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冯太后传

　　42.

　　李家兄弟之死，天下冤之。

　　朝中不少跟随过乙浑作乱的臣子都人人自危，李奕当年面对乙浑作乱保持中立，如今却被皇上清算。

　　李奕的兄长李敷是朝中出名的贤臣，李敷却被二十余条子虚乌有的罪责被判处杀头大罪。

　　与李敷兄弟杀死的情况相反，诬陷李敷的李欣出狱后不久就被官复原职，甚至很快又加官进爵，只让朝臣更加肯定李敷兄弟都是含冤而死。

　　正在朝堂人心浮动之际，冯雪指使冯熙联合曾经与她关系匪浅的旧臣，还有李奕曾经在军中的旧部。

　　冯雪这个当朝太后，亲自带领臣子暗中和皇帝作对。

　　朝臣逐渐分为两派，党派内斗日渐激烈。冯雪本来就比皇帝年长，又做出过诛灭乙浑的大功，冯雪是众望所归，人心所向的实权太后。而皇帝年纪尚小，尚未做出什么实绩，就诛杀功臣，让朝臣寒心，大大失掉人心。

　　况且，皇帝是冯雪看着长大的，冯雪对皇帝的心思了如指掌。从前，冯雪将皇帝当亲生子，从不防备皇帝。但冯雪现在对皇帝失望至极，自然能够猜到皇帝的所思所想。

　　在冯雪的授意下，皇帝的不少决策调动都没能成功，皇帝反而失去了不少自己的心腹。

　　皇帝行事处处受到冯雪的掣肘，决策屡屡失败，痛苦不堪。

　　尤其是冯雪得知李惠成了皇帝的心腹，她没对李惠做什么，但她下了一道懿旨，将李惠的女儿李夫人赐死，宣称子贵母死，立李夫人的儿子拓跋宏为太子。

　　后宫之内，冯雪想杀人，连皇帝都阻止不了。

　　对于冯雪来说，杀死李夫人不过是为李奕复仇的开始，她会一点一点把仇都报了。

　　任何企图伤害她心尖之人的人都必须死！

　　*

　　冯雪执政极为老辣，而且本人功勋卓著，魏国的疆土被太武帝打下来，但魏国能够太平安宁却有赖于冯雪守天下，相比之下，朝臣更信服冯雪而非皇帝。

　　皇帝久而久之，萌生了自己退位的想法，他想自己若是退位了，自己不再是皇帝了，他和母后的关系能不能回到从前？

　　皇帝日日夜夜困囿于母子矛盾，君臣矛盾无法自拔，几乎到夜不能寐的程度。

　　他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退位，皇帝认为都是这个皇位才让母子失和。

　　若是让别人做皇帝，他和母后是否能重归于好？

　　这个念头在皇帝心里久久萦绕不去。

　　太极殿，朝会。

　　满朝公卿皆在于此，皇帝稳坐于高台之上，皇帝突然宣布自己想要禅位给皇叔拓跋子推。

　　拓跋子推是景穆皇帝拓跋晃之子，文成皇帝拓跋濬之弟，母为尉椒房，文成皇帝即位后封拓跋子推为京兆王，性情沉稳冷静，年纪三十余岁，素有贤名，京中大臣都很推崇他。

　　满朝文武听到皇帝准备禅位的事情，都觉得自己听错了。

　　当今皇帝才二十出头，年轻力壮，精力充沛，怎么会萌生禅位的想法？况且，若是皇帝真想禅位，也可以禅位给自己的儿子，太子是长子，健康聪慧，其他皇子也都是冰雪聪明，要禅位可以禅位给皇子啊，怎么可以禅位给自己的叔叔？

　　这简直就是胡闹！

　　但朝堂上的大臣可不敢和皇帝公然叫板。

　　大臣们只能委婉地劝说皇帝，其中拓跋子推的亲弟弟任城王拓跋云当即就站了出来，他当然是不能让皇帝禅位给哥哥拓跋子推的，那不是把哥哥往死路上逼么？

　　身为人臣，却觊觎大位，其心可诛。

　　拓跋云恭敬行礼，“我们魏国自开国以来皇位就是父死子继，陛下怎能任意禅位给拓跋子推呢？您这是置太子于何地？置祖宗之法于何地？陛下此番行事，实在是取祸之道！”

　　拓跋云的话掷地有声，他说的话可以称得上不客气了。但拓跋云有资本，他是皇帝的亲叔叔，只要不是谋反大罪，皇帝都不会拿他怎么样。

　　皇帝又问陆馛意见如何，陆馛是陆丽的亲哥哥，陆馛当即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如果陛下决意让藩王即位，请允许臣在太极殿外拔刀自刎，臣虽微末之流，不敢赞同陛下禅位于拓跋子推的诏书。”

　　皇帝大怒，拔了殿中武士的刀，扔到陆馛面前，“既然如此，你就拔刀自刎吧！”

　　陆馛拿刀，看了一眼皇帝，大吼道，“臣可死，但大魏祖宗之法不可废！先皇，弟弟，我来了！”说罢，挥刀欲自刎。

　　“够了！真是胡闹！”，东阳公拓跋丕自太极殿外大步流星而来，他劈手夺过陆馛的刀，拓跋丕指着陆馛大声质问皇帝，“皇上这是失心疯了么？先是要禅位给藩王，乱国家皇位继承祖制，后又逼迫忠臣自尽，陛下这是置祖宗江山于不顾，对礼法忠义视若无睹！皇上你眼里还有没有列祖列宗，有没有天下万民？”

　　拓跋丕当然有资格更有底气说这话，拓跋丕是太武皇帝那一辈的宗亲，是拓跋家最老的长辈，之前乙浑作乱，就是这位宗亲舍生忘死，浴血奋战，亲自率领士兵，抄了乙浑的家。

　　拓跋丕被称为拓跋皇族的柱石也不为过。

　　皇帝本来就不占理，他见到拓跋丕，不禁面露惭愧，“叔爷爷这话，真是折煞我了。”

　　其实这时候，朝臣都看出来了，皇帝哪里是想退位？不过是和太后产生矛盾，皇帝把握不了朝政，想找一个年长的宗亲对抗太后。

　　皇帝心意已决，坚持不想做皇帝，他对着拓跋丕道，“叔爷爷，朕修习佛法已久，想退位好好修习佛法，从而修养身心，不想再掺和政事。”

　　拓跋丕脸皱成了一团，“你就非禅位不可么？”

　　皇帝心知，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再想禅位就难了，嘴硬道，“非禅位不可。”

　　拓跋丕挠了挠头，他真的感觉自己的头要秃了，“禅位可以，不能禅位给拓跋子推，皇上你可以禅位给儿子，决不能禅位给拓跋子推。”

　　皇帝又问高允的意见，高允是太武皇帝、文成皇帝都非常敬重的大臣，此时已经八十岁了，此时听到皇帝闹着要禅位已经老泪纵横，仔细斟酌了才开口，“我听说，周代的时候，周武王去世后，周公辅佐成王，帮助成王治理国家，后来，成王亲政后，周公就把国家大权还给成王。皇上您如果一定想要禅位的话，请您禅位给太子，您可以做太上皇，直到太子能够亲政为止。”

　　这样做，其实就是皇帝和朝臣各退一步，皇帝禅位，不过是禅位给太子，仍旧是父死子继，朝臣也接受皇帝想要禅位的心愿，让太子做皇帝，朝廷大政由太上皇处理。
　　皇帝知道高允这样的忠厚长者都这样说了，只能采取了这个折中的办法。
　　就这样，冯雪从太后变成了太皇太后，太子拓跋宏登基成为皇帝，这一年，他刚刚四周岁，五虚岁。

　　成为太上皇的拓跋弘搬进了一座新宫殿——崇光宫，他在那里处理国家大事。

　　*

　　拓跋弘做了太上皇后，很是安分了一段时间。拓跋弘和冯雪之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彼此相安无事。

　　冯雪不能处理朝政，她将目光放在宫外，放在百姓身上，她开始频繁地出宫，她愿意去到宫外贫民的土地上，听贫民佃户说话，也愿意到街边听商贩的抱怨，她切切实实了解百姓的心愿，知道百姓的困苦，甚至愿意帮助百姓惩奸除恶，百姓没见过皇帝如何，却见过冯雪踏实为他们做事，谋求实惠，一时间，冯雪在民间的声望大盛。

　　冯雪的手重新从后宫伸向前朝，拓跋弘抵挡不住，她们之间暗流涌动。但她们都默契地选择没有动手，这不是因为母子之间没有矛盾，而是她们俩默认一切的冲突的在暗处交锋。

　　*
　　冯雪在一次宫外暗访时，见到了太学生李冲，李冲容貌肖似李奕，李冲是李奕的远方亲戚。

　　更重要的是，李冲身为李家旁支，生活较为困难，对民生民事十分了解，为人有大才，冯雪亲自给李冲封了个秘书中散的官位，方便他往来宫中。

　　太上皇知晓后，几乎欲杀李冲，可李冲为人极为谨慎，冯雪赐给他的财物，他只留下够生活的钱，其余全部捐赠给贫苦之人，为人十分恭敬，从不因为自己乍然富贵，就盛气凌人，让太上皇想发火都没处发火。

　　*
　　承明元年，魏国几个大郡大旱，百姓易子而食，民愤沸腾，魏国各处都流传着皇帝失德，致使上天降罪的歌谣。

　　太上皇拓跋弘在来往的奏折中发现了朝臣向自己反映这些歌谣，太上皇大怒，“朕如何了？朕一直劳心劳力处理朝政，从未有一日歇息，他们这些愚民，竟敢如此诋毁朕？”

　　宦官赵黑在旁侍奉，“这些愚民都没见识，不知道太上皇您如此勤政，更不知道天灾人祸，跟您无关。”

　　太上皇真的头疼，他捂着自己的额头，抱怨，“他们把太皇太后当成了救星，说是太后执政的时候，魏国从未发生过如此的大灾，竟有些逆贼放言说，让朕退位，请太皇太后重新垂帘听政。”

　　赵黑本来在为太上皇按捏额头，闻言动作都迟疑了一瞬。

　　太上皇正在气头上，察觉到赵黑失神了，当即就把奏折摔到赵黑身上，“你也叫我心烦！”

　　赵黑看见自己惹太上皇生气，顾不得自己额角上流出鲜血，急忙跪下请罪，“臣看您近日心火旺盛，就想着给您准备些清心降火的餐食，这两日总想着这事儿，不注意竟然在御前失仪，臣罪该万死，请您恕罪。”

　　太上皇不耐地挥了挥手，“行了，你下去吧。”
　　赵黑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才从地上爬起来，准备悄无声息往外走。

　　他可不敢惹太上皇心烦，太上皇最近火气特别大，说不得会拿他开刀。

　　就在赵黑要离开之前，太上皇突然开口，“你去把李惠叫过来。”
　　赵黑连忙称是。

　　李惠不久就听宣来了崇光宫，李惠和太上皇在正殿交谈很久，赵黑发现李惠离开崇光宫时，手里银光一闪，别人不识得这个东西，

　　但赵黑却对这物件很熟悉。

　　这是虎符！

　　太上皇是想干什么？他让李惠拿着虎符是想杀谁？

　　赵黑装作没发现这件事的样子，送李惠离开内宫，他交代了自己的干儿子，好好伺候皇上，自己要回去歇息。

　　可赵黑没回住处歇息，而是没人注意从小道往太皇太后的甘泉殿方向去了。

　　*
　　甘泉殿。

　　冯雪听完了赵黑的发现，她沉思了一会儿，“虎符啊，李惠拿走了虎符，看来太上皇这是要图穷匕见了。”

　　冯雪命心腹宫人拿来一个白玉瓶，递给赵黑，“明日，你把这个涂抹在太上皇的杯子壁上，务必要让他喝下去。”

　　赵黑接过玉瓶的手有些抖，“遵太皇太后娘娘命。”

　　冯雪安抚性地拍了拍赵黑的背，“别怕，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只要把药抹在杯壁上就好。至于其他的，都有我呢。”

　　赵黑从嗓子里挤出了一个‘嗯’字。

　　赵黑是知道的，太皇太后手段何其凌厉，做太皇太后的人，只要你有能力，加官进爵指日可待。若你无能，便只能老老实实听有能力的人指挥。

　　能者上，庸者下，再好不过。

　　赵黑进宫这么多年，求的就是一个人上人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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