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伞

　　见裴雪慈怒火烧上了雪颊，观音怒目，飞鸿又来逐客，将他往外撵。万宗尧才觉聪明耍过头了，连忙讨饶，迭声赔礼道歉，甚至抡起手掌扇了自己个巴掌，口里更是将自己詈骂得不成人形。

　　裴雪慈知晓宛华能帮自己一次，两次……但是不可能一直帮助自己，她得自立起来。冷面寒声道：“宁坤堂欺我年轻，也欺仁心馆不争，恕不奉陪。先前一事，只当我不曾提过，往后你我就当陌路人！”

　　眼见裴娘子动了真格，万宗尧竟跪下认错赔礼，他若再耍手段，师姐与宁坤堂声名可就真的不保了！

　　万宗尧频频磕头，将在场的娘子们吓得不轻。裴雪慈愣在原地，进退不得，“有道是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起来说话。”

　　一听裴雪慈心软，万宗尧拿出人精的手段，“娘子肯垂怜就好！这双膝就跪得值！”

　　市井无赖的样！宛华眼神锋利，恨不得剐了这人。

　　“你不必再装模作样。”裴雪慈接连被欺骗，泥塑的性气也有金刚五分怒，“你若真想救你师姐，你就先按照我先前所言去做。否则，今日我便报官也将你拿去。你既然知晓我与镇国公世子有些关系，便知道我说到做到！”

　　万宗尧一听狠话，额间汗水涟涟。连忙道好。

　　出了小院，万宗尧就去蒙府，准备用宁坤堂的藏药示好蒙夫人，也好进一步引荐裴娘子。

　　立在蒙府前，万宗尧不由得长叹，心道，师姐终究是小看了裴娘子，欺负人年轻不谙世事，不想把自己套了进去。

　　在万宗尧利诱言哄之下，章漫华跟着他勉强踏入宁坤堂。因为前事阴影，她对宁坤堂实在是不满到极点。虽然不想来，但是宁坤堂的藏药对她身子有所裨益，切切实实地缓解了她早年落下的病痛。

　　而且最重要的是——万宗尧说宁坤堂也有高人能医治女儿的痘疮！

　　眼见着四个月之后便是采选，即便不能拔得头筹，也要体面参选。若是顶着个疮疤未愈的脸去，莫说参选，便是以后都没得指望。她决不允许女儿走自己的老路。

　　坐在宁坤堂的诊室里，章漫华焦灼的等待，也顾不上脚踝的疼痛。

　　万宗尧请裴雪慈前来，指着内里的一间诊室，担保道：“裴娘子，蒙夫人真的来了！这次绝没有欺瞒！我们宁坤堂可是把珍藏多年妇科秘药都搭进去了！那珍藏的秘药，不仅能缓解妇人生育过损之痛，还能滋养妇人元气，连年服药，还能起到延年益寿的作用——”

　　“行了！”飞鸿打断他，“我们娘子还有正事，你按吩咐把事情做了比什么都强。若是再不好好听吩咐，阳奉阴违，当心——”威胁道：“我们告状到世子那里！”

　　竟然借周照璧孤假虎威起来。

　　裴雪慈想笑，却又不得不肃容，等下还要见章漫华。

　　推开门，室中更为寂静了。

　　章漫华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久等，苦等的，竟是裴雪慈。转瞬间，便明白事情来龙去脉。这个套她不上。

　　当即就要走，却听见裴雪慈开口，“夫人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宁坤堂，那就任由病症发下去，假以时日就会失明。”

　　失明二字，成功止住章漫华的步伐。她回身，满身戾气，言语中锋芒格外盛，“你一个自己都病殃殃的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能懂什么？宁坤堂欺骗在先，哄骗在后，我定要跟官府分道明白！”

　　万宗尧连忙当和事佬，“夫人这就错怪我们了！我们也是着急给夫人医治病症，这才找到裴娘子。且先时对夫人病症起效的药方，就是裴娘子写的！”

　　“她写的？”章漫华冷笑难止，“宁坤堂欺瞒病患上瘾了吗？竟然连这种弥天大谎都敢出口！”

　　万宗尧指天发誓，“夫人，我绝没有说假话。”他将先时师姐之行，全盘托出，以万全赋多年的好名声作保。

　　章漫华不可置信看向裴娘子，“你当真好手段，竟然连宁坤堂的人都可以买通！”

　　裴雪慈见她决然不信，只得攻心，“夫人，您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想您的孩子。听闻宫中预备采选，您难道想您的女儿没有母亲帮扶，或者毁了容颜误了终身大事？”

　　“你——”章漫华被道中心事，这也是她在灵云山焦急受伤的原因。

　　葵藿见夫人落了下风，连忙站出来替主子争锋，“你一个小娘子，哪里来的这些能耐？”

　　裴雪慈微微一笑，“久病成医罢了。我自小身子骨弱，长年不离汤药，我母亲在时，没有一日不陪我阅读药方医书，所以有些经验之谈。”

　　而后，她说出章漫华的症状，正全然言中。

　　“古方家多用峻药，难以治本。”裴雪慈言之凿凿，“想必夫人亲身经历，不必多言。”

　　章漫华抿唇，眉头紧住，她自然知晓的。最终她不得不低头，女儿年幼，不能没有她这个娘帮衬，而且自己也不能倒下。问道：“那你说什么方子可用？”

　　“桂苓术甘汤，及芎黃散，一同服下，再不时地衣紫丸攻之，自然复明。”裴雪慈道出之前给宁坤堂的方子。

　　章漫华与万宗尧都疑惑了，“这不是之前的方子，你糊弄我们？”

　　裴雪慈眉眼都是冷静，看起来倒令人信服起来，“这并非峻药，并不能快速好起来，但是坤宁堂根据以往药方，误以为这是峻药，想着药力凶猛，不敢让夫人多服，早早的便停了药。实则，要想治好夫人眼疾，需要服药数月之久。夫人若不信，可以继续服药尝试。”

　　之前急症复发，章漫华和宁坤堂均以为药方无用，加之药方所涉及药材药力凶猛，唯恐伤了章漫华身子根本，便弃了药方不再用。所以不知这药方竟还有作用。

　　送走蒙夫人，万宗尧抹着额头，不由得感叹，“依照蒙夫人以往的性子，是不好这么打发的，不闹上几场，掘些好处，是万万不可能这么一言不发的走了。”

　　“闹？”裴雪慈有些不明白，“蒙夫人出身官宦之家，纵然其间家道中落，但到底还是东山再起了，何至于此？”

　　万宗尧心虚之极，但念及裴娘子帮助他们良多，索性悄声道：“话虽如此，但是蒙夫人不似旁的官眷夫人处事周全妥善。就如今日之事，换成旁的官眷，定然是要请了几方医馆会诊药方，至多将师姐扣在府中以待后效，万不会随意扭送官府。”

　　宛华在侧悄声解释：“官眷要顾全前朝夫郎颜面，内宅之事，非至人命，不轻易报知官府。对于玉京这些官宦之家，颜面往往更为重要。”

　　裴雪慈凝思道：“如此说来，蒙夫人不应将龙女医扭送官府才是……”

　　“可不是！”万宗尧恼愤着，“出了事，我们宁坤堂便立即请了玉京叫得上名字的医馆坐镇大夫们去会诊，可蒙夫人简直如泼妇，非说我们人多势众，是来欺辱她的，立时摆出不好惹的样子，将我师姐送去京兆尹府了！哪有这样的事！”

　　裴雪慈望向宛华，她是玉京的人，“果真吗？”

　　宛华道：“寻常来说，夫人们是不愿闹大的，且宁坤堂处理的方法，是玉京中所有官眷默许的，已经沿袭了数代。这么做，是为了解决问题，救治人命。”

　　“这位姑姑说的正事！”万宗尧极为认同，“百年来的规矩，若非闹出人命，夫人们绝不会这样坏规矩。毕竟立即将大夫扭送官府，也无法医治好病症。反倒是先扣留大夫，汇集大夫们会诊才是要事！”

　　“难道蒙夫人在闺中的时候，母家这个规矩也不曾说过吗？”

　　室中寂静如死，万宗尧被突如其来的沉默打的措手不及。他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间没人接自己的话了。遽然间反应过来，兴许是自己太会发牢骚，连忙闭了嘴。

　　裴雪慈登上马车，她指尖绞着环佩上珠链，圆润可亲的珠子在她莹润指尖转动。她不由得想起施酒珠，想起她被拔了舌头，断了双手，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一条命。

　　柔漫如水烟的目光溢散，裴雪慈漫不经心地问起宛华，“宛姑姑，章府在玉京可算得礼仪之家？”

　　宛华不解她所问，但还是答道：“章府老太爷官至户部支部郎中，管的银钱似海阔。当年虽被下狱，但章府很快又复起，这并非是章大人一人之能，定然还有章老太爷闭口不言保住的人在后推波助澜。是以，章府自然礼仪无断，府中中馈主母定然会以礼规范女眷。蒙夫人如今作态，约莫是嫁人后遭到姑舅磋磨所致。”

　　姑舅磋磨……裴雪慈心道，章漫华十几年都未在靖州蒙家露面，何来姑舅磋磨？她携着子女，安居玉京，过着自给自足的优游日子，她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飞鸿，告知夏郎君，我们转去——云楼。”

　　裴雪慈没能亲自去云楼打听施酒珠下落，夏阳代为奔走。不多时，夏阳带着消息回来，“娘子，那施掌班出了事之后，便被官府的人带走。”

　　“可说是哪个府衙吗？”

　　夏阳摇头，“云楼的人没敢询问当时来的人，后来，这事牵涉深广，云楼更是打听都不敢打听了。”

　　施酒珠的情状，是周照璧告知她的。

　　裴雪慈微微一抿唇，看来只能去求问周照璧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