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寄居

　　神侍送昏迷的赫梅回来的时候，博涅斯差点吓晕了。摩斯特岩洞是封印魔蛇的禁地，前不久有神占卜到魔蛇力量增长即将冲破封印，神主派遣赫梅前去重新加固封印。这并不是一件很危险的差事，所以无论是赫梅还是博涅斯都没有很在意。

　　赫梅回来之前博涅斯还在悠闲地看书，翻页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水杯，正手忙脚乱地收拾，就听见赫梅回来的动静。博涅斯接过赫梅，小心将他安置在床上，神侍垂着头禀告情况“殿下在加封魔蛇封印时惊动了摩斯特岩洞的蜘蛛，蜘蛛受惊喷出毒雾，这才致使殿下昏迷。因索拉达殿下说，毒雾并不致命，只是会混乱认知，他已经在尝试配比解药了，很快就能出结果，请您不用担心。另外就是，赫梅度斯殿下未苏醒前，谁也不知道他的自我认知会混乱成什么程度，所以请您多多注意。”

　　因索拉达代表健康和健全，传说他赐予人类三百六十五种药材，是人类医学的源头，神山上的众神不会有感冒发烧的毛病，但是也会出现身体不适乃至中毒的等问题，一般众神都会求助于他。博涅斯相信他的能力，他现在已经不慌张了。只是他坐在床边握着赫梅的手，心里仍然像被溶蚀一般难受。他想不通，赫梅为什么总是遭遇不幸。眼见赫梅皱起眉毛，博涅斯的心一下一下提到嗓子眼，他无声问神侍，“这是要醒了吗？”

　　神侍抿起嘴，为难地摇头，意思是他也不清楚。不一会儿赫梅睁开了眼睛，第一眼就看见了博涅斯，他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亲爱的？我这是怎么了？感觉全身酸痛，是因为筹备婚礼太累了吗？”

　　博涅斯下意识侧过头去看那个神侍，神侍垂着头，博涅斯在心里叹口气，微笑着抚摸赫梅的脸颊，“是的，你筹备婚礼花费太多精力，昏睡过去了。”赫梅不疑有他，握住博涅斯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对不起亲爱的，让你担心了，不过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我迫不及待和你有一场婚礼。”

　　博涅斯温柔地笑着说：“我知道，你再休息一会吧，醒来了我再陪你一起筹备好吗？”赫梅点点头，握着博涅斯的手，又闭上了眼睛。确认他熟睡后，博涅斯带着那个神侍走出房间。博涅斯皱着眉，“所谓的混乱认知到底是什么什么意思，我们的婚礼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他这是失忆还是什么？”

　　神侍表情有些为难，“大概……大概……就是赫梅度斯殿下的记忆回到了两年前的婚礼前夕，他以为自己是两年前的自己。”“在因索拉达研制出解药之前他都会这样？如果近几个月不能研究出来，我岂不是还要再和他举行一次婚礼？”博涅斯追问到。“嗯……也不一定，也许……明天赫梅度斯殿下的记忆就又改变了。”

　　博涅斯：……

　　“他说全身酸痛是怎么了？魔蛇伤到他了？”突然想到这个博涅斯心里一惊，下意识就想转身回房看看情况。神侍拦住了他，头垂得更低了，“这个好像是因为……是因为回来的时候我把赫梅度斯殿下放在马车座上，空间太狭小，他挤着了……”

　　博涅斯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目光都呆滞了一瞬，最后抚着额头说：“算了，你先回去吧。有其他问题我再和因索拉卡联系。”

　　“遵命，殿下。”

　　赫梅的状况持续了好几天，半个神山都知道了灵感之神和自然之神又要办婚礼。以博涅斯的性格是绝对不会一个一个去解释的，只能睡随赫梅去。关系亲近的几位神倒是又来问了博涅斯是怎么回事，博涅斯简单解释了一下子来龙去脉。芙宁听着好一顿唏嘘叹气，“你们两个真是……”她好像话到嘴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能空叹气。又有些兴致所至不吐不快，“当初你吃下伊尼摩之果，记忆渐渐被抹杀，赫梅终日惴惴不安，唯恐你某一天醒来就不认识他了。我想后来他之所以那么着急为你解除伊尼摩的效力，就是因为他无法接受曾今那么深爱他的你完全忘却他吧。没想到如今几乎相似的情形再一次发生，世事竟然无常如斯。”

　　伊尼摩事件是博涅斯心里无法言说的隐痛，这件事带给他的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的创伤都太大了，他低着头下意识搓搓手指，指尖都还留着之前扣钉子的疤痕。很奇怪，这样普通的非法术造成的伤口本不会在他皮肤上留下任何痕迹，但是这些细碎的疤就这样突兀地留了下来。就像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做着同一个永远失去赫梅的梦。

　　不过从芙宁的口中，博涅斯又知道很多他不曾知道的细节，也是不敢深想的细节。芙宁那句“就是因为他无法接受曾今那么深爱他的你完全忘却他吧”几乎要把博涅斯的心戳出一个血淋淋的洞来，他这一生有太多过往，偏偏只有这一段不敢回想。虽然有因索拉达的保证，但是博涅斯还是忍不住想，万一配不出解药呢？万一赫梅的记忆回溯到不认识自己的时候呢？可就算真的出现这个万分之一，博涅斯确信万分之一万他不会放弃的，无论如何，他也会让赫梅重新爱上他，无论神的一生会有多漫长，赫梅的灵魂也只能为他一个人颤动。

　　芙宁离开后，索林为博涅斯添酒，他轻叹，“吾主与赫梅度斯殿下是令人羡慕的爱侣。”博涅斯轻笑一声，“我在以为自己是凡人时，就曾想过同他终老一生。”

　　在丽江，在小巷，他以为是个凡人，所以能想到最真诚的表白的就是和他相爱终老。用一生完整地去爱他。

　　因索拉达的进度很慢，转眼半个月过去了也没有消息，倒是这天赫梅醒来，终于不是忙着筹备婚礼了，而是一把用被子裹着自己通红的脸。博涅斯迷迷糊糊睁开眼不理解这是怎么了，赫梅整张脸红成了大苹果，哼哼唧唧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明白的话。博涅斯从床上坐起来，问赫梅到底怎么了。

　　赫梅把头埋进被子里，小声说：“波伽索斯殿下，请您饶恕我的酒后失态……我只是……我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一出博涅斯实在是不懂了，波伽索斯殿下？在记忆里赫梅从未如此生疏地称呼过他，而且醉酒又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博涅斯还想问清楚，谁知道赫梅直接从床上弹起来冲了出去，留下博涅斯一个人一脸懵：“你倒是……穿衣服啊……”

　　博涅斯自己穿好衣服，召来索林问赫梅去哪里了，索林说看着往赫梅度斯神殿去了。博涅斯就不担心了，在他自己的神殿不会出事的。没想到过了好几天，赫梅都没回来，又碰上了十二神会议，博涅斯只能去参会，想着反正能在会上见到。会议结束，博涅斯偷偷拦下了赫梅的神侍，那个神侍每一次都陪赫梅参加十二神会议，博涅斯笃定他受赫梅宠信，知道的肯定不少。不问不知道，一问，还真让博涅斯知道了些陈年旧事。

　　“你是说，他第一次参加十二神会议就对我一见钟情？”赫梅的神侍羞涩地摸摸鼻尖点头，这种自己主神的秘辛，说出来真是让人害羞。按照那个神侍的说法，赫梅诞生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实体，神主派神侍照顾他，过了很久有了实体，能力也变得很强大，然后成为十二位主神中的一位，第一次参加十二神会议，就对灵感之神波伽索斯一见钟情，情根深种。

　　年轻的自然之神不敢告白，只敢偷偷喝酒大醉一场，还拉着一直照顾自己的神侍一起喝。神喝醉了也会大放厥词，诸如去波伽索斯神殿对心上人生米煮成熟饭，他不愿意就把他藏起来之类的。博涅斯真是叹服，完全没想到赫梅小时候这么狂野啊……所以，那天赫梅大概是以为自己喝醉了真的冲到神殿对他酿酿酱酱强制爱了……

　　博涅斯还是把赫梅带回自己神殿了，原本赫梅是不肯的，但是博涅斯淡淡一句，你睡了我难道不需要负责吗？赫梅马上红着脸乖乖跟着博涅斯回去了。

　　事情过了一个月，因索拉达还说让博涅斯再等等，博涅斯不愿意也没办法，毕竟这种东西他也没办法。从昨天起赫梅已经完全不认识人了，不但不认识人，连行为也变得幼稚，整个人懵懂得如同一个凡人婴孩。对大部分神明来说，他们是没有婴幼年期或者少年期的，赫梅的外表没有任何变化，但是自我认知几乎退化到还在无尽之森的时候。

　　博涅斯帮他穿衣服，牵着他的手走路，带他坐在神殿最高的屋脊上触摸月亮，变出一串蝴蝶逗他玩，如同一个人类父亲照顾爱护幼崽。这对博涅斯来说是相当新奇的体验，以往他们两个人中，赫梅是话更多的那一个，不过现在的赫梅基本不说话，只会用简单的音节表达情绪。晚上博涅斯带着赫梅睡觉，赫梅突然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然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蝴蝶在胃里”。

　　“什么？”

　　赫梅又说了一遍，“蝴蝶在胃里。”

　　博涅斯还是没懂，赫梅还想再重复一遍，博涅斯哄着他睡觉了。第二天一大早，因索拉达的解药就送过来了，浅蓝色的液体盛在小小的水晶瓶里，药是服下就见影，等赫梅再一次睁开眼睛，博涅斯就知道，他回来了。

　　那片深深的森林的海，再一次涌起澎湃的爱意，只为了博涅斯一个人，他的灵魂都在颤栗。

　　又是一个夜晚，博涅斯问“蝴蝶在胃里”到底是什么意思。赫梅搂着博涅斯的腰，下巴枕在博涅斯的肩头，“没什么，不过是你成功让每一个时期的我都爱上了你。”

　　那些我还不曾遇到你的，平淡无奇的时光，以一种阴差阳错的方式重新来过，而我一如命运的规划，在见到你第一眼时爱上你。

　　即使我的表面寂静如同山岭，我的胃里早有千万只蝴蝶为你翻飞成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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