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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儿
另一厢。
菖蒲站在长青帐篷附近，死死攥着手帕，低着头一动不动，站了很久。
其他人路过她，露出疑惑的眼神，可医女双手绞紧，垂着眼，没有看任何人。
最终，她仿佛下定了决心，走近帐篷，在门帘前低低唤了一声：“……长青公子。”
她的声音轻而沙哑，但里面还是传来些许动静。
没过一会，门帘被掀起，已经隐约有了青年模样的长青走了出来。
铁灰色的眸子看向她：“有事？”
菖蒲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着对方这些日子更加成熟英俊，也更加瘦削沉郁的面庞，慢慢地蠕动嘴唇：
“白姑娘来了。”
长青脸上近乎漠然的平静，忽然便崩塌了一角。
看着他这样的神情，菖蒲只觉得喉咙发紧。
她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甚至勒出了红痕，但医女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艰难地说了下去：“她在，在……”
长青铁灰色的眸子，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炽热的铁水，灼灼地燃烧着怒意，与执念。
还没等她说完，他已经与她擦肩而过。
菖蒲扭头，看到素来沉稳冷漠的黑衣青年，竟然在帐篷之间奔跑了起来。
跑得那么快，那么毫不犹豫，仿佛天底下没有任何别的事情值得他停留。
年轻的医女抿着唇，慢慢低下了头，攥紧了手中的手帕。
这只手帕，她曾经为他擦拭血迹，到现在还残留着淡淡的红痕。
但如今，她觉得自己心里，仿佛也有了一道伤痕。
一个轻浮的声音响起：“说你老实，还真是老实。”
她猛然看向一旁，只见抱臂站在一旁的，赫然是之前好不容易打发走了的张小五。
此时这个招猫逗狗的青年正啧啧摇头：“看上什么就要去抢啊，你不会抢我可以帮你啊。胆子大点，未必不能得偿所愿。”
在张小五猛然出声时，菖蒲本来一脸的尴尬羞窘，正打算跑开，此刻却顿住了脚步。
她没有回头，只是用力地揪着手帕：
“他……这些日子都没笑过。”
张小五愣住了。
“这世上能得偿所愿的人很少……”医女的声音如往常一样细糯，还多了些难过与怅然。
她停了一会，轻声道：
“但我宁愿是他，不必是我。”
然后她便快步离开了。
张小五看着她仓皇逃走的背影，神色有点复杂。过了会，他挠了挠头，嗤了一声：“老实人……真是让人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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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青冲进帐篷里之前，沈宁正用力按住萤的肩膀，不让她再度拱到白的怀里，脸色黑如锅底。
无视小丫头的挣扎，畸人盯着一脸愕然的白衣少女，冷冷开口：“我们这群人到底能不能留下来，还要看金峰那些上层。”
面对突然拎走萤、还很突兀地说起正事的沈宁，白迷惑了一下，但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
“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留心的。”
她凝重地开口。
话音刚落，便有人破帘而入。
沈宁和萤同时望向来人，白也转头，望向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
多日不见，他已经变了很多。这个年纪，总是长得很快，何况这个少年走过了充满艰险的旅途，背负了带领一众流民的责任。这些经历，不仅能够强健一个人的躯体，也能够催熟一个人的灵魂。
白凝视着长青，长青也死死盯着白。
在他看来，少女像是用什么手法改变了自己的容貌，如今看起来比之前更显妩媚，眼角甚至还多了一颗勾人的小痣。
但他依然一眼就能认出她。
白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长青却陡然感受到一种夹杂着悲哀的愤怒。
他第一反应，是这愤怒是对她的。是对面前这个，看起来那么平静、完全没有被分离所影响的坏女人——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愤怒是对他自己的。
像被随便踹到一边的狗一般狼狈，却还巴巴地跑来见她的自己。
有什么东西，死死地梗在胸口。
“你怎么，还敢出现。”
帐篷里安静无比，只有长大了的少年嘶哑的声音。
“甩下一切，现在来，验收成果？！你怎么——怎么有这个脸？”
萤无声地倒抽一口冷气。
沈宁也松开了小女孩的肩膀，表情极为复杂。
白衣少女没有出声。
她只是安静地走到沈宁身边，摸了摸萤的头，径直从长青的身侧走过，离开。
帐篷里年纪各异的三人，沉默地伫立着，许久没有人说话。
最终，是沈宁率先动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心，拢起掉在地上的饼渣，捡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自己的帐篷。
畸人走了，长青依旧沉默地站在原地，像是一尊僵硬的岩石。
直到萤幽幽开口：“哥哥，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长青一僵。
“哥哥你为什么只对白姐姐这么坏？”萤百思不得其解，“你虽然冷着脸，但是对大家都还挺好的啊。”
“……是她，做了坏事。”长青麻木地开口。
萤沉默了会，问：“具体，是什么坏事呢？”
长青不说话。
萤一直眼巴巴望着他。
过了很久，长青慢慢吐出几个字：“她捡了我，养了我，又扔了我。”
一贯冷漠的少年，声音却近乎哽咽——
“如果要扔，一开始，就别捡。”
他深吸了口气，转身打算离开，却听小姑娘在身后开口:
“为什么把自己说得跟狗狗一样啊。”
长青顿了顿，慢慢回头，斜睨着她。
他眼底通红，带着可怖的煞气，若是别人已经能躲多远躲多远，但萤却没有注意，而是托着小小的下巴，似乎在严肃地思考着什么。
“长青哥哥，有个大秘密，我打算现在告诉你。”她郑重道。
萤哒哒凑近顿住的少年，神秘地开口。
“是菖蒲姐姐告诉你，白姐姐来了吧？你不好奇，她为什么知道吗？”
她招了招手，让肤色黝黑的少年不情愿地弯下腰。
“菖蒲姐姐鼻子很灵，能闻到大家都注意不到的味道。”萤附耳，悄声道，“她说，白姐姐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香气。”
长青一愣。
“她在烧饼的香味里，闻到了白姐姐身上的味道，所以知道白姐姐来了。”小姑娘眨巴着眼睛，“但你知道，她上一次在哪里闻到的吗？”
长青铁灰色的眸子忽然一转，凶狠的眼神攫住她，身躯也不自觉地绷紧。
“在青州的丛林里，我们在赶路的时候。”萤没有让他等太久，“她闻到过很多次。”
长青表情逐渐变了。
他明白了这话中的含义。
萤歪着头看他：“所以，白姐姐绝对没有扔下你啦。她明明很担心我们——当然，肯定最担心你。”
看到长青表情，萤迅速补了一句。
长青一时无言。
过了会，他嘶哑地开口：“那她，为什么，始终不来见我。”
小姑娘抱着小小的胳膊，眼神鄙视：“这还用问吗！肯定因为哥哥你太凶，白姐姐觉得你不想见到她，才不现身。”
她小小的脸上满是自信：“一定是这样。”
看着完全怔住、成为石化塑像的长青，萤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白姐姐明明特别心软。”
“长青哥哥要是能像我一样，”她骄傲挺胸，“见到白姐姐就直接扑过去撒娇，告诉她你很想她，那她肯定就会多多来看你了。”
长青的脸色精彩纷呈。
憋了半天之后，他挤出几个字：“……做不到。”
萤很失望也有点嫌弃：“哥哥你平时那么厉害，怎么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到啊。”
长青握紧的拳头，抽动了一下。
小丫头似乎感觉到危机，吐吐舌，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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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金峰城镇。
身体畸形的士人，面无表情地走出镇上学堂。
学堂隔壁便是一家武馆，有人正要进去，看到他，露出好奇的神色：“是你啊。”
沈宁站定，平静地拱手：“观澜公子。”
名为观澜的英朗青年笑了笑：“学堂同意让你去教书了？”
“只是允许我暂时试讲几节。”沈宁不动声色，“在下对这里的学问并不熟悉，掌学仁慈，方才给我这个机会。”
观澜笑了起来：“那掌学老头苛刻得要死，我这样的在他眼里只能算文盲。他能松口给你一个外来人这种机会，说明你一定了不得。”
沈宁还没来得及客套，观澜突然啊了一声。
“说起来，你们外面的男人，哄媳妇有什么新鲜花样不？”
“……”畸人沉默半晌，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可能有点突兀，不过我这不是发愁吗。”青年挠了挠头，“媳妇昨天跟我吵架呢，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事。”
沈宁眉间闪过无语之色，但按捺了下去，礼貌道：“争执总有缘故，或许应当对症下药？”
观澜神色忽然变了变，眯着眼睛看向畸人。
“说起来，这也跟你们这些外来人有关。”他声音有些冷，“我媳妇是镇子里最漂亮、力气最大、打铁最厉害的姑娘。她这几天，招了个外面来的小子，给她打下手。”
沈宁：“……”
他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
“那小子不着四六，嬉皮笑脸，我看着就来气，但我媳妇却不让我动他。”观澜的声音冷如寒冰，“你不会，刚好认识那小子吧？”
沈宁目光逐渐微妙起来。
他脑子里第一时间闪现的，是某个招猫逗狗、黏着医女的剽悍青年。
但是看着观澜眯着眼睛、像是一言不合就要掀翻屋顶的表情——
畸人顿了顿，无比坚决地开口：
“不认识。最近众人都在努力找活干，我也不知究竟哪位这样没有廉耻之心，竟然勾引有夫之妇。”
观澜却莫名生起气来：“我家宅三才不会被勾引！是那小子不要脸！切，就那点肌肉算什么！老子比他强几百倍！要不是看在他是凡人一打就死……”
沈宁：“……是在下失言。”
青年横眉怒目了一会，渐渐自己平静下来。
“哎，没办法，有漂亮老婆就是有这样甜蜜的烦恼。”观澜嘀咕着，“要不，还是再打个金簪送给她，赔礼道歉吧。”
看到畸人怔然的表情，观澜露出“这你就不懂了吧”的神色，神秘一笑：“我老婆头发可漂亮了。散下来的时候真是如云如瀑，我可不爱给别人看。所以，我就送她簪子，她高兴，我也高兴。”
青年嘿嘿一笑，挥了挥手踏进了武馆。
畸人站在原地，眼眸望着地面。
“簪子……道歉……”
他喃喃自语，久久伫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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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澜走进武馆内。他今天来得早，弟子们还没有到，但场馆中央，却盘腿坐着一个意外的人。
青年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峰主？！您怎么……”
那人朝他看来，朗然一笑。
“下山来逛逛，顺便看你过得如何。”男人容貌俊美英迈，衣襟大敞，身躯极为雄健，声音也磁性低沉，“看来你小子，日子过得不错。”
观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还得多谢您，力排众议，允许我自行离开火峰。”
此人正是火峰峰主，霄汉真人。
霄汉摆了摆手。
“你是通过选拔，正式进入我火峰的弟子，天赋和心性都不错，我自然有所留意。”霄汉笑了笑，“只是没料到，竟是个多情种。”
这话并没有什么指责的成分，观澜有点不好意思，摸摸鼻子，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然愧对峰主青眼，但我确实是个没什么出息的。在火峰呆了一年，我每天都在后悔。”青年坦然道，“我与宅三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实在不愿意让她比我更早衰老、死去，留我一人。”
霄汉神色微微讶然。
他看了青年一会，缓缓道：“情关难过啊。”
“说来惭愧，但我不觉得这是关。”观澜想了想，“或许对您这样的大能来说，情是要跨过的关隘，是通天路上的劫难。但对我这种普通人而言，和心爱的姑娘在一起，神仙也不换。”
霄汉轻轻叹了口气：
“痴儿。”
他站起身来，但也没有再说什么，朝门口走去。
忽然，霄汉停下了矫健的步伐。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
他若有所思地开口：
“我在火峰城镇，偶然看到一个白衣姑娘，买了一大堆烧饼……朝这个方向来了。”
火峰的峰主，通天的大能，慢慢回头看向曾经的弟子，目光无比犀利：
“此人，你可有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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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观澜问宁宁还不如问萤。
论哄人技巧，十个宁宁二十个长青加起来都比不过萤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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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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