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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9
三年之后
范二娘从睡梦中醒来。
如今她在一家药房做柜员,今日药房轮休,她一觉竟睡到了晌午。
她洗了把脸,随意披了件洗得发灰的外套,锁上门,朝街口的馄饨摊走去。
心里正盘算着是该吃鲜肉馄饨还是菜馅的,一个身影与她擦肩而过。
那是个年轻女子,手里提着个精巧的纸盒。那侧影,那走路的姿态,莫名熟悉。
范二娘脚步一顿,心头猛地一跳。
“问香?”
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女子起初并未有什么反应,继续朝前走了几步。
就在范二娘觉得自己多心时,那身影却停住了。
女子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掠过惊讶和微笑,“姑姑?好久不见。”
凌云志其实并未立刻认出范二娘。
她刚买了一盒热乎的蛋挞,准备带回住处,已经很久没有人用“问香”这个名字喊她了。
直到797提醒她,她才停下了脚步。
……
公园里树影婆娑,她们寻了个僻静的茶座坐下。
蛋挞的酥皮金黄,散发着甜暖的香气。
两个人先是寒暄了两句,沉默的分享了点心。
范二娘先开了口,范大郎染上大烟之后,王小姐一直试图让他戒瘾。
可惜范大郎有着一个志同道合的范耀祖,两人互为倚仗,反复几次没有成功戒掉大烟。
王小姐家里有钱,能一直供范大郎抽大烟。
可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么耗。
日子一长,王小姐的心凉了,王小姐便跟范大郎分手了。
王小姐跟范大郎断了,给了几回钱,他却不知足,仍去王公馆纠缠。
后来王父干脆找人打了范大郎一顿,从此范大郎就瘸了一条腿,而王小姐和王父则去了国外,再也没有消息了。
凌云志静静听着,咬了一口蛋挞,蛋挞的酥皮发出清脆的声音,“然后呢。”
范二娘叹了口气,那气息悠长而疲惫,“没了接济,家里就塌了。我们搬去了城西的老屋子,大嫂一天打三份零工,累得脱了形。我因认得几个字,好歹找了份笔头的工作,勉强糊口。挣来的钱,十之八九都填进了那两人的烟枪里。娘……整日就坐在床上抹泪……”
她的叙述变得断断续续。
转折发生在一个看似平常的日子。
范大郎遇到了当初带着范耀祖一起吸大烟的朋友刘少爷。
这个刘少爷的爹刘老板就是当初绑架事件的主谋。
范大郎觉得这一切都是刘老板的错,就是因为那场绑架之后,他的运气就变差了,人生从此一落千丈。
他滋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绑架了刘少爷,向刘老板要赎金。
但范大郎毕竟是个瘸子,一个人要实施绑架计划有些困难,于是他将这个计划告诉了范耀祖。
范耀祖也将范家的落魄归结到刘老板身上,和范大郎合伙绑架了刘少爷。
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范二娘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范大郎和范耀祖虽然绑架了刘少爷,但是刘少爷趁他们不备松开了绳子,想要逃跑。
中间三人打起来,范耀祖流着血一瘸一拐晕倒在了街上,而刘少爷和范大郎被找到时已经没了气息。
刘老板知道噩耗之后又上门寻仇,捅死了范耀祖。
“然后,我就离开了家。”范二娘止住话头,垂下眼,小口小口地吃着凉透的蛋挞。
然而,这只是故事的表层。深埋其下的真相,让她难以启齿。
……
范大郎死讯传来那日,范老太太和范大娘哭得撕心裂肺。
她们租住的屋子本身就小,现在充作了灵堂,挤满了或帮忙或看热闹的邻居,简直就像公共大澡堂里一样没有隐私。
范二娘有些烦躁,便找个借口出去买纸钱,路过一家馄饨摊时,点了一碗馄饨。
她为什么烦躁,她也不知道。
她心里原本打算的是,听说吸大烟的人吸久了就变成了废人,那么她就可以好好磋磨范大郎和范耀祖了,能把积年的怨气,一点一点还给他们。
可这念头非但没带来快意,反而像绳索捆住了她自己。
守着那个家,她只觉得每一口呼吸都沉闷。
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桌,她搅动着汤勺,心里没什么胃口。
她忽然想,或许,我该像问香那样,走得远远的。
这时,旁边桌来了几位客人,穿着体面,像是读书人。
闲聊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听上去像是医生,因为几人聊到了“解刨课”“遗体捐赠”之类的字眼。
不知谈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你们听说了吗……买尸体……”
“现在我们国家的医学才起步,许多人仍讲究入土为安……”
范二娘心思微动,起身上前问道“几位是大夫吗?”
几个人停下交谈,疑惑地看向她。
范二娘说“你们需要尸体做解剖吗?我可以卖你们一具尸体。”
话说出口,她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那几个人也被她吓了一跳,因为看起来年长者问她“尸体?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哪里来的尸体?”
范二娘缓了缓,“我家人的,他抽大烟又干坏事,与其让他烂在土里,不如买给你们…还能为医学进步做点……贡献。”
最后一句话,她自己说的有几分心虚。
几人面面相觑,只说需回去商议。
范二娘以为此事就此作罢。
不料次日,其中一人竟在馄饨摊等她,低声告诉她,可以交易,但需隐秘。
也就在那天,她回到家,发现家中空无一人。
邻居婆子慌慌张张跑来,说范耀祖被刘老板报复,眼看是不行了。
范二娘的心猛地一沉,却说不上是悲是惧。
傍晚,范大娘和范老太太果然抬回了范耀祖冰凉的尸身。哭声再次席卷了破旧的老屋。
范二娘悄悄联系了那个人,连同范耀祖的尸体一块卖了。
顺便去药店买了些安眠药。
夜里,她给范老太太和范大娘下了安眠药,待她们沉沉睡去。
她悄无声息地将范大郎与范耀祖的遗体用小推车拉出了家门。
那个人付给了她钱,范二娘一拿到钱,拿出早就收拾好的包裹,趁着夜色离开了家里。
这些是她难以启齿的历史。
……
聊完了这些,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往事倾吐殆尽,她们之间没什么话可讲了,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午后的风穿过树梢,凌云志看聊的差不多了,起身轻声告别。
范二娘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她缓缓向后靠去,靠在旧藤椅上。
目光越过公园,投向街上人来人往的路人。
天色尚早,属于她的时间还很充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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