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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白
今年这一届高三毕业生一直上到腊月二十四才放假,匆匆忙忙过个年,到正月初四就得返校。
这次春节,秋思没去秋建泽那边,全程待在章美云家里。
章美云没打算瞒着秋思,直接告诉她,自己已经怀孕三个月。
秋思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反应平平,一是早有预料,二是她同意与否又有什么区别。
但是,秋思重新把之前的话强调了一遍,她一定不对这个孩子负责。
然而,没给秋思负责的机会,大年初一这天,章美云流产了。
初一早晨,秋思帮着家里做事,章美云婆婆让她把地拖一遍。
秋思拖完地,一时手头又有别的事要做,就把还湿着的布拖把随手搭在了卫生间墙面上。
大年初一的早晨,大家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而打破这种气氛的,是章美云的一声惨叫。
就在两秒钟以前,章美云踩到秋思随手放置的拖把上,滑倒摔跤了。
章美云的丈夫当场就凶神恶煞地甩了秋思一个耳光。
——
送到医院后,医生遗憾宣布章美云流产。
这个章美云夫妻俩花了巨大财力和精力才得来的孩子,没留住。
章美云丈夫眼里怒火中烧,看着秋思的眼神仿佛要把她撕碎。
他大步流星走过去,一脚怒踹在秋思肚子上,秋思当即倒下,而这个男人却不打算就此停下,他一连踹了秋思好几脚。
一旁医护人员见状,急忙拉住了他,但他尚处于盛怒之中,医护人员拉也拉不住。
一个护士姐姐朝秋思喊:“小妹妹,你先走,先下楼。”
秋思捂着肚子,艰难爬起来,脸上泪水纵横,头发一团糟,凌乱着全部粘在脸上。
她也害怕,想要快些离开,但肌肉一扯就疼得冒汗,是以她又不得不放慢脚步。
这个又快又慢的背影,让人心酸。
秋思坐电梯到医院楼下,不敢待在大厅,所以出去找了个偏远的花坛,缩在角落里坐着。
寒风呼啸着,泪水很快吹干成泪痕。
秋思蜷缩着身体,头埋进膝盖,嚎啕大哭。
此刻对章美云的心疼夹杂在巨大的恐惧里,全身的疼痛提醒着她刚才所面对的一切狂风暴雨。
今天天空灰蒙蒙的,根本看不见太阳,寒风却直往人骨头里钻。
但再冷,也冷不过被世界抛弃时,心里的那片冰天雪地。
秋思身上又痛又冷,加上哭得昏天暗地,人已经目光涣散,麻木着不知要起身避寒。
数九隆冬里,她坐在冰冷的瓷砖上,哭了一个多小时。
这还是因为有人发现她,不然她可能真的会没有尽头地坐下去。
这花坛旁枯木横生,遮云蔽日,虽是白日也显得诡异,尤其里头还传来哭声。
来人循着声音走近,步子迈得小心翼翼。
秋思脸扑在怀里,看不见,但还是敏锐地听到有脚步声。
她猛然抬头,头发凌乱打结,脸上通红的巴掌印和攀布交错的泪痕交织着。
李杳走近,见状,腿顿时发软,瘫在了地上。
这样的模样让她想起不好的往事。
此刻,李杳脸上的恐惧不比秋思少半分。
但对视了一会,两人分辨出了对方。
“秋思。”
“李杳。”
李杳的声音颤颤巍巍的,而秋思的声音则是嘶哑到发声困难。
李杳站起来,走到秋思身边,语气止不住地颤抖,“你怎么了?”
秋思抓住她的手,“我被我继父打了。”
李杳握住她的手,天呐,怎么会冰冷成这样,到冰箱里掏块冰也比她的手暖和些。
李杳说:“我们先进去。”
秋思摇头,泪眼汪汪,“我继父在里面,我怕。”
李杳一听,也有些紧张,思虑再三,还是把她带去了咖啡厅。
——
咖啡厅里暖气充足,秋思身体慢慢热起来,却依旧忍不住发抖。
李杳向店员借了梳子和毯子,帮她把头发重新挽起,也拿毯子围住她。
之后又拿纸,帮她把脸擦干净。
一系列的事做完,两人才挨着坐下,秋思说起今早发生的事情。
秋思说完,又问李杳为什么在医院。
“我奶奶住院了,我来陪床。”李杳一刹低头,再抬起时,眼里痛色一片,“我奶奶胃癌晚期,医生说,可能就……这几天了。”
面对这样的离别,李杳光是想想就哽咽起来。
秋思攥紧她的手,试图给她一些安慰。
两人都不是小孩了,在同龄人里也算心智更加成熟的,她们比谁都更懂得无可奈何这个道理。
命运经历是,生离死别更是,这是无法用能力转圜也无法用言语安慰的事情。
经历的人只有接受并承受这一条路,至于其余人,可以为之祈祷祝福也可以安慰几句以示安抚。
但李杳和秋思都不是这样性格的人,她们的经历导致她们骨子里都偏悲观与冷漠。
无足轻重的话不屑于开口,但两人紧紧握住彼此的手。
李杳看向秋思,秋思也看向李杳,两人眼中破碎得仿佛塞满了玻璃渣,但即使如此,都不妨碍她们对生活依然怀抱希望。她们眼中都是跃跃欲试。
李杳脸上还淌着泪,她笑着说:“秋思,你还舍不得开口吗?”
秋思眉心一跳,隔了半晌,才蓦地一笑。
“李杳。”她终于启唇,“我们做好朋友吧。”
——
秋思还是回了一趟章美云的病房。
虽然害怕,但还是去了。
章美云丈夫还想上来打她,被章美云即刻呵止。
秋思跟章美云道了歉,章美云虽然心痛遗憾,但看到女儿脸上触目惊心的掌痕时,她什么责骂的话都说不出口。
章美云握了握秋思的手,“你不是故意的,也不怪你。”
一旁的男人气势汹汹,一声怒吼,“怎么不怪她!”
“你闭嘴,不许再打我的女儿。”章美云声音虚弱,却也为了秋思第一次跟丈夫起冲突。
秋思在医院陪了章美云两天,初三晚上她就得返校上课了,没法再待。
晚上洗澡时,秋思才发现腰上紫了好几处,但好在脸上的掌印已经消退,到了学校也不会引起议论。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就这样狼狈仓皇地开始了。
秋思不再让自己去想有的没的,高考这场仗就是她唯一的机会。
适应几天,她彻底抛去所有事情,全身心投入学习。
她跟李杳正式成为闺蜜,在正月初八那天,李杳的奶奶传来噩耗。
在之后的两周里,秋思除了学习就是尽可能陪着李杳。
但李杳很坚强,她说:“奶奶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叫我好好读书,我要让她放心。”
又是一年三月,虽偶有余寒,但到底是春光明媚。
秋思和李杳彼此陪伴,互相倾诉,但这样的频率很低,学习太忙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两个人喜欢这样的相处,不远不近,不需要时时聒噪于耳边,但能刻刻记挂对方,彼此一个眼神便能交换所有心声。
秋思告诉了李杳自己喜欢谢吟年的事,李杳说她早就发现了。
秋思很惊讶,李杳倒是有点小骄傲。
“你记不记得你有一次课前,偷偷去把后门打开?”
秋思点头。
“当时老师站讲台,要不是我拉老师过来问题目,挡住老师的视线,谢吟年也进不来。”李杳那个得意劲呦。
秋思晃晃她的手,笑意如春风,“好好好,谢谢你。”
提到谢吟年,秋思和他的状态已经常态化。
秋思依旧喜欢着他,只是现在的喜欢已经只剩下喜欢。
就像吹风一样,今天的风温柔,明天的风却狂暴,这都是自然界正常的现象,难道秋思要去挨个计较和抱怨吗?
两个人的相处像平常同学那样,但要比平常同学更加熟稔。
这样的状态下,秋思满足也知足。最初的初心,她到快要结束时,才真正做到。
谢吟年偶尔也会与她说自己和乔意柔的事情,并求她支招。
秋思能帮则帮,但也保持着自己的原则,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绝不能耽误过多时间。
但以秋思较为全面的视角看,她偶尔也会分析两个人的状态。
谢吟年这么大了,连自己的发型都不能决定,而乔意柔却是栖息在幸福温床的公主。秋思难免觉得,这样大的差距,两个人真的能走到一起吗?
还有,秋思始终觉得谢吟年并没有真正认识过自己的内心,他总说喜欢乔意柔,但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却能看出太多漏洞。
当然,这些轮不到秋思嚼舌根,毕竟谢吟年也这么大个人了。
四季轮转,还不曾留意过春天的鸟语花香,却在某一天,风里开始裹挟着湿热。
春天抽出的嫩芽,已经在夏天枝繁叶茂。
又是一年毕业季。
高考倒计时从一百天骤降到一个月。
秋思每天不带喘息地学,却在喝水的那几秒钟里,怀念与不舍抓住时机,拼命疯长。
促使着她扭头看看身边人。
看看他,再看看倒计时。
看看他,再看看倒计时。
看看他,再看看倒计时。
这次一看,心沉到了谷底——
竟只剩十天。
秋思搁下笔,这一刻,她想为他浪费一点时间。
她开始想,自己有没有在每一天都认真看看他。
这个学期,除了高三,其他年级的活动依旧层出不穷。
篮球比赛,书法比赛,运动会……每一项都承载着太多回忆。
篮球赛,一切开始的地方。那天,秋思第一次记住他的名字,当晚,两人就成了同桌。
书法比赛,秋思去看他写,也是那一次,闹了一个大乌龙。至今,秋思还完好地保存着那张写着他的名字的奖状。
运动会,他跳高创新了校纪录,却也摔伤了腰。
……
那么多的回忆扑面而来,仿佛发生在眼前。
秋思心里的不舍与惆怅但增不减。
那些人与事,想起时还是会湿眼,可是,不能一同随着时间往前走的人,就必须要在心里做割舍。
高三这个学期下早自习依旧需要跑操,但不和其他年级一起,只需要围着学校跑一圈。
队伍重新排过,女生排两列半,男生排一列半,秋思就站在谢吟年旁边。
这是一天当中唯一可以允许自己肆无忌惮幻想放空的时间,而一切虚梦,都有关于他。
她看见他和其他男生谈话时那般的耀眼,她知道,面前这个少年郎一定会前程远大,他会像那只鸟一样,注定飞向他的广阔蓝天。
只是偶尔,思绪混乱,想起之前升国旗那一次,她看着这一群少年,或者是其中那一个少年,觉得心中惋惜那么多。
她也曾无数次想做别人青春里的女主角,却从头到尾,没得到过一个机会。
这个青春,她知道她失去了太多自己,但将精力注入到他的身上,秋思觉得,又谈何辜负呢。
管他结果如何,这都算是一段不后悔的旅途。
秋思再次抬起头,眼中闪光。
她看着那个数字“10”,想起早前谢吟年给她写过一张纸条,上面是他的电话号码。
秋思攥在手里,死死盯着,已经能倒背如流。
但她知道,这是她一辈子都不会拨通的电话。
——
高考前最后一个周日,学校允许的,各班可以办一个小小的毕业晚会。
这回不要学生自己布置,何延清召集了几个家长过来,下午提前布置好。
今晚的气氛,总体来说没有上回元旦晚会好。
原因不言而喻,与同窗分别的不舍,各奔前程的茫然,以及即将高考的焦虑,所有的一切熬进气氛这锅粥里,粥都是酸的。
这样一个夜晚,谁会开心呢。
还是老规矩,有才艺表演的就上。
谢吟年今晚带了吉他,一开始秋思看见时吓了一跳,才知道他还会弹吉他。
但也从那时开始期待,期待他今晚的弹奏。
结果吉他被他搁在一旁,他也始终没有上台。
秋思正纳闷着想要问他,谢吟年先一步开口:“我现在去天台,你隔一段时间再上来。”
说罢,他拿起吉他从后门溜了出去。
今晚谁也不会管那么多规矩,想干嘛干嘛。
秋思照着他说的做,两分钟后,也从后门出去,径直上了天台。
秋思推开天台的门,星月交辉下,他抱着吉他,坐在地面,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借光走近,谢吟年剑眉星目,笑容如最初注意到他时那样,不羁也温暖。
秋思第一次不管不顾地席地而坐。
她也温柔地看着他,“怎么了?”
谢吟年垂头,摆好手势,“我弹一首歌给你听。”
秋思一愣,所以——
他今天带吉他来,是要弹给自己听。
还没等秋思再想,谢吟年和吉他一起配合着,缓缓唱起。
“书里总爱写到喜出望外的傍晚,
“骑的单车还有他和她的对谈,
“女孩的白色衣裳男孩爱看她穿……”
谢吟年的嗓音带着少年时期的低沉,歌声悠扬,每一个尾音的拖长都是情意深深。
一句句歌词丝丝入耳,叩响心门。
秋思眉眼写满了沉浸,目光不曾从他脸上挪走一分。
她已经没空多想,全然进入了他的世界。
直到,谢吟年的歌声进入高/潮。
他的目光连同着那句高/潮一齐扑向秋思。
“慢慢喜欢你,
“慢慢的亲密,
“慢慢聊自己,
“慢慢和你走在一起,
“慢慢我想配合你,
“慢慢把我给你……”
秋思人都懵了,从那句“慢慢喜欢你”开始。
她错愣地看向他,目光越来越深沉,她已经收起笑容,此刻的表情甚至可以称之为严肃。
“谢吟年……”这一声不是轻飘飘的,是比从前任何一次都扎实的。
秋思几乎笃定……
她不曾移动过的眼睛已然热泪盈眶。
秋思觉得他要是再不说话,就自己先说。
等啊等啊,等啊等啊,等到秋思已经蹦出来了一个音节,“我……”
谢吟年终于开口,目光征询,“你觉得好听吗?”
秋思的笑容犹如一簇烟花,她连连点头,“好听。”
一低头,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谢吟年看她哭了,一刹怔愣,以为她感动成这样,不禁欢喜。
他又问:“你觉得还有什么缺陷吗?”
秋思脸上还挂着泪珠,她笑着摇头,笑容那样幸福与满足。
“那就好。”谢吟年也神色满意,他告诉她:“我在你这练习一下,彩个排。”
秋思汹涌的情绪一刹腰斩,她心里痛得鲜血淋漓。
“你……你说什么?”秋思眼神碎成了冰碴。
谢吟年告诉她自己的计划,“高考完,我去跟乔意柔表白。”
秋思一愣一愣地看着他,自己听力功能良好,此时此刻却仿佛听错了。
她静静地看着他,为何心声是个听不见的东西?
她倏然扬起头,朝向天边,唇角的弧度一同扬起,眼里的泪如洪水过境。
她痛得在心里呐喊,痛得在心里捶胸顿足。
明明在他手里上过这么多次当,为什么还是不知道等他把话说完?为什么!
“彩排?”秋思在心里自嘲默念。
向乔意柔表白,在她这彩排,而她还傻愣愣地信以为真,感动到泪流满面。
这样配合他演出的傻子,去哪里找?
“你还好吗?”谢吟年担忧地问。
秋思胡乱擦干眼泪,把头扭回来,没说话。
谢吟年放下吉他,换了个方向,望向天空。
秋思陪着一起。
谢吟年问:“选专业有想法吗?”
“暂时还没有。”
谢吟年笑着看她一眼,“想听我的想法吗?”
“你说。”
“我觉得你挺适合干心理医生的。”谢吟年说。
心理医生?治好你了吗?
但转念一想,秋思又不免认同,或许她真的可以考虑一下。
“你为什么这样觉得?”
谢吟年略作思忖,“善于疏导人,气质让人心安。”
秋思没说话,谢吟年又自顾自说:“我是很开心遇见你的。”
“对了,电话号码别掉了,建议你先背下来。”
谢吟年一句接一句地自言自语,这一句将秋思拉回现实。
快要分别的人,何必带着遗憾。
她不再让他一个人说话,她问他:“为什么开心遇见我?”
“说不上来。”谢吟年试着往回追溯,“一开始觉得你跟我相似,好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知心的人。”
“后来呢?”很突然,秋思又开始哽咽。
一转头,瞧见谢吟年神色凝重,他说:“不知道怎么的,慢慢到后面,面对你也觉得很辛苦。”
秋思莫名,他居然说面对自己辛苦。
她突然觉得今晚风都在杀她,一刀刀割着脖子,伤痕累累却不见血。
“我总觉得失望……”
谢吟年话落,这便是封喉的最后一刀。
而属于谢吟年和秋思的故事也到此终止,这是他们最后一帧画面。
谢吟年喜欢不像自己的人,这是他心中的铁律,根深蒂固,他自己也没法拔除。
对一个与自己相似的女孩说失望,这是谢吟年世界里,最深情,最衷心的表白。
而最终,这句话随着泛黄的书页一同尘封,昭示着故事的结局。
只是无人知晓,只是故事里的人,已各散天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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