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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比
付还生慷慨激昂的演讲过后,场中热血沸腾起来。有人若有所思,有人义愤填膺,无论如何,众人对新近发生的惨案和魔道的凶残总是有所触动。
魏雪知微微低头,掩去眸中神色。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大比开始了。
与往年惯例相同,来自不同宗门的弟子被分为若干组,上下午各一场,每场有十组比试同时进行,每组分出胜负后换下组,胜者进入下一场。
魏雪知被分到上午靠后的顺序。这也很正常,次序是按修为深浅分的,道行浅些的弟子往往被排在前面,而金丹及以上的修士,在各自宗门中往往已经有一定地位,自然很少亲自下场。若有下场的,也只会是金丹初期和中期,并且已经不仅仅是比试,而是有一点各门各派之间互相讨教和展示的意思了。
魏雪知看了一上午,还有些意犹未尽,直到被身边的弟子悄声提醒,这才提剑到了自己的场地。
从场中望去,华印神君高坐席上,微笑着冲她点点头。旁边的天道宫弟子们,尤其是她同屋的那个女弟子,虽然面上稳重不好流露什么,却是暗暗握拳为她打气。
魏雪知挑了挑嘴角,将目光移向她刚入场的对手。
竟然是罗映红。
细细想来也是,虽然也是堂主,但似她这般风还宗里一个小分堂的堂主,与天道宫戒律堂的堂主,自然不是一个意思。昨日她来迎邹堂主时连道失礼,也正是因为这种不对等,让她生怕客人觉得怠慢。
这样的地位,只有金丹初期,也就说得过去了。
罗映红眼睛明亮地打量了她一番,笑道:“好年轻的金丹修士!魏道友,请了!”
魏雪知一抱拳,冰魄出鞘。
这是她第一次与同等修为之人较量,境界突破后,若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融会贯通”四字。
她并不知道她是个例,还是所有人皆如此。筑基期好似懵懵懂懂往一个池子中注水,而突破金丹之后,她自然而然就会关注到更多地方的水,知道哪些可以注入自己的池中来,而灌入池中之水,在不断沸腾,沸腾时升起的每一个气泡,都让她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新的可能。
“咦,”玄月门的一个弟子目光被吸引了过去,“学得这么快?”
魏雪知的起手式,便是从方才玄学门的比试中领悟的一招化用而来。
顾青琮的目光点在她身上一瞬,又淡淡滑开。
场中二人拆了几十招,彼此心中有了底。罗映红不愧是剑宗出身,虽则修为不算太高,但每一剑都很有水平,怪不得能当堂主,平日里应该也承担教习弟子之责。她用剑与她飒爽的性格不同,显得分外沉稳厚重。
而罗映红也在惊异,天道宫虽然声名在外,但近年来未曾听说哪位长老特别擅于剑道。这个魏雪知年纪太轻了,可基本功却如此扎实,如同练了上百年一般。她的剑风虽然轻灵,防守却密不透风,并且在实战中相当沉得住气,没有投机取巧之心,亦没有哗众取巧之意。
这种对手往往很难对付。
罗映红手上变招频出,突然化虚为实,平平送出一剑。
魏雪知想让,电光火石间连想了数个身法,竟没有一个能避开的。
她于是将剑掷出,操纵冰魄迎上去,自己借着对方的剑迟滞的那一瞬间,拧身避开。
罗映红眼神一凝:竟敢在风还宗面前让剑脱手!
她默念口诀,冰魄正要飞回主人手中,突然被定在半空。
魏雪知见不妙,飞身抢剑的同时,亦是以念催动冰魄。一番较量之下,竟是魏雪知略胜一筹,冰魄发出轻微的剑鸣,重新被她握在手中。
顺着剑势将身一旋,魏雪知亦是轻轻挥出一剑。罗映红一惊,不敢轻视,向后折腰避开,却又多了个心眼,同时抬脚踢她手腕。
这一脚的力道很足,若是寻常人,手腕必定骨折,而握剑之人,剑也必然脱手。
可她的脚背撞上对方腕骨之时,她只觉踢上了一块玄铁,险些给她自己踢成个骨折,对方的手却只微微一晃。
趁她一愣之下还没稳住身形,魏雪知的剑已经紧跟着点到了面前。
看台隐隐传来喝彩声,罗映红停下动作,突然问:“敢问魏道友师从何人?”
魏雪知应道:“在下师父乃宣悟殿若虚长老。”
罗映红轻轻一笑:“原来如此。”
她的感觉没错,是体修路数。若是明照峰出身的若虚长老,就说得通了。这小姑娘看着娇小柔弱,竟肯沉下心来兼学体修技法锤炼体魄,委实难得。
正在此时,魏雪知突然重新提剑,向她身后掷出,只闻叮咣两声,后面有什么东西被击落,劲风甚至已经扫上了罗映红的后脑勺。
罗映红怔然回头,只见一把虎头钩静静躺在地上,长约三尺,周身雪亮,看上去倒是把难得的好武器。
……却被用作偷袭?谁敢在这里偷袭?
一个男子从后方场地跑来,手上还拿着另一把虎头钩,看到自己的武器险些伤人,脸都白了,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比试的时候不小心,我的武器被击飞了……”
越到后面声音越小,许是觉得有些丢人,脸又涨红起来,有点窝囊地伸手去捡地上的“凶器”。
罗映红见是他,戒备的目光一松,看了看他那边的比试结果,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无奈:“许师兄,明明赢了,怎生还这般狼狈。”
走近了才发现,那男子一脑门汗,看上去甚至有点虚弱。他摇摇头:“罗堂主有所不知,我赢得太险了,要不是我有双兵,此刻输的就是我了。”
说到这里,他焦躁地咬了咬嘴唇:“为什么……各门各派新进的弟子一代比一代厉害,我……我得更小心,更强才行。”
魏雪知冷眼瞧着,他这状态有点像还在天道宫外门时李万象,看上去神叨叨的,整日里想着赢,不赢的话好像天就会塌下来似的。
李万象入门后都好多了,门中弟子较量的机会多的是,许是赢的次数渐多,他的性子慢慢沉了下来。然而这位许师兄……不知为何,看起来总觉得是赢得少输得多的样子。
果然,待那人垂头丧气转身走了之后,罗映红冲她点了点头说:“这是缥缈峰的许永进许师兄,世人都道缥缈峰武风不兴,医术是当之无愧的魁首,武术却只能屈居末流。只他不甘心,数十年如一日地痴迷习武,总想有朝一日为缥缈峰正名。”
“以一人之力背负整个门派的名望,压力是太大了些。”说到最后,她叹息一声。
听她说起,许永进逮着机会就要与人比试,风还宗作为武力排行前几的宗门,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么一号人物。被拉着比武多了,佩服他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尽管不是同门,也尊称他一声“许师兄”,多少带点调侃的意思。
同样作为武痴,魏雪知倒也多少能理解这位许师兄的心情,并不觉得他可笑。
巧的是,两个武痴就在下午场上相遇了。
许永进一手提着一把虎头钩,盯着魏雪知,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
魏雪知凝神一听,他竟然念叨的是:“魏雪知,天道宫中级弟子,入门十三年即突破金丹期……七杀榜刷榜狂魔,每年做任务一百多个,有时候一天能做好几个,基础扎实不说,对战经验也极其老辣,不可懈怠……”
魏雪知:“……”
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样的形式听到自己的履历。
这么一念才注意到,她这十三年过得这么充实啊。
这许永进上哪去调查的,难道他在天道宫也有人脉?谁成天盯着别人做多少任务啊,搞得人心里毛毛的。
魏雪知不想再听,拔剑提醒道:“小心了。”
话音刚落,便攻了过去。
他的情报并没有错,她的剑正是这样磨砺出来的,他们看得见的地方她在练,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她也在练。曾经有人轻视她,因为她看起来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现在“小姑娘”的一剑,不知道他们还接得住么?
许永进这样的人是从来不会轻敌的,但当他接下这一剑时,他便知道自己估计得还是不足。
为什么这样轻薄细长的一柄剑,劈下来竟然如有千钧之力!这魏雪知是成日里拿剑当柴刀使的吗,而且怕是还要日日拿十个八个妖魔硬骨头当柴劈,才能练出这样的臂力!
许永进心里叫苦不迭,更害怕的是自己没几招就生了惧意。
他害怕,因为他付出的同样多。
他亦是日日苦修,钻研古籍,琢磨功法,厚着脸皮到处找其他宗门切磋。同门都嘲笑他,有光明大道不走,偏要走独木桥,还劝他不如改投别处,不比在这医修门派苦练武技强得多吗?
这道理他不懂吗?可是这样走,与丢盔弃甲何异!
旁人的嘲笑他听不见吗,师父悲悯的目光和叹息他毫无所觉吗?他又不是死物,不是一块朽木!
他本是掌门弟子,有大好前途,就算换一条路走,他一样能为门派正名,为师父争光,他一定可以赢过这些该死的剑修!
魏雪知心下也有些诧异,其实他的钩法已然纯熟,但是不知为何,总有一丝浮躁之气。若非他的武器占些便宜,剑锋每每过去时便被那钩子一带滑开,只怕他二人的比试回合还走不到上午与罗映红那么多。
许永进找不到魏雪知的任何一丝破绽,她就像猫捉老鼠一般,几乎是压着自己打,但又迟迟不给出决定性的一击。他的步法渐渐乱了,口中喘着粗气,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知道他要输了。
输在这里,这一个百年就止步于此了,而魏雪知还这么年轻,还会更强,那么下一个百年,下下个百年,又焉能有他许永进这种人的出头之日?
虎头钩“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的心也被恐惧攥紧了。
手脚不听使唤,耳中听得魏雪知道了一声“承让”,眼睛看到她转身离去,她的背影越来越远。
看台上的人在议论什么,他听不清。
但是他已经努力了几百年了,不可能永远输给这些该死的剑修!他手上不是还有一把钩子吗,他还没输!
许永进的血一下子往头上涌,他无声地提起钩子,脚下步子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扑到了魏雪知的身后。
看台一阵惊呼,天道宫的弟子纷纷站起身,维护秩序的风还宗修士也同时动了起来。
魏雪知都没回身,抬剑过头顶,硬生生架住了这当头一击。
她将剑一转,剑身带着虎头钩拧了半圈,发出令人牙酸的铮铮之声。她反手将许永进压制住,不明白为什么他被她的剑尖指住心口,而裁判已经宣告了胜负,还像只斗红了眼的牛一般追上来。
她直觉他状态不对,压低了声音道:“许永进,清醒点,你是魔怔了吗!”
风还宗的弟子赶上来将他拉开,他如失神一般,手脚垂在地上任人拖行,离开了比赛场地。
魏雪知在原地伫立片刻,皱起了眉。
第二天,许永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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