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化者理论

　　“……事情就是这样。”

　　柳卓本来只是中度体力透支外加轻微的内脏灼伤，拜那些乱七八糟的医疗药剂所赐，当天下午就恢复得差不多，可以正常地痛饮营养液饱餐营养膏了。

　　只是该隐锲而不舍，越挫越勇，解毒还没完成就跟着追了过来，已经趴在窗户外哀怨了好一会儿了。

　　而他所说的事情，听起来无比匪夷所思。

　　“你的意思是，”柳卓一边听，一边试图动用脑海里所有生物学知识去理解，“这个艾伯特·朗森，换了个身体？那不是很正常吗？到处都是改造人啊。”

　　就连分化者也是改造人。

　　柳卓暂时没有条件弄清楚其他人的改造部位在哪里，一旦进行植入手术，那件义体就像一个埋在身体里的定时炸弹。

　　远程操控义体的事件虽然少，可并不是没有。

　　柳卓能确定自己没有植入体，奥尔迦一个连家居智能都不用的人也不可能白白送个把柄给别人。

　　至于维克多……他的机械手臂是穿戴式的，当时他为了消除安全局对他的怀疑，提出过主动接受改造，然而在进手术室之前，病床上的人却换成了那个把卡尔松的身体卖给黑市的人。
　　有人一定是吃了个闷亏。

　　“不不和改造不一样！”该隐大声纠正，“是……”

　　他闭上嘴，打量四周，小声请求道：“我可不可以进去？”

　　米兰娜几分钟前刚刚出去，还没有回来，柳卓想了想，打开窗户放他爬了进来：“你说吧，是什么？”

　　该隐脸上还带着几道淡淡的伤痕没有褪去，他小声说：“是换了一件新衣服。”

　　他说完就做了一个封住嘴的动作，紧张地盯着柳卓。

　　他在害怕说出什么之后，被再次强制性“闭嘴”。

　　很好，进步了，有防范意识。

　　“那我来猜，”柳卓说，“衣服……是他的皮肤有问题？”

　　该隐摇头。

　　这像某种奇奇怪怪的猜词游戏，柳卓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个‘衣服’不是指真的衣服，对吧？”

　　该隐拼命点头。

　　“那就是……他抢了别人的身份？”

　　点头，又摇头。

　　什么意思？

　　柳卓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身体……”她说，“我们的身体就是灵魂的衣服，他换走了别人的身体？”

　　该隐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点点头。

　　“那他换了谁的身体？”

　　话一出口柳卓就意识到自己犯错了，人名没办法用动作表示出来，况且该隐也不一定知道。

　　但该隐顿在原地，四下转了一圈，抓过一个圆鼓鼓的抱枕，用床单裹了裹，抱在怀里，又举起手在空中划了个十字。

　　柳卓当即反应过来：“圣母玛利亚？”

　　他点头。

　　这孩子的脑回路真是十分清奇，柳卓说：“这个人和圣母有关系？”
　　她本来还想继续追问到底是神父还是牧师，但是一个名字突然闯进了脑海里。

　　一提到圣母像，必定想到文艺复兴，而一提到文艺复兴，必定想到意大利和拉斐尔·桑西①。

　　——是拉斐尔。
　　看来这小子历史学得不错。

　　“我知道了，”柳卓说，“和我猜得差不多，这人居然真的是个狂热的宗教分子，你信教吗？”

　　该隐这时终于敢开口说话了：“啊？我，我应该是不……什么？”

　　柳卓想了一下，慢慢说：“和俄罗斯不一样，意大利是天主教国家，拉斐尔这个名字作为天使，其实只在天主教典籍，圣经后典托比书中出现过……这个朗森，他是医生吗？”

　　该隐对神学一窍不通，差不多一个字都没听懂：“呃，这些人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拉斐尔这个名字的意思是，‘神将治愈’，”柳卓回想着，“他能治愈人的一切疾苦，传说他还和其他两位天使，也就是米迦勒和加百列一起缔造了人类，看来他确实是活学活用了，可是他怎么敢？”

　　柳卓没有继续往下说。
　　他做了什么，竟敢给自己加上这个名字？”

　　这不可能简单的起名而已，他在遵照他自己才知道的某种方式……重现神的预言？
　　柳卓毛骨悚然。

　　——洪水已经退去，看那名叫新枝的人，他将坐上至高的宝座，重建人类的圣殿。
　　维克多留下这句被改得面目全非的话是想干什么？

　　“不只有这些！”该隐急道，“他还想……”

　　他紧急止住了话头，想了想，才说：“我可以穿你的衣服，你可以穿其他人的衣服……”

　　什么意思？

　　柳卓一时间没理解，不过这些也够多的了，她拍拍该隐的肩膀说：“你怎么跑出来的？我先送你回去吧？”

　　该隐显得很黯然：“可以不走吗？”

　　倒也不是不可以把他留下，但这里不是柳卓的地盘，她不能替米兰娜做决定。

　　“你身体还没好，”柳卓尽量放轻语气，“先回医院，你放心，安全局不是还派人手保护你了吗？”

　　该隐低声问：“他们会把我怎么样？”

　　说实在的，他除了弄坏几个无人机，给卢比扬卡广场造成了一阵子恐慌之外，并没造成太大损失，加上他才十五岁，应该不会受到太大处罚。
　　当然这只是柳卓的看法。

　　“你确实有地方做的不太好，”柳卓说，“人必须勇敢面对自己的行为，哪怕是做错了，所以不要害怕，好吗？”

　　该隐满头银发到处乱翘，蓬松得仿佛一丛钢丝，他稍微笑了一下，看得出来很勉强。

　　“只要不把我送回去就可以，”他补充道，“送我回去的话，一切都完了。”

　　柳卓没说出口的是，即使他把事情的真相全都告诉她，她也无能为力。

　　现在她是个回收项目，一举一动都处在监视下，米兰娜敢这么光明正大把她转移到自己视线范围内，应该也是经过了安全局的授意。

　　她又能做什么？

　　“对了，还有一件事。”

　　该隐忽然说。

　　他仔细地打量着柳卓，从眼睛到头发，特别看了一会儿她眼角的疤痕，才说：“有一个人，一个和你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她有时候会出现，但她没有这个疤。”

　　是希瑟？

　　柳卓立刻就想到了这个名字，问：“你能分清楚我们两个吗？”

　　“能，”该隐点头，“你是我妈，她不是。”

　　又说胡话，柳卓叹气，柳卓接受。

　　“你别不信，我就是能，我心里能知道。”

　　该隐很不服气似的补上几句，不要柳卓送他，从窗户翻出去自己走了。

　　希瑟，这个名字又出现了。

　　唯一可能知道她的人是巴克斯，他在圣彼得堡街头也向柳卓说起过这个名字。

　　只是隔着七百多公里，她要想个办法见到他。

　　米兰娜回来的时候，只见柳卓盯着动态照片发呆，好半天都没挪动一下。

　　“有孩子真好，”米兰娜说，“现在孩子越来越少了，你说这是弗拉基米尔的妹妹？”

　　柳卓点点头：“叶尔绍夫说她在念军校。”

　　“那很好啊，”米兰娜很赞同，“她现在多大了？”

　　“二十二岁，”柳卓说，“如果还在的话。”

　　米兰娜意识到什么，看看照片，又看看柳卓：“出事了？”

　　“星期日案，”柳卓说，“叶尔绍夫告诉我，那是她第一次出任务，七个人，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

　　米兰娜的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了。

　　她突然沉默下来，从柜子里取出酒瓶和杯子，对柳卓说：“你喝吗？”

　　柳卓略显怀疑：“这个时候？怎么了？”

　　“我的爱好只有酒，”米兰娜说，脱掉鞋子，坐在了地上，“爱得不得了，酒是朋友，是个好朋友。”

　　被柳卓婉拒后她也没气馁，对着瓶口自己喝了起来。

　　“我也是军校毕业的。”

　　过了几分钟后，她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我很幸运，那是因为有人替我去死了。”

　　按照以往，柳卓会在心底连连画十字祈求天父宽恕，现在她只是一捏拳头。

　　“我认识她，”米兰娜又灌了自己一口，“你刚才……一说那个该死的……”

　　“星期日案。”

　　“就那个，我就知道是她了，和我认识的是同一个。”

　　米兰娜自顾自痛饮起来。

　　“我比她大，我留级了，因为我总打架，我是普通人，不打架怎么活？我斗不过那些生下来带电的，他们中间有好多都是傻瓜，大傻瓜！”

　　她喝完一瓶又接着一瓶，酒杯孤零零倒在地上。

　　“我受伤也坚持出任务，撑不住病倒了，她和我说，劝我不要伤害自己，我骂了她，我说你个大小姐，什么都不懂，干嘛来这里……”

　　米兰娜突然痛哭起来，像狼嚎一样凄厉：“可是她死了呀！她自作聪明！我还差一个任务的积分就能升一级了，可是病得起不来……她拿了我的识别码，替我去了拉普兰德！该死的明明是我呀！”

　　她起劲地摔着酒瓶，环保材质的瓶身撞在地板上又弹了起来，场面很滑稽，柳卓却不想笑，她几步跨过狼藉走到米兰娜面前。

　　“米兰娜，”她说，“你之前问我在悄悄做什么事，我现在告诉你，你别耍酒疯，我要你听清楚了。”

　　米兰娜睁着一双通红的肿眼睛，头一次流露出迷茫。

　　“这是连环绑架案，”柳卓说，“绝没有那么简单，我怀疑他们是撞破了什么事情……”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已经明显颤抖起来：“你也不希望永远没有真相对不对？你愿不愿意帮我？我必须到圣彼得堡去一趟。”

　　“圣彼得堡……”米兰娜念叨着，“可是……你去那儿干什么？他们是在拉普兰德……”

　　“圣彼得堡有一个人，”柳卓说，“他很有可能知道一些事情，你能不能帮我，让我合情合理地去见那个人？”

　　巴克斯，至少一定知道希瑟到底是什么人。

　　米兰娜醉醺醺地哽咽着：“我会的……你可以马上就走，我可以说是我……就当为了柳德米拉，为了柳夏②，祝她……祝你在天堂安息……”

　　一瞬间像有一道雷，把柳卓从头到脚劈成两半。

　　“她的名字是……”

　　柳卓艰难地重复，浑身血液轰隆隆倒流，有一瞬间听不懂自己说话了。

　　“她叫柳德米拉？你确定她叫柳德米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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