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千重山下(完)
小半月后,修竹峰旧房扩建终于大功告成,喻逍漓如愿跟着蒲忻澜搬了过去。
修竹峰上唯一的屋舍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改动,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大了篱笆小院,把蒲忻澜那个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小竹屋翻修了一下,又在竹屋四周修了风韵雅致的回廊,连接着新建的几间竹屋。
其中一间是喻逍漓留给自己的,他把自己在玉灵峰的卧房原封不动地搬来了修竹峰,屋内的陈设装潢都别无二致。
只是蒲忻澜想不通的是,喻逍漓似乎格外喜欢他那张玉几,也不知道这小王八蛋到底安的什么心,竟然单独把那张他每每看到都忍不住浮想联翩的玉几放到了他的卧房里,还摆在极为显眼的地方,他睁眼闭眼就能看到,想忽略都不行。
他记得以前每十天半月喻逍漓就得叫他去修一次玉几,怎么那天晚上……都那样了……也不见有什么残缺呢?
该不会是那个小王八蛋故意的吧?
这时蒲忻澜还不知道,在两个人的“以后”,这张玉几曾一度成为了他醉生梦死的温柔乡——喻逍漓是真的很喜欢这张玉几——神奇的是这张玉几再也没有坏过。
蒲忻澜还是像从前一样,没事的时候往峰顶的长青古松上一躺,困的时候打盹,清醒的时候就看山涧修炼场的外门弟子们修炼剑阵,当然困的时候居多。唯一和从前略微不同的是,他如果一觉睡到了暮色四合还不见醒,会有人找过来把他抱回去。
他又给自己削了截青竹,睡觉之余他偶尔也会拿着青竹舒展一下身体,御着青竹四处转一转,或者以青竹代剑跟喻逍漓打架。
喻逍漓这人,大多数时候蒲忻澜看着是顺眼的,但架不住这泪人惯会范轴,三天两头不讨顿骂或讨顿打就心里不舒坦似的,非得被蒲忻澜蹬出房门才消停。往往这个时候,神通广大的玉灵君也奈何不了一扇小小的房门,只能听着阿素哥哥的骂声心满意足又满是空虚地独守空房去了。
所以这两人的日子过的并不平淡,甚至有点鸡飞狗跳,因为喻逍漓仿佛被狐媚子夺舍的黏人劲儿,蒲忻澜不得不分出大半工夫给他顺毛,为此觉都少睡了很多。
这天午后,蒲忻澜在地里锄完草后去地瓜田挖了一筐地瓜回来,他把地瓜倒进一个木盆里,蹲在院中的水井旁洗了起来。
正洗着一个身影进了院子,蒲忻澜余光瞥了一眼,道:“回来了。”
喻逍漓“嗯”了一声,走到了蒲忻澜身边,看着他把手浸在水里,漫不经心地搓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地瓜。
“我不想吃红薯了。”喻逍漓出声道。
蒲忻澜头也不抬地道:“谁给你吃了,给苋儿的。”
“哦。”喻逍漓道。
蒲忻澜抬眸看了他一眼,道:“杵这干嘛呢,跟个木桩似的。”
“我明天要去一趟渭南。”喻逍漓道,“那边最近不太太平。”
“去呗。”蒲忻澜没什么意见。
喻逍漓看着他漆黑的发顶道:“你和我一起去。”
“不去。”蒲忻澜直接了当地道。
“为什么?”喻逍漓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干脆,感到有些郁闷。
“太远了,懒得去,”蒲忻澜抬起胳膊冲喻逍漓道,“快快,帮我把袖子往上捋捋,要掉了。”
喻逍漓蹲下身,一手握住他的手腕,一手帮他把快滑到腕骨处袖子往上卷了卷。
“这次麻烦有点大,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可能要去很多天。”喻逍漓眨着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蒲忻澜不为所动,继续洗地瓜:“你第一次出远门?还得人陪着?”
喻逍漓的目光扫过他唇上的暗伤,自顾自道:“你和我一起去。”
蒲忻澜道:“我去干什么,又帮不上什么忙。”
喻逍漓还是道:“你和我一起去。”
蒲忻澜顿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看过去:“你吃错药了?”
喻逍漓不依不饶地重复道:“你和我一起去。”
蒲忻澜:“……”
他知道了,这小王八蛋指定是又被狐媚子夺舍了。
蒲忻澜一言不发地端起洗好的地瓜,抬脚就往灶房走,喻逍漓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反复邀请他一起去渭南。
于是整个下午,无论蒲忻澜走到哪在干什么,喻逍漓都阴魂不散地跟着他,活像一个催债要命的。
后来到了夜里,蒲忻澜实在拗不过他,在玉几上什么都答应了。
喻逍漓发现只要一沾玉几,他的师兄就格外好说话。
第二天蒲忻澜顶着一脑门官司,跟着喻逍漓去了渭南。
站在喻逍漓的渡虹上,蒲忻澜困得几乎睁不开眼,他额头抵着喻逍漓的背,语气幽怨地道:“你那玉几到底什么时候坏?”
喻逍漓牵着蒲忻澜的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师兄手艺了得,大概用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放屁,”蒲忻澜咕哝道,“你就是成心的。”
喻逍漓笑了一声,出声道:“那时想见你,总得有个借口。玉几是我身边唯一一个你碰过最多次的东西。”
蒲忻澜不说话了。
良久,他才又开口道:“到地方我就睡觉,不许吵我,我是不会跟你去抓妖怪的。”
喻逍漓摩挲着他的指节,低低笑道:“好。”
话是这么说,蒲忻澜也不能真窝在客栈当个大爷,来都来了,还是要尽一尽仙山长老的职责。
这一趟渭南之行确实忙了很多天,这里妖魔邪祟搅起来麻烦不大,但细碎繁琐,一件一件处理起来着实耽误了不少时间,喻逍漓来到渭南以后基本上就没闲着。
喻逍漓为了求他陪自己来渭南,床上的手段都使出来了,然而真到了地方,两人也没怎么在一块,大多数时候都是各忙各的。
虽然蒲忻澜来得不情不愿,但其实也没有不高兴,他知道喻逍漓为什么黏他黏得那么厉害,他本来性子就随和又淡然,不可能真的每天都苦大仇深地故意找人不自在,不过是想尽可能地抚平喻逍漓这四百多年来的惊惶不安。
他如果真的事事无所谓,喻逍漓不知道又要偷偷躲到哪里哭去了。
有时候蒲忻澜也会想,如果他当初没因为那两片叶子把喻小年带回家会怎么样呢?
他想多半也不会有后来的蒲忻澜了。
蒲素其实是一个很脆弱的少年,没有喻年他不会活着走出那片荒郊野岭。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天命之外的偏差,大概就是少年情窦初开之时,怎么也没能走出哥哥的温柔,至此经年妄想,不死不休。
好在,念念不忘,终有回响。
这次渭南之行总的来说很顺利,唯一的意外就是快离开的那几天,蒲忻澜碰到了许久未见的岑子宴。
当时他刚镇完一处邪祟,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在城中市集乱逛,逛到一家包子铺,停下来买了俩包子,正要付钱时,一只手先他伸了过去,把钱递给了店家。
“子宴?”蒲忻澜有些诧异地道。
岑子宴笑着向他行礼道:“师伯,好久不见。”
蒲忻澜一边接过包子,一边问:“你怎么在这?”
岑子宴身着一件月白长衫,看起来温文尔雅:“来渭南办点事,正巧看见师伯了,就想着过来打个招呼。”
蒲忻澜点点头,拿了个包子给他:“吃吗?肉馅的。”
岑子宴顿了顿,还是接过了包子,道:“谢谢师伯。”
蒲忻澜笑了笑,道:“这么客气做什么,要去见见你师尊吗,他应该快回来了。”
“我就不过去了,”岑子宴举手投足之间都彬彬有礼,却很明显地带着一点淡淡的疏离,“我还有些事情,不太好耽搁,代我向师尊问好。”
“哦,那行,”蒲忻澜也没有强求,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不忙的时候也要回仙山看看,师伯给你做好吃的,还有你师尊酿的酒,你来了我们一起给他喝了。”
岑子宴失笑道:“师尊平日里不给师伯喝酒吗?”
蒲忻澜咬了一口包子,很轻地哼了一声,含糊道:“他敢不给我喝……”
“欸,那个,反正就是人多热闹嘛,”蒲忻澜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道,“都这么久了,你也不要别扭了,玉灵峰没有人怪你,师伯也没有怪过你。”
“仙山永远都是你的家,过年是要回家的,知不知道?”
岑子宴垂了垂眼眸,好半晌才重新把目光落在蒲忻澜的身上,他的眼神很沉静,只是在听了蒲忻澜包容的话语后,带了些许孩子般的动容,就像是离家出走的游子终于在多年后得到了家人的原谅而止不住地心生欢喜。
“我知道了,师伯。”岑子宴道,“谢谢你。”
蒲忻澜抬手摸了摸岑子宴的头,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岑子宴等蒲忻澜放下了手才道:“嗯……那师伯,时辰不早了,我得走了。”
“去吧。”蒲忻澜指指他拿着的包子道,“把包子吃了啊。”
岑子宴应了声“好”,辞礼而去。
蒲忻澜看着岑子宴离去的背影,三两口吃完了手中的包子,想了想又折到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慢慢悠悠地往客栈行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岑子宴并未走远,他一直目送着蒲忻澜渐行渐远的身影,直到人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也没有收回目光。
他吃着手里已经凉透了的肉包,食不知味。
他的心在隐隐作痛,那是未剥离完全的情根对他优柔寡断的惩罚,盘虬在他心上残缺不全的情根会一直这么痛下去,十年,百年,千年……不死,不休。
他是没有必要把自己逼到这种境地,可他终究是舍不得。
他舍不得不爱他。
只是这一次,他已经不会再去奢求什么了。
就让他的爱随着残损的情根一起腐烂枯朽,永不见天日。
他爱也不爱,私心为己,杂念在心,终难得偿所愿。
*
蒲忻澜回到暂住的客栈时,喻逍漓已经在厢房了,他应该也是刚回来不久,身上的披风还没来得及脱。
蒲忻澜把装在油纸里的包子塞到喻逍漓的怀里,坐到桌边倒了杯茶:“给你买的包子,吃吧。”
喻逍漓拿了一个递给蒲忻澜,蒲忻澜摆了摆手道:“我吃过了,刚才买包子的时候碰到你小徒弟了。”
喻逍漓坐到了蒲忻澜的对面,闻言看向他道:“子宴?”
“嗯,”蒲忻澜“咕嘟咕嘟”豪饮了一杯茶,“他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喻逍漓看着蒲忻澜又倒了一杯茶推到自己面前,道:“他怎么没有过来?”
“魔尊大人忙嘛,”蒲忻澜手指敲着桌面道,“我让他没事常回家看看。”
喻逍漓了然地点点头:“是该回来看看。”
“是吧,”蒲忻澜笑道,“不然你那酒都没人喝了。”
喻逍漓:“……”敢情是因为酒。
“过两日我们回去。”喻逍漓吃了两口包子道。
“好啊,”蒲忻澜把玩着腰间的禁步道,“这次出来是挺久了,不过好像没以往那么累。”
喻逍漓低下头道:“嗯,完善了一下禁术。”
蒲忻澜抬眼看他,伸手戳了戳他的眉心,道:“小鬼,都已经这样了,还藏着掖着装可怜?好好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喻逍漓握住了蒲忻澜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淡淡笑开:“师兄不生我气就好。”
“我才懒得跟你生闲气,”蒲忻澜抽回了手道,“赶紧吃你的包子,我睡觉去了。”
后面两天蒲忻澜基本都在睡觉,走之前还是喻逍漓把他叫醒的。
蒲忻澜哈欠连天地穿着衣袍,嘟嘟囔囔地抱怨道:“以后再也不跟你出门了……困死了……”
喻逍漓站在他身后给他梳着头发,一本正经地道:“师兄其实也可以不用起,我抱你回去。”
听了他大言不惭的话,蒲忻澜转过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要是有劲没地儿使给林邶拓扫山门去,别折腾我。”
喻逍漓笑出了声,他把蒲忻澜的头扶正,动作轻柔地为他束着头发:“山门有人去扫,我只给师兄扫院子。”
蒲忻澜感受着喻逍漓指尖穿过他发丝的那股微妙的感觉,坦然接受了这句恭维,他眨了眨眼睛道:“瞧给你嘴甜的,在外面吃蜜了?”
话音未落,蒲忻澜就感觉双唇一软,喻逍漓凑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既而话音里满是笑意地道:“嗯,是挺甜。”
蒲忻澜不知道他得意个什么劲,系好腰间系带后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还了他一个吻:“还走不走,玉灵君?用不用我给你买个拨浪鼓哄哄你,再给你改个名叫喻三岁?”
喻逍漓对师兄给自己起的诨名没什么意见,他忍住笑意,牵起蒲忻澜的手,道:“不用了师兄,我就想跟你回家。”
两人御剑而行。
看着脚下飞速掠过的亭台楼阁,蒲忻澜扯了一下喻逍漓的袖子,道:“喻逍漓,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当玉灵峰长老了?”
喻逍漓想也没想就脱口道:“因为我想入赘修竹峰。”
蒲忻澜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他拍了一下喻逍漓的手背道:“我说正经的。”
“我说的就是正经的啊。”喻逍漓略感无辜地道,“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一起守着修竹峰,然后,我再守着你。”
末了,喻逍漓又补充道:“就像你当初这么守着我。”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蒲忻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无声叹了口气,把脸贴在了喻逍漓的背上,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
喻逍漓握住了他的手。
蒲忻澜的目光穿过缭绕的云雾落在了青空之下的山河人间,他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怎的处处都这么热闹?”
喻逍漓回道:“今日七月初七。”
“哦,”蒲忻澜恍然大悟道,“乞巧节啊。”
正惊奇着,蒲忻澜忽然感到右手一凉,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套到了他的手腕上,他还没来得及收回手来看,就听喻逍漓道:
“生辰快乐,哥。”
这时蒲忻澜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来,七月初七,是自己的生辰。
喻逍漓御着渡虹向下飞去,落在了一处群山环绕的湖边。
蒲忻澜看向了自己的手腕,一只刻满了山荷叶的玉质双跳脱戴在了他的腕上,他能感觉到,玉上有灵,这只双跳脱是一个灵气醇厚的法器。
“你真的很喜欢山荷叶。”蒲忻澜忍不住抚上了跳脱上的纹路,每一道细腻的刻痕都是一个人一刀一刀刻下的。
“我不是喜欢山荷叶,”喻逍漓一瞬不瞬地看着蒲忻澜道,“我是喜欢你,阿素。”
蒲忻澜抬起头来,弯起了眉眼道:“山荷叶知道了,我也早就知道了。”
喻逍漓也笑了起来:“阿素哥哥喜欢吗?”
蒲忻澜对喻逍漓展开双臂。
喻逍漓眸光闪烁,一步上前扑进了蒲忻澜的怀里。
“喜欢啊,那……你要给我当媳妇吗?”
“要,娶我吧,阿素哥哥。”
蒲忻澜向后仰了仰身子,一手勾住喻逍漓的脖子,一手用掌根托起他的下巴,他看着他漆黑湿润的眼眸,不由得笑了起来,他垂下目光,贴着他的双唇吐出一个字:
“娶。”
喻逍漓的心重重跳了起来,一声追着一声砸得他胸腔都是麻的,他紧紧环着蒲忻澜的腰身,张口含住了他虚贴在自己唇上的唇瓣,深深地吻了回去。
彼时阳光正好,清风徐徐,湖面泛起的涟漪粼粼闪闪,映在两相依偎的两人的衣摆上,模糊了边界,分不清彼此。
这一片山川并不寂寥,山峰之上不时有仙修御器而过,妖灵精怪隐于山野之间,飞禽走兽遁入深林之中,鸟喧鸠聚,甚嚣尘上。
而千重山下人间百态,无人窥见一隅红尘入俗世。
凡尘几度空悠悠,你我皆是世俗人。
-全文完-
插入书签
这篇文到这里就结束啦,感谢走过路过的朋友在此停留的每一分每一秒~

完结撒花

很单薄的一个故事,但放飞自我写的很欢乐哈哈哈,不管怎么说还是希望有朝一日我的文字也能够走出这千重山,
那么,我们后会有期,有缘再见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