感觉学得有点吃力？”
　　“吃力？”

　　“嗯...”程荫天绞尽脑汁地想话题，“就是感觉到了一个坎，很难进步了。”
　　“对，我也感觉，能拿到的分都能稳拿了，但是再想进一步，就感觉很难。”

　　随后，两人就如何提高成绩，从一楼聊到五楼，即将要在教室门口分道扬镳的时候，她突然开口，试图自然地开口，“这个，那个，今天周彻他们几个来，嗯，他们聊了好多，还有三个好好看的女生，真好，上了大学，可以自由穿搭，还有啊，他们感觉话里话外都离不开宋煜祺宁清涵复读的事...”

　　扯了半天，她自己都有点说不下去，最后硬着头皮问：“所以啊，他们为什么复读啊？”

　　“诶？”裴辞疑惑，“他们没有说嘛？”
　　“没有呢。”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裴辞啧一声，顿住，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故意卖起关子。

　　“那就短话长说吧。”

　　“害，那事闹得还挺大，你上网搜一下关键信息就知道，A市高三女孩被逼早婚辍学。”他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说：“就宁清涵喜欢一个女孩，但那个女孩家里一直重男轻女，高三快高考时，她家里人急需钱，就逼着她退学结婚，让女儿辍学打工，准备早婚收取彩礼供弟弟读书。”

　　“后面女孩就没去上学了，宁清涵就一直打听为什么，毕竟女生成绩一直很好嘛，莫名不读了，很奇怪，之后从女生朋友那知道这件事，宁清涵就很气愤和伤心，他和宋煜祺最后两人都趁着人家结婚当天，直接追了过去，大闹婚礼，把女生的结婚对象和弟弟都揍了一顿，伤得还挺严重的，后面两人还利用舆论吧，女生又重新上学了，但他两就...”

　　“具体你网上搜一下关键词就知道。”

　　说完，他将程荫天他们班的数学试卷拿给她，而后直接回了自己的班级。

　　回到教室，程荫天拿出手机，在搜索一栏输入：A市高三女生被逼退学

　　随即界面跳出——
　　A市高三女生被逼辍学换彩礼 同窗怒曝“卖女供儿留学”丑闻

　　新闻内容如下：

　　近日，A市某重点高中高三女生小雯（化名）因家庭重男轻女，被父母强制退学并安排婚事，以收取彩礼供弟弟出国留学。事件由其同班同学在社交平台曝光后，迅速引发舆论哗然。

　　据爆料同学透露，小雯成绩优异，本有望冲刺重点大学，但其父母认为女儿读书无用，强行让她订婚给富裕人家，索要彩礼...

　　看完，她将手机递给谢昕彤，简单解释了新闻和宁清涵宋煜祺两人之间的关系。

　　“天！”谢昕彤看完，也和她一样的反应，就是震惊和崇拜。

　　程荫天细想了下，如果相似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会怎么做？

　　是选择忽视，专心投入于还有十天的高考，还是选择暂时中断自己学习进度，对抗这糟糕、不公平的现实。

　　她不知道。

　　也许身处其中，会为许欣悦的事而愤怒，但却很难像他们俩这样做，不顾一切地将中断高考节奏。
　　也许会将事情捅大，但也许会权衡利弊，顾忌自已要承担的后果，而选择不这么做。

　　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很难根据新闻文字，或其他人口头的叙述来设想选择。

　　但，不管如何在脑中设想这件事，自己如何去选择，但都做不到他们这样。

　　如果拯救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的未来，其代价是必须要牺牲自己的高考，那她可能做不到那么无私。

　　十分钟的晚自习课间结束，铃声响起，宋煜祺和宁清涵两人从门外进入。

　　待他们一坐下，程荫天就转过身来，戳了戳宋煜祺的胳膊，说道：“我知道你们那个新闻了。”

　　“嗯，我还去贴吧和其他平台了解了一下。”她抿嘴。

　　宋煜祺眉梢一挑，俯身趴在桌上，凑近她，语气欠欠，“怎么样，是不是崇拜哥了。”

　　“嗯...”程荫天老实点头，“宋煜祺，你好厉害。”

　　对上一双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向来没有波澜的脸上此刻带着些明晃晃的欣喜，宋煜祺的心跳蓦地漏了半拍，喉结上下滚动，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掌心轻轻覆上她的眼睛。

　　许是这一瞬的视野被遮掩，她条件反射地眨了眨眼。

　　睫毛划过宋煜祺的掌心，带起一阵细微的酥麻，触感顺着神经一路窜到心尖，让本就失控的心跳更加紊乱。

　　“你、你，不要这样看我。”他仓惶张了张嘴，声音不由发颤。

　　出口的瞬间，他一愣，发现自己竟结巴起来，不由在心底唾骂自己，但却依旧无法控制耳尖染上薄红。

　　程荫天没多想，问：“为什么啊？”

　　“什么？”宋煜祺大脑完全宕机，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掌心，酥酥麻麻，难以忽略。
　　“什么能让你选择这么做，还有十天就高考了。”她不解地追问。

　　为什么啊？

　　他抿紧嘴唇，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可能事过已久，很难回溯当时的心境和缘由，却只能记得愤怒。

　　愤怒，以及觉得不公平。

　　凭什么许欣悦要为了自己的弟弟，牺牲自己。
　　就因为她是女孩吗？

　　这个社会对女性的苛责，他比谁都清楚，母亲为了生育他，不得不按下事业的暂停键，失去了更上一层楼的机会，甚至于差点丧送自己的生命，又患上产后抑郁迷失自我，后面为了重回产前的事业高度，付出千百倍的努力。

　　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或是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勾勒出母亲不易且艰难的形象。

　　明明自己是早产儿，童年期频繁的医院往返、药片苦涩的味道、独自在病房里等待的黄昏，都成了那段时光里最清晰的记忆。

　　即便，这些记忆缺少母亲的身影，也一度被她刻意忽视自己，但始终无法对母亲生出一丝怨恨。

　　因为是母亲忍着十级疼痛将他带到人世，给予他生命。
　　耳她曾经遭受的痛楚，很大原因来源于他，为了生下他。

　　所以，当听说许欣悦被迫辍学嫁人的消息时，看到宁清涵还在犹豫，他直接拽着他冲进那场荒唐的订婚宴，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将宁清涵推到许欣悦的面前。

　　随后，社交媒体的话题发酵、新闻记者的长枪短炮，所有能掀起风暴的手段他都用得毫不手软。

　　只有闹大，才能换回一个女生的未来。

　　宋煜祺不知道怎么和程荫天说明缘由，毕竟涉及到他不愿提及的年少过往。

　　灯火通明，照亮他侧脸绷紧的轮廓，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影绰阴影。

　　“你有考虑过这个事之后，自己受到处分，不得不耽误高考的后果吗？”

　　宋煜祺摇头，声音很轻，“有些事，值得用前程去换一个公道。”

　　可能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底气，即便高考失利，他依然有无数退路。
　　大不了就不念这个书了。

　　但许欣悦不同，一旦错过最后的时机，若无人将她从泥沼中拉出，那她可能永远就会深陷其中，再也无法挣脱。

　　程荫天望着宋煜祺，平日里玩世不恭的伪装面具顷刻裂开，碎了一地，露出内里锋利的棱角。

　　“你后悔吗？”
　　“不后悔。”他用坦荡的语气说出她做不到的无畏。

　　程荫天忽然意识到自己与他之间横亘着怎样的鸿沟。

　　在于赤忱。

　　那份她早已在成长路上遗失的赤子之心。

　　她心底位置很小，精力也有限，只能勉强温暖自己的方寸之地，至多再分给家人和寥寥几个挚友。
　　她拥有不多，害怕失去，顾忌很多，习惯权衡利弊，心里的天平永远先往自己这边倾斜。

　　她无法像宋煜祺那样，为素不相识的人赌上前程，也无法在得知同班同学童年不幸后，持续地写笑话、送礼物，却口嫌心正直地用补课酬劳来做借口。

　　即便他从未提及背后的缘由，但她依然能从细枝末节中察觉那份深藏的温柔。

　　这份清醒的自知让她既坦然又怅然。

　　却也不得不承认，她很羡慕。

　　程荫天抬起头，对上宋煜祺漆黑笔直的眸光，仿佛透过其中，能看见自己永远抵达不了的境界。

　　她发自内心地说道：“宋煜祺，你真的很厉害。”

　　希望永远别弄丢。
　　不管今后发生什么，都别忘了现在的自己。

　　*
　　弄清楚宋煜祺复读的原因后，程荫天心里反而空落落的。

　　她转身回去，呆呆地坐了一会，才轻叹一口气，翻出习题册，开始作答。

　　见状，宋煜祺几次想伸手扯她马尾辫逗她，却在看到她认真的模样时愣住。

　　他从来没有这样认真过，或者说他从没有对什么上心过。

　　因为所有的一切，他无需费心就可轻易得到，也太早习惯随波逐流，世事浮沉，日常机械重复，所以事事无所谓。

　　他察觉出她陡然的情绪变化，却探究不出其中的深意，也控制不住地着迷其中，执着于解出答案。

　　也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对她竟敛起了惯常的散漫。

　　算了，就这样吧。

　　有些事不必深究，有些改变无需理由，既然心已经做出选择，那就顺从吧。

　　十点多，晚自习下课。

　　程荫天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却突然注意到宋煜祺将牛奶和便签礼物猛地塞进她桌肚。

　　她想拿出，却被手挡住，他眼神不自然，语气僵硬，“明天再看。”

　　“今天不熬鹰了？”程荫天意外他竟然没有磨磨蹭蹭，等她离开。
　　宋煜祺剜了她一眼，哼唧半天，语焉不详道：“今天有其他的事。”

　　“哦。”闻言，程荫天松开手，从书桌旁的挂钩上拿过自己的书包，便抬脚就要走。

　　但再一次被他拦下。
　　宋煜祺耳尖泛红，故意侧过脸不看她，却忍不住用偷瞥着，“你不问什么事吗？”

　　“我需要知道...”程荫天摸不清头脑，下意识就要反问，却在撞上他凶巴巴而又委屈的目光时，猛地顿住，她喉头动了下，把原本的话咽回去，改口：“今天有什么事？”

　　宋煜祺眼尾微挑，轻咳一声，随后单手插兜站起身来，指尖勾住她背上的书包摘下，又利落地甩到自己的肩上，带着不容拒绝的固执说道：“今天要送你回家。”

　　“不是，为什么要送我回家啊？”
　　程荫天纳闷，打算扯下自己的书包，但他故意地抬高手臂，避开她的动作。

　　“我一个人走害怕，你要陪着我。”宋煜祺理直气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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