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哭起来很诱人

　　他很鸡贼。

　　先是偷偷给顾母表达了想出院的念头。

　　结果当然是被顾母否决了。煮好的饭菜放至了干净的保温盒里，交付给顾若时，她还提醒了一嘴：“你爸在医院待得无聊，闹着要回来，你别听他的，只管听医生的。”

　　“总之，一定要等他的伤养好了。”

　　“这不才住了三四天吗？怎么就闹着要回家了？”回想着顾父这几天的伤口变化，前两天肿得像是个猪头，这几天消了肿，脸上还是一片红，带着点焦色，至于胳膊...

　　顾若只偶然瞥了几眼，伤口处依旧狰狞，大片的暗红色、混合着黄褐色，看得人心惊。

　　实在想不通还没好为什么要回来...

　　“还是他的那群狐朋狗友，整天喊他打牌喝酒啥的，这不就开始心痒痒了？合着就规矩了这几天...”

　　提到那几个人，以及他们酒桌上的劝酒，顾母也有几分反感。

　　“行，我知道了。”

　　拎着保温盒，和顾母保证了一声，顾若就拉开了大门，准备去送饭。

　　左右不过是去送顿饭，她穿着休闲轻便，只背了个小包装了车钥匙和手机，套了双小白鞋，披散着长发就直接出发了。

　　十几分钟的车程，算不得多长。

　　待她推开病房的房门时，迎面而来的就是顾父眼含期待的目光：“闺女，送饭来了啊。”

　　“嗯。”

　　轻应了一声，顾若就将手里的保温盒，放在了顾父调好的病床餐桌上，示意他吃午饭。

　　顾父一边打开了饭盒盖子，一边讨好地开了口：“那什么...爸都在医院住了好几天了，实在是无聊得很。你看我这烫伤也快结疤了，医生也喊我起来走走，要不——”

　　“咱也别花这冤枉钱，退了病房回家住？”

　　“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吗？”

　　说来说去，最重要的不过是这最后一句——他想回家，而顾若并没有被顾父说的话套进去，直接搬出了医生的名号。

　　“呵呵...”讪笑了两声，顾父没有立即回话，显然是有些心虚，“我又没什么大事，就每天上午要挂个几瓶水，我晚上回家里住，你到时候早上再把我送来不就行了...”

　　“看来医生没说让你出院，妈妈交代了，让你好好养着，听医生的话。医生不让你出院，你就不能出院。再说了，医院那么大，你哪里不能溜达。”

　　神色没有一丝波动，顾若语气平淡地诉说着事实，半点也没将他的话听进去。

　　毕竟，进医院听得是医嘱，又不是病人自己的话。

　　“你这孩子...怎么什么好赖话都不听呢？隔壁病房的人挂了水还能回家住呢？怎么到你爸就非得在医院待着了？你知道一个人在医院有多无聊吗？你爸这几天都要难受死了...”

　　“你的伤口只是刚开始有结痂的迹象，没有医生的同意，我是不会带你走的。”不管顾父说得是如何的天花乱坠、如何的语重心长，顾若就是一口咬定了需要医生的同意：“好好吃饭吧，我去打壶热水。”

　　说罢拎起了水壶，转身就走出了病房。

　　打热水的地方并不是很近，在医院的走廊行走时，顾若绕路走到了许以安的办公室，看着虚掩着的房门，伸手敲了敲。

　　“请进。”

　　清冽干净的嗓音自门后响起，她推开房门就看到了正准备站起身的许以安。

　　脱去了身上的白大褂，手里还拎着薄毯的一角，似乎是刚刚从午休中醒来。

　　“抱歉许医生，我是不是...打扰你睡午觉了？”声音不自觉地放缓放轻了一些，顾若也觉得自己午休时的突然造访有些冒昧。

　　“不碍事，你是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爸吵着闹着想要出院，我想请问一下，他现在这个状况适合出院吗？”瞧着许以安一如即往的平淡神情，她羞赧地笑了笑，表明了来意。

　　“目前伤口开始有愈合的趋势，但考虑到他毕竟是糖尿病患者，愈合较难较缓，不建议这个时间出院，还需要再观察一两天。”

　　顾父的病情他今天也去看过，当时也被追问过出院的事情，但出于医生的专业素养，许以安否定了，现在的回答也同样如此。

　　“好的，我知道了。”

　　这可不是她不让他出院，是医生不让他出院。不管顾父接下来再怎么说，顾若都不可能带他回去了。

　　虽说某些时候讳疾忌医，但真出了什么毛病进医院时，顾若就格外的乖巧听话，恨不得把医生的话当圣旨来听！

　　“谢谢许医生，我先告辞了。”思绪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她也不能一直在办公室里干站着，道了声谢后就转身离开了，顺便虚掩上了房门。

　　只是她走得轻俏，办公室里的某人，却是失去了睡意。

　　微叹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不太安分的心绪，许以安到底是没有继续坐下来，而是走出了办公室，准备去外面闲逛一圈。

　　拎着打好的热水走回了顾父的病房，餐桌上的午餐已经吃完，保温盒也盖好了盖子，顾若拿起装进一旁的收纳袋里，就想要离开医院。

　　“闺女，带爸回去吧，明天再过来行不？爸的老朋友还都觉得我是出了什么事呢？这不得破除一下谣言？”

　　“我看你是想回去和他们打麻将吧？就你现在这手臂，还能搓动牌桌上的牌吗？”左手臂的皮肤还是绯红且皱皱巴巴的，顾若都生怕他动几下之后整块皮就要掉下来...

　　当然，她之前几天差点就要见到这一画面，要是没有及时撇开视线的话。

　　“而且我刚问过医生了，不建议出院。爸，你都多大岁数了，这次搞这么严重，好好住院养伤不行吗？”

　　“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顾父的声音越发急躁起来，嗓门也提高了一些，隐隐带着些许的怒气。

　　“手机、电视，哪一样不能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带你回去的，什么时候医生说可以出院了，什么时候我再接你回去。”

　　同样的，顾若的态度也很坚决，不行就是不行，说什么都没用。

　　“三四天了，手机、电视算什么好玩的东西？我就把话放这了，我要出院！你赶紧带我走，你要是不带，信不信我自己回去！”

　　怎么回去？靠两条腿吗？

　　眼见着顾父的情绪越来越激动，顾若也稍稍有了一些不耐：“你想怎么回去你自己想办法，反正我是不会带你回去的！”

　　要是他真想走路回去，那就走吧！但顾若可不相信，他能坚持走一个多小时，走回家。

　　拉开了病房的门，走了出去，又关上，她的步伐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甚至有些加快。

　　可病房里的顾父，怒气上涌，臭脾气一上来，当即怒气冲冲地走出了病房，以最大的声音怒吼道：“长能耐了是吧？当老子的还治不了你了是吧？你要是敢走出去，就当没有老子这个爸！”

　　“老子不是你爸，你也是不是老子闺女！”

　　午休时的医院，一向都比较安静，顾父饱含着怒意的声音，就像是拿了十倍放大的大喇叭，声音洪大，一下子打破了此处的寂静，引来了其他人好奇又惊咤的目光。

　　愤怒时的话语，往往是最伤人的尖刀。

　　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涌进了脑子里，顾若只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浑身赤裸地站在众人的目光下，经受着他人的指指点点。

　　她的脸色一定很难看，紧攥的手指死死地扣着背包的肩带，心里是汹涌翻腾的巨浪，是足以淹没整个海平线的奔腾海啸，浇灭她的理智，还有那残存的一点温情...

　　真希望如他所说——

　　他不是她的父亲。

　　一个食古不化、口无遮拦、冲动易怒、不可理喻的人，怎么会是她的父亲...

　　顾若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神情，只是定定地看了面色狰狞的顾父一眼，毅然决然地踏入了刚刚敞开了门的电梯。

　　不巧的是，电梯里并不是空无一人，里面站着的，是顾若此刻最不想见到的，在医院还算得上是熟识的...许以安。

　　事情发生在短短的几秒之内，电梯在这个楼层，也应该停留了几秒，所以...他可能什么都听到了...

　　偏偏每一次都在最糟糕、最狼狈的时候，被他看见...

　　唇角有几分无力，甚至扯不出来一抹笑容，顾若别开了视线，不愿意被人瞧见此刻的狼狈模样，她嗫嚅了两下嘴唇，不知道是不是该劝许以安下电梯，一只手却比她更快一步的，按下了关电梯门的按钮。

　　静谧无言。

　　站在电梯里的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当电梯抵达一层的时候，逃也似的，顾若快步就走出了电梯，向着停车的地点走去。

　　再继续待下去，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怎么会有人，仅仅是因为不能出院就说出这样的话？怎么会有人，自己都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还要把别人的关心，当成是禁锢自由的枷锁？

　　就因为不能和那些狐朋狗友一起玩？

　　她不明白也不理解，但心底的愤懑和怨怼，却是不可抑制，更是希望真如顾父所说，舍弃那一丁点的血脉亲情，管他是死是活！造作自己的身体的是他，不听劝阻的是他，与她又有何干！

　　或许是因为愤怒，顾若像是憋了一口气，打开车门，系上安全带，点燃了发动机，即将按下手刹出发时——

　　一只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一个瘦高的身影，快速地坐了进来，语气平静地说：

　　“今天阳光不错，可以带我兜兜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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