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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初吻
“小寒大寒,无风自寒。生机潜伏、万物蛰藏”
“中间一根棍,两边全是刺,加上圈和点,还有……”
朗朗的童谣声声入耳,知命一身宋朝女子装扮,在一个温暖和煦的教室里醒来,和她同坐的是一群稚气的小学生,正前方讲台上的老师一身黑色西装像是在上公开课一般卖力,热忱又不失做作的讲解着什么。看向窗外操场,一时顿悟,这是她曾经支教过的小学啊!
她面前桌子上也有一张纸,上面有奇怪的符号文字,她悄悄问了同桌:“这是什么课啊?”
“满文课啊!我们是满族小学,这堂课是校本课,学习满族文字。”小男孩两个门牙缺失,说话跑风漏气的解释着。知命回过头盯着那满文,似曾相识。知命正看得入迷,疑惑着仿佛在哪儿见过这些字。突然那满文从纸上飞起来,变成大大的狼牙棒朝着知命砍过来。
“啊!”知命汗涔涔的醒来,秾芳被声音惊醒秉烛急走过来。
给知命递了温水,不停地摩挲着她后背,安抚她心绪。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很久没有噩梦。”
再躺下去,秾芳掖好了被角,知命眼皮突然惊跳了一下,想起来第一次中毒,在王宗尧那个外人不得入的卧室里,她看到过这种文字,一个丝毫不起眼的羊皮卷里有这样的文字。头皮有点发麻,心绪不宁里再也睡不着了。三更天以后迷迷糊糊的才又睡过去。
白天里,秾芳闲来打听,听说王黼因故暂时失宠,为了给他些警示,王宗尧被官家随意找了个借口,打发外派到隰州,和赵知命叔父上下级。说起来也是王黼自己作妖,前些日子金人来访期间,王黼在金人面前疯狂炫富,金朝使者到达北宋境内后,王黼极尽奢华之能,不仅以山珍海味招待金使,还大肆炫耀他收藏各种稀世珍宝,在金使返回后,王黼还以大量珍宝馈赠。官家听说了有些气恼,更气恼的是后面几日里官家到王黼家中看玉芝,无意中发现王黼与梁师成是邻居,并且经常从便门往来,这让官家明白王黼居心不良,于是要刻意减掉些许恩宠,以作警告。
宋代错综复杂的官僚体系让几任官家颇为头疼,为了让百官之间互相牵制彼此监督,不再有“黄袍加身”类似剧情上演,所以官职设置的极为复杂。比如一个小小的团练使,在唐代是地方军队的统领者,负责一方的军事。而到了宋代,团练副使变成了宋代散官官阶之一,只是一种级别的象征,闲散不管事。宋代散官共有十等,常授的主要是团练副使、节度行军司马、节度副使和州别驾四种。一般认为“团练副使”为从八品,相当于中校团副。大名鼎鼎的苏轼就曾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所以富二代王宗尧一下子当了“下放青年”,替他爹“赎罪”的从八品团练副使,这个惩罚真是不小,古有木兰替父从军,现在王宗尧替父背锅。秾芳还絮絮的说了些其他,知命边画着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无心听太多,对她而言,知晓个大概知道怎么应对就好,反正春节以后她还会依照计划北上离开,这些人与事,总会成为往事和回忆。回忆不过是回忆罢了,回忆不具备任何力量。她要做的就是离开这里,做回自己。这样想着,日子也就有了奔头,也要顺便想想日后若没了赵令穰的资助,带着这几个丫头以后的生计当如何。
也许是因为母亲亡故,正在孝中,父亲离得又远,叔叔婶婶觉得她可怜,所以在这边多有帮衬。怕她冷,送炭和棉衣,怕她吃不惯隰州饮食,定期送糕点等物品。这些人情早就超过了知命的预期。除了预期以外的亲情,还有邻里之间的友善和睦也让她倍感意外。你帮帮我,我帮帮你,日子就这么平淡走下去,普通老百姓之间的互相取暖的方式也常常让她不想离开。
知命刚来不久就在自己家门口捡到一只黑毛白蹄小狗,那狗儿蹲在门口不走,后面知命干脆带了小狗住下,若是有主儿的,失主自会想办法寻找;若是没主儿的,自己也多了个看家护院的。也是奇的很,这狗来了之后,只跟知命亲热,带着狗外出找主人的时候,还在街角捡到几枚铜钱,“狗富贵,互相旺。”这狗就暂时命名叫“富贵”。之前在东京大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交易,大三门上皆是飞禽猫犬之类,但没有这只可爱。知命闲来画了《秋庭乳犬图》,并题范成大诗“药栏花暖小猧眠,雪白晴云水碧天。煮酒青梅寒食过,夕阳庭院锁秋千。冬日暖阳下抱着小狗伏案浅睡到日暮,仿佛图画院社畜的生活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过几日,看到街上有张贴寻狗启示,便知是邻居员琦家中走失的。知命带着肥了一圈的狗富贵前去送还,意外又与他家老太太一见如故。老太太念经送佛,喜欢猫儿狗儿,和知命身为投缘,还要认知命做干孙女。知命常受邀去小坐,老太太养在屋子里的花竟然开放的特别好,知命来了兴致又提笔画了《富贵花狸图》、《秋葵犬蝶图》等。在这个时代,她自己结交的人脉,除了锡老头就是这个老太太了。她仿佛特别有老人缘。
到了夜间,带几个丫头流连夜市:放夜观灯、戴面具、猜字谜、许愿……行走在漫天华彩四溢的灯火中,感受着如织人潮带来的人气和正常节奏生活的踏实感。就这样无忧无愁的小住了一段时间,生活节奏慢了下来,“逃离”了图画院社畜生活,人也越发水灵了。算算日子,元宵节也快到了。天气寒冷时日居多,在雪地里行走,鞋子容易生潮侵寒,知命畏冷也就少了很多外出的打算,每天画画、写字、吃饭、赏雪倒也潇洒。秾芳和翠萼偶尔去街上看了时下流行的民间画儿,尤其卖得好的款式买了几张回来给知命做范本好复制。这期间,倒是沈氏来的勤,上次知命无意中教了她红糖提纯白糖的办法,做了冰糖葫芦出来,博得孩儿们欢喜,就连赵令松也禁不住放下成规多食了几口,果然二人因此走的越发亲近,自那时起,沈氏更是一口一个我侄儿的亲热的叫着知命。让知命反倒受宠若惊,很多时候她也会有疑惑,为什么上到官家下至宫里的小宦官们,甚至是赵令松的夫人都对她很好?明明她出身极其的不好,这些人都没有历史书上或者电视剧里那些门第和出身的芥蒂,反倒都对她青眼和关照,难道真的是自己有主角光环?疑惑之下也没有什么答案,也许唯一可能性就是她的老父亲赵令穰豁出一切为她打点,父爱如山吧!
这天,赵令松夫人携了一双儿女来拜访知命,赵令松家嫡子嫡女是双生子,5、6岁的样子。上次匆匆见了一面,两个白嫩嫩的大肉丸子很是喜爱知命,知命穿越前做过福利院义工,还去贫困地方支教过,很懂得怎样迅速和孩子打成一片,她陪男孩玩推枣磨,又教了女孩翻花绳的游戏。两个孩子临走还像树袋熊一样吵着知命天天陪着玩,于是约好了第二天带孩子们一起去看打铁花。
从元旦至元宵节期间看打铁花算是一项老百姓喜闻乐见的节庆娱乐活动,是诗词里描述的“铁树银花”。而这绚烂的行为艺术是提前于空地上搭大约6米高的双层花棚,将棚上铺满新鲜的柳枝并绑满鞭炮。表演者架起铁水的熔炉,等炉大烧起来以后,在炉中添加废旧的铁、铜、铝等金属材料、温度大约到了1600度时,铁花师傅徒手用柳木勺,舀着超级高温的铁水,跑到花棚下用木棒敲击木勺,将铁水舀出来再奋力一击、铁水点燃花棚上的鞭炮、场面极其绚丽,是中国最古老的烟花。
最让人惊叹的是打铁花者在表演过程中只着短打,赤着胳膊,在空旷地表演;在铁花中进退自如、用尽全力击打,让铁水变成微小的铁线形成一个巨大的烟花,然后在空气中迅速冷却凋零,引得观者惊叹连连鼓掌助势:好一个火树银花不夜天。
这天夜里,久违的放松与开心的笑容又出现在知命脸上,赵令松叔婶的关爱,秾芳翠萼的不离不弃照顾,还有赤霄从不懈怠的守护,老父亲远隔千里的担忧。知命看着天空灿烂的花火不自觉的就默默留下了眼泪,愿这一世家人平安顺遂,喜乐无忧。还有我的爸爸妈妈你们也要好好地呀!
隔天,双生子又磨了沈氏来找知命玩,沈氏却一脸忧愁,问故,婶婶神色忧郁不回答。知命领会,让秾芳翠萼带了双生子去吃糕饼。支开了侍女,婶婶见左右无人,擦了眼角悄悄在知命耳边答曰:“我说了,你千万保守秘密,你叔叔官印找不到了。现在家里都乱了套了,也不敢声张。”知命一惊,这可不是小事。
“何时的事?”
“就在昨晚,全家外出看打铁花回来,你叔叔习惯每晚睡觉前都要检查过目一遍,结果发现盒子里空了。”
“可有什么线索?”
“我侄有所不知,愁就愁在知道何人所为,却无可奈何。”
“这是何故?”
“你也知你叔父耿直,去年官家命你叔父查案,得罪了衙门里的李烈,二人因此反目,现在是面和心不和,问过昨日守夜的侍卫和家丁,只有他来过府衙,这事十有八九是他拿的。”
“可有把握?”
“八成把握。”
知命想了想,把从前在评书里、历史书里的那些故事、传说都回忆了一遍。
问婶婶:“我平白住着叔叔婶婶给的房子,承蒙叔叔婶婶庇护安稳,如今叔叔有难事,侄儿有一计,但不知婶婶可愿信我一回?”
沈氏闻言,将信将疑的附耳过来……
次日一早卯时,众人衙署报道时分,团练使府衙后院突然起了浓烟,黑烟滚滚,不知谁高声喊了嗓子“着火了,快救火。”就惊动了一院子的人赶着慌慌张张的四处找家伙事儿去救火,赵令松一时之间官服也皱了,官帽也歪了,看着心急如焚的样子,当着府衙大家的面儿称:现在火势不明,官印乃是大事,若是贼人调虎离山中计就不好,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把官印盒子给李烈,吩咐他务必看好,然后大张旗鼓的带着众人去救火,火势很快得到控制,声称天干物燥,厨房火星子喷溅出来引燃了柴火堆导致起火,而众人灭火有功,均有嘉奖。这中间大约隔了半个多时辰,赵令松掐算时间应该够用来回,就率众人乌漆嘛黑的回到府衙前院,只见那人带了盒子依旧站定在院子中间,见赵令松回来就鞠礼奉回盒子,赵令松接回沉甸甸的盒子,打开一看,官印丝毫无损的躺在盒子里,赵令松微笑着拍了拍李烈的肩膀,表扬其临危不乱与其余众人一样也有嘉奖,李烈低头不语。
赵知命这招以退为进,既没有扯破脸皮给了李烈一个台阶,又能助赵令松拿回官印。让赵令松对这个侄女有点刮目相看。
过了几天,王宗尧回礼探望赵令松,却看到堂堂隰州团练使赵令松被一胡须潦草的泼皮屠户当街辱骂,让祁远打听了一番方知这屠户有关系,脾气本也不太好的赵令松居然只能咽下这口气。王宗尧见了赵令松也不见外,他这种“有仇必报,不能隔夜”的性子,自然乐意看到“大仇得报”的美好结局。于是他找上赵令松,开门见山的建议给赵:大张旗鼓的去给屠户送金子,一定要让沿街的街坊邻居都看到,本官一向以德服人,你说缺钱,我就送钱去,再过了几天,让屠夫家里进贼,金子被盗,屠夫也被贼人劫财害命所杀。赵令松派人抓住小偷,金子追了回来,对赵令松来说没有损失,既解了气,也赚了官名和业绩。
看着王宗尧年纪轻轻,却分析的头头是道,惩罚的手段也够辣。饶是赵令松久经官场也不禁感叹:“王衙内与我家那侄女倒是有些地方甚是契合。”王宗尧听他没头没尾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愣了一下,笑着不回答,去抿杯子里的茶。赵令松说完,顿觉失言,忙道歉说自己多言,王大人家的衙内怎么会瞧上自己这个连庶出都算不得的侄女?他当然不敢提官印之事,倒是暗暗觉得这两个人很是般配,年龄、样貌、心机、才华都是相称的,唯独这出身,知命还是上不得台面。若不是那个原因,纵然她才貌俱佳,谁会对这孩子高看一眼?算了,自己本想好心替这孩儿谋划一下,但估计以后嫁人也估计不能高嫁了,也是可惜了。看王宗尧无言应对,赵令松忙找了别的话题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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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小院独乐乐度过美好佳节的知命当然不知道这些,今年春节她给秾芳、翠萼、赤霄、蛮奴儿每人包了红包,看着日渐消瘦的家底子,知命暗暗又开始认真琢磨如何赚钱养活这些人的事。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岁岁年安安。”
知命写下这几个字,再环顾这一室的温馨:厨房的杂七杂八都交给两个能干的侍女,她只管张嘴就好;落雪的院子原本情致极美,但蛮奴儿报恩心切,用力过猛,清晨早早起来把院落扫的一片雪花都见不得。看着被不知情笨拙的蛮奴儿卖力扫干净的院子,知命哭笑不得。本来她特意留着落雪在院子应景好看,现在可倒好,倒是不怕湿鞋了。翠萼和秾芳年夜饭做了好多菜,屋里菜肴升腾着热气,让这个小院子、小屋子里分外有家的感觉。原本计划出逃,现在她突然有点不想走的懒惫。
宋朝人普遍老饕,过年要吃鸡,秾芳的拿手菜:名炉焙鸡,火候掌握的好,十分酥熟,品相味道丝毫不逊于外面酒楼,馋的知命眼睛冒光。其他各式菜肴也备了一些:五辛盘、馎饦、扣肉、脍鱼、素饼、胶牙饧,还特意做了山药圆子,寓意团团圆圆。这顿饭吃下来,赤霄仍然是不说话,像个好看的纸糊哑巴,被知命强行要求吃了一点就去外面不知所踪了;秾芳应景着喝了点米酒,尽量保持清醒打点着,屋里暖融融的让人安心;蛮奴儿一反常态哭的很凶抱着翠萼喝酒,连翠萼小丫头也醉了,脸蛋酡红一片,知命酒量稍微好一点,喝了不少酒,此时脸更粉嫩了。
“姑娘,我都想管你叫娘。你知道吗?我婴儿塔里被人捡的,从小爹娘扔掉我在死孩子堆里,若不是恩公捡了我,我早就被野狗吃掉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秾芳按住了蛮奴儿,不让她继续,同时也给了翠萼眼神,想和翠萼一起扶蛮奴儿回去,岂料翠萼醉了眼神也迷离起来,可怜秾芳照顾两个醉鬼,还要收拾饭桌。知命起身要帮忙收拾桌面,秾芳立刻拦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您金贵的身子可不能碰这些腌臜之物,快去歇着去。”
试了几次,都被秾芳拦住,知命也不跟着乱了,秾芳把翠萼和蛮奴儿送回房里各自安顿好,自己也疲惫不堪去睡了。她方起身披了斗篷借着微醺晃着去雪地里独自赏月,天空又开始落雪了,细细的雪花从天空中慢悠悠的洒落下来,知命享受起难得的独处时光。这会儿喝完了酒,浑身热气难当,也不畏冷。正此时,外面恰有烟火在空中盛放。知命看着远处的月光、近处的烟火还有飘零而下的雪花,她眼角潮湿,忍不住合掌闭眼许愿自己此行能一路北上顺利,图画院的夫子、师娘还有师兄弟们也都要身体康健、平安顺遂。
来这里已经整整一年了,真的可以用感慨万千四个字来形容。回想穿越前的生活,明明那才是自己更为熟悉的生活环境,此刻却显得遥远。
屋顶上那个倚在脊兽旁半天的人盯了她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飞身下来,“踏雪无痕”的身法稳稳的落定在知命前面几米远的雪地里。知命许愿完毕睁开眼,看那个熟悉的高个子踏雪而来,也带着一身酒气。知命扶着柱子,头有些疼,她按了按额角,即使睁大眼睛也朦胧的看不清楚,王宗尧飒飒身姿越走越近,此刻她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手捏着关节,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还是夜晚,还是不请自来,王宗尧手里带着一壶酒,仿若谪仙人一样神采奕奕。
院子对面山墙脚,那一丛竹子在雪里被压的低下了腰身。
王宗尧指了指那片竹林:“你看那竹子像不像你我如今的模样?”
“风雪压我两三年,我笑风轻雪又绵。”知命吹了口哨走过去,手拉起一棵竹子用力抖起来,那竹子上的雪纷纷落下,竹子也立刻伸展开枝条重新傲立于院子里。抖落的雪不经意也落了知命一头一脸。纷纷扬扬的雪花里,那张脸笑的俏丽又从容,带着满身的雪花走了回来的知命站定道:
“生来一身傲骨,何惧风霜雨雪?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升,依旧与天齐!”
“这是谁的诗?”
“朱元璋的诗,你肯定没听过。”
“所以,又是听别人的诗背下来,当自己作的诗?”
“哎呀!别说出来嘛!”
“你这个小骗子。”
“我记得你特别喜欢颂雪的诗。”
“嗯,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王宗尧微微笑着说出这句诗。知命也笑,在她眼里,这个时候的王宗尧爱而不得的惆怅,特别像一个情圣。
俩人对视着笑嘻嘻,仿若中间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为什么躲着我?”
王宗尧话锋一转,突然问道,知命一楞,这被问了个冷不防,不知该如何回答,低下眼沉默。
“你其实不必这样,我来,只是不甘心。我只想问你一句,对我,你有没有一丝丝动了心?哪怕片刻也好。”
“不是的。”知命沉默半晌终于开口。
“所以为什么?”
“你不懂。”
“那要我怎样你才能……”
“才能喜欢你吗?”知命抢在前面开口道,呵出的白气长长。
知命看着那张疑惑不解又略带点赌气的脸,这是怎样好看的一张脸啊!居然有人连生气也这么好看。回想起两个人的点点滴滴:从夜市里初见抢同一个奴隶到西园雅集,给他画像写赞,放心的任对方带自己看星星、看缂丝、看瓷器;又由着他在别苑里“胡作非为”……自己何尝没有过心旌摇曳的时刻,这样的一张脸,试问谁能不动心?可是她不敢,也不能。他和她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从前是,以后更是。迷迷糊糊想到这里,竟有些失落和难过,再过几天她悄无声息的走了,这辈子怕是真的再见不到了,这应该是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了吧?看这架势,今夜他酒醉得不轻,估计酒醒了就什么都忘了吧?今晚你主动送上门来,那我就放肆一回,就权当是给自己一个美好回忆吧!
她摇摇晃晃有些不受控制的慢慢走近王宗尧,踮起脚尖努力将两个人的脸凑近,结果还是够不到。干脆用手粗鲁的揽了王宗尧脖子下来,毫无防备的亲了过去。软软的带着温度的少女嘴唇实实在在的贴上去,这下子换王宗尧迷糊了。肉乎乎的嘴唇,起初还带着薄薄的几分凉意,接着就是人体的温度连带着柔软嫩滑的触感。
一个带着几分酒香的甜甜的吻。
他一怔,紧锁的眉头微微一松,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和掩盖不住的惊喜,王宗尧的脸从不知所措到惬喜再到情难自抑,投入其中,整个人也柔和松弛下来。刚才的冰冷气氛和尴尬气压也为之一松。知命没有经验,吻得喘不过气来就松开了手,重新定定的看着王宗尧,像个狡黠的小白兔:“王宗尧,告诉你个秘密,我喜欢你,而且我以后也不会忘记你的。嘻嘻”
王宗尧怔忡着从吻里面回过神,刚想回吻回去,却发现女孩儿此时已经闭眼醉的跌在他胸前好像随时要倒下,他带着一丝遗憾和满足,抬手抱起暖融融、软乎乎的女孩回房间,帮她脱下鞋子,盖好被子,又确保了暖笼的温度,回来床边握了握她的手,依依不舍的关上房门离开了。
第二天知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这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好处,没有长辈管着拘束,也不用走亲访友应酬,只管迷糊着赖在床上不起,要不是秾芳实在看不下去过来掀了窗帘和床幔,让阳光洒进一室,她还能接着睡。要怪就怪昨晚那个梦太真实了,她居然主动吻了王宗尧,真是大胆,该狗头铡伺候!哈哈哈,知命搂着被子回味着得逞的笑,真是个香甜的春梦。
前几天刚去拜访过叔父和婶婶,今天可以放心的休息加一件重要的事情——给蛮奴儿改名字,昨晚蛮奴儿哭着说这个名字太苦了,就像她的命一样苦,被知命记在了心里。知命拜年回来就张罗着给蛮奴儿改个称心如意的名字。她在纸上写了好多名字:嘉禾,追风,清沐,听雨……十几个名字她都不太满意,最后还是翠萼提醒:“姑娘,你还是让蛮奴儿自己选吧!”
“有道理。”
没想到看着粗蛮的蛮奴儿从知命的颜料里选了两个颜色——她举着知命水飞过的那盒子颜料晃了晃:“我喜欢这两个颜色。”
“青色好,我喜欢青色,若我能改名字,我一定用青做名字。”秾芳边干活边笑着说。
“还是秾芳有文化,‘丹青之信言象然。凡青之属皆从青’。米中最好称为‘精’,人中最好看称为‘倩’,水中最好称为‘清’。不过蛮奴儿也很有眼光,这个偏红的颜色叫酡颜,顾名思义就是颜色接近人饮酒脸红的样子;这一个叫青碧,是鲜艳的青蓝色。你想让我用这两个颜色给你取名字?”
“嗯”。蛮奴儿少见的有些许羞涩。
翠萼细声笑:“哪有人叫四个字的名字啊?也太难喊你了,一个人的名字抵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秾芳摇了摇头给翠萼,让她少抢话打岔。
知命笑,“怎么不可以?那还有人姓复姓的呢!什么东方朔、欧阳修之类。”
“哎呀呀!姑娘,要是蛮奴儿也姓复姓那可热闹了,这要是贩夫走卒她在外面叫卖,人家喊完她名字,她人都走远了。一天下来啥也卖不出去。喂!那个东方酡颜青碧,你这个豆腐买还是不买?人呢?走了!”
蛮奴儿气的追着翠萼轻轻的锤,翠萼被自己的笑话逗的前仰后合。
秾芳看着乱糟糟的一团也跟着笑。闹来闹去,名字的事也没定下来。蛮奴儿干活一把好手,她来了之后力气活全被她包揽了,似乎有永远也用不完的力气,看她忙进忙出的帮秾芳做事,知命要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要给她改衣服。模仿武侠剧里的短打装扮,也方便她干活和出行。忙忙扰扰了一天,晚上再和秾芳她们几个灯下一起研究四合香,就这样把昨晚那个初吻忘在脑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闯了什么样的祸。
正月里下午又下了一场雪,知命捧着汤婆子靠在熏笼边上昏昏欲睡。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冬困春乏,她写了几个字就忍不住想打瞌睡了。
雪地里一串脚印往这边来,起初她以为是王宗尧,结果定睛一看是王希孟,这下子也不困了。
“希孟”
“姐姐”
知命猛地蹦了起来,有朋自远方来,当然不亦乐乎?
“你还好吗?夫子还好吗?图画院大家都怎么样了?我好想念你们。”
知命蹦豆子一样的拉着王希孟一通询问。翠萼和蛮奴儿帮希孟拍掉身上的散雪。
“姑娘,你也让希孟小官人歇口气呀!”翠萼这会儿特别有眼力见,秾芳已经去厨房做了膳食了,王希孟留下来吃晚饭。
他此行是受徽宗指派绘画全国各州、府、军、监、县、镇地图,回京复命途径隰州,就顺便来探望一下知命。
晚上一如在图画院时候,二人秉烛夜谈,知命看过他的地图还有手稿,真是狂人不改。随身包袱里除了2件换洗衣物,然后就是厚实满满、成卷成卷的画卷,知命又开心又心疼他羸弱的身体,这孩子刚开始长高,就有点子驼背了。
“你的山水画的怎么样了?”
“受姐姐庇护,正道先生现在是我的正教夫子,官家正式收我为徒后,都是正道先生在带我,我也画了一些,可惜这次没有带来给姐姐看,让姐姐指点。”
“少来!跟我瞎客气什么?我只提醒你一句啊!只用青绿色,颜色容易浮躁,且这种堆叠没有厚重感,你可以试试用墨线勾勒山形,再用赭色打底。”王希孟若有所思点点头。
夜深了,蜡烛滴泪成一坨,蛮奴儿听得如同天书伏案睡着了。秾芳和翠萼去做了夜宵,只有王希孟和知命还神采奕奕的闲聊长短。王希孟谈这一路所见,目光中隐隐有泪。“出了汴梁城,繁华过后一片疮痍,时下寒冬,老百姓穿乱麻填的缊袍,有甚者用芦花填充,更有衣不果腹者流浪乞讨。”知命沉默,这世界又大又荒凉,汴京的繁华遮住了统治者的眼睛,便以为天下都这般喧嚣热闹。
他一路走一路心忧惊惧,原定画地图和山水,顺便也就把所见所闻都用画笔记录了下来,准备画成《千里饿殍图》进献给官家,让他不受蒙蔽,知道真相。知命心里担忧,“真相个屁!你以为皇帝不知道吗?他是不想知道。这个傻子,跟你有什么关系?历史上写你早亡,你真这么一根筋。”但她早已把这个直率天真的人当成弟弟,还是要想办法阻止他犯傻。
“那你画好了吗?”
“画的差不多了。”
“拿来我看看。”
王希孟从随身包袱里,拿出了一卷画轴,秾芳和翠萼见状忙一左一右托着,徐徐展开。从卷首开始,流亡、饥饿、流离、乞讨、荒凉……民不聊生说的就是这个场面吧!上次看到这个情景还是在博物馆里看到的蒋兆和的《流民图》。画面中甚至有小儿死亡多日,母亲仍抱怀其中的场景……知命不忍再看,秾芳也已经眼泪婆娑。知命深知百姓不易,可她能做什么?就凭她能改变历史吗?除了同情,别无他法,历史已成定局。
夜深了,希孟连日周转,晚饭又高兴的多喝了几杯,此时小小的鼾声从厢房传来。知命举了蜡烛,偷偷潜入希孟的房间,找出了包袱里那幅《千里饿殍图》,替换成重量、尺寸差不多的她自己一幅普通花鸟作品。
但愿这孩子别当出头鸟,明天顺顺利利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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