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屋檐下

作者:一天一个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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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备出差


      小说里电视里总会描述初恋如何难以忘怀,但是孟思和好友赵书婷都不这样认为。而这一点上孟思又比赵书婷更加笃行——她总是以自己的事情为优先,她永远有事情在做,那翻涌的书海之中,孟思如何去认识这个世界,如何对社会的隐患与不公阐发自己的思考,这一切都不需要任何人帮助,不需要任何人参与。
      ——我是被死物的思想养大的,我理解只有死物才会坚持的信望爱、公平正义、为万世开太平。理想主义就是无数幽灵如何在荒唐之外别无他物的世间徘徊,而孟思最终为自己找到的落点是公平。她要公平,她要未来的公平,她要还没有出生就已经被注定不公平对待的人的公平。
      宏大的愿望、卑微的理想、那个鲜明却僵死的书本打架的纸房子里,孟思就这么长大了,一半被现实一口饭一口饭喂大,一半被幽灵一句话一句话催大。
      后来,孟思在左突右撞中逐渐意识到,死亡和活着的差距就是她所属于的两半世界的差距,她不能选择两者,她只能选择一种。
      要活着。
      孟思曾经和霍云说过:“理想主义就是把道理这个死胎养大。”她不觉得这是可能的,但是她愿意试试,愿意在浑浊中为了未来能不能扫出一块阳光。而这种理想,她是不愿意和郭林,父母说的。
      但是她愿意和顾岳麟分享,分享那些夸张的理想,分享自己那个关于教育公平的痴梦。顾岳麟总是会眼睛亮亮地听着她说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眼神里都是喜悦和高兴。孟思知道他们是相似的,在某个方面,他们都在做一些崭新的无人做过的尝试,为的都不是某个高尚的目标,而是为了心里另一个自己。
      孟思之前总把顾岳麟看作是同类或者战友。那种极为良好的关系无疑让她又放松又能继续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去。
      但是顾岳麟忽然要爱情,爱情究竟是什么呢?
      孟金宝和王帆之间是爱情吗?孟思见过活着的爱情吗?那些死物书籍写出的优美文字,是爱情吗?要模仿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吗?
      孟思从播客里抬起头,深深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哼哼起来:“爱情不过是一种无聊的东西~没什么了不起~”
      小鲤鱼历险记的账号顺利突破四万粉丝,孟思最近在思考要不要成系列出一些专项指导的东西。在幼儿园开学前周园长打电话过来交代了一个新任务,学校在安云发展了两所帮扶幼儿园,老师都是当地退休的小学老师,对于幼儿教育一窍不通,虽然有两个年轻老师,但是都是刚刚毕业,经验不足。
      “哎哟,幼儿教育缺口越往下看越大,而且谁都觉得几岁的小孩而已,随便教教就可以。咱们做幼儿教育的,在大众普及度上首先就任重而道远。”周园长在电话里跟孟思抱怨,“我把你的公开课给他们看了,两边反应都很好。他们现在就是想通过我问问你,愿不愿意去当地上几次指导课。因为他们很多时候从整体上感觉自己都不太能把握。”
      “就是要出差去趟安云是吗?”孟思倒是有些顾虑,“我这个资历……其实我们区还是有很多优秀的老师的。”
      “主要是当地没批下来正式的指导名单,咱们就是去顶多算个出差而已。我们也帮忙联系了青岩港啊、T大附属幼儿园这种师资比较好的。”周园长叹了一口气,“无利不起早,你也不能说人家什么。倒是也有几个很年轻的孩子愿意去,可是他们自己也刚刚教了一年不到书,能去给什么意见啊。最后还是只能我们去。你去的话我就不用去,我是放心你的。我之前也想过梅老师,但是,其实我也觉得虽然咱们幼儿园很看重视频账号这块儿,但是对当地的指导意义不大。大概一周回来,正好我们这边开学,你觉得呢?”
      孟思恰好最近有点躲着顾岳麟,加上机会相当不错,还能接触乡镇级别的一线教学,对她论文素材的积攒也有帮助:“可以啊,那我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吧?我先给你打一千块钱就当车费,住宿那边会提供,你到时候还是让那边园长盖个章证明一下你的指导经历,虽然县那边没有通过,但是好歹算个经历是不是?”
      “好,那我先去收拾东西。”
      孟思这边才挂了电话,顾岳麟牵着鹅就回来了,大概刚刚跑过二十公里,身上是薄薄一层汗“孟老师”“我有个事情”
      两边同时沉默了下来,顾岳麟茫然地看看孟思:“孟老师你要说啥?”
      孟思倒也没推辞:“我要出个差,去指导一下帮扶幼儿园的教学工作。你要说啥来着?”
      “我也要出个差,之前春节我做论文的那个会它提前了,我不用带成果,好像有个什么离谱的东西刚刚出土,先把我们喊去看一遍。您要去哪来着?”
      孟思忽然觉得有点不好的预感:“安,安云。”
      这些顾岳麟也愣了愣:“啊,挺巧啊……那您哪天……我最迟后天要走了。”
      孟思捂住脸,深感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明天去。”
      顾岳麟一开始可能还没反应过来,一边擦脸一边往厕所去,忽然从洗手间探出一颗脑袋:“孟老师,您不会在躲我吧?”
      “哪有,我躲你干嘛?”孟思从善如流疯狂摆头。
      顾岳麟眼神促狭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孟思,最后还好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缩了回去:“那等会我订票,我们坐明天上午的飞机去。”
      ·
      好在爱情虽然是个发人深省的好问题,但是业务还是最重要的。孟思和顾岳麟接下来倒也没什么时间继续纠结,顾岳麟在吧台远程和老周对明天见面开会的资料,孟思则在房间里阅读两所幼儿园的基本材料。凌晨三点半两个人各自顶着黑眼圈死气沉沉地聚集在客厅,孟思带了一个背包就走了,倒是顾岳麟还收拾了一个小箱子:“孟老师你衣服够吗?”
      孟思挠挠头发:“我星期五就回来了,过去上课而已。”顾岳麟大概要在那边呆一个月,除了先去看一下最新的挖掘成果,还要和周学渊对接,三月中期的会议依旧会按时举行,但是似乎这次全新的发现会对已有的研究产生一些威胁和质疑,这也是他一定要赶过去的主要原因。
      孟思虽然听不懂细节,也明白科学自然对研究者的打脸太常见了,只能拍着肩膀让他relax,不要太着急。
      不过孟思自己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安云的两所帮扶幼儿园的情况比想象中更加复杂,当地给予的支持非常有限,而学生性别的比例也能看出明显问题,最关键在于那边是真的缺钱、更缺关注度。现在几乎都已经到了只能维持经营的地步。
      “如果是小学就好了……小学在素质教育阶段,怎么也要给予支持的。”顾岳麟靠在孟思肩上,两个人困倦地坐在五点半较为空旷的候机室,眯着眼睛一边打瞌睡一边听着孟思的碎碎念,“还是缺钱,根本问题就是缺钱。我能做的也很有限,如果当地大环境不能发生改变,即使短期有变化,也很难维持住。”
      “嗯……”顾岳麟困得很,眯着眼睛盯着孟思的PAD,“安云那一块在教育和研究方面都缺资金,明明有那么多生物资源,但是开掘速度很慢,之前老周也抱怨过。”
      “教育方面似乎整体投入就不足啊,我还特地去翻了一下白皮书,跟T市在体量上不能比就算了,关键占比也很少,说明不重视。”孟思摇了摇头,相当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看到你要去的研究所了,安云古生物研究所是吧?好像还是很有名的。”
      “安云正好建在大约四亿年前多利德海沟上,里面有很多古生物,当时这一块水域应该恰好是一个浅海转海沟的独特地形,所以很多体型小的生物就会躲在这里,没有大型捕猎者,留下的完整化石也多……要是发掘速度再快一点,能比现在还有名气。”
      “哎?”孟思对此似乎颇有兴趣,“那你这次去看什么?”
      “不知道,还没有命名呢,年份也没有完全确定。”顾岳麟在孟思肩上蹭了蹭,困得说话都有点含含糊糊,“等我回来告诉你。”
      “我要先去一趟安云南边的五营市李家村,第二个幼儿园恰好在你们研究所……”
      “郭家沟阳光幼儿园,离安云古生物研究所达瓦山的研究场所正好十五公里。”顾岳麟在孟思领子上面蹭了蹭,语气软乎乎跟撒娇一样,“我昨天查过了,你要是过来这边,我请你去现场看看,还是很有意思的,都是那种荒山,树木腐朽的味道和阳光还有流水的声音,是人工景观怎么都模仿不来的。”
      “那有虫子吗?”
      “……你对虫子意见真的很大啊孟老师……”
      孟思哼唧了几声,对此没有表达没有什么异议:“我讨厌节肢动物。”
      “那你下次别吃螃蟹了。”顾岳麟小声地吐槽着,“不要讨厌虫子啊,它们是一个比我们大得多的世界了,人才占这个世界多少比例啊,比起它们,我们才比较像一堆怪胎。”
      “你那个可以爱虫子的充满博爱的思想的脑子也是人类社会养出来的。”孟思敲了一下顾岳麟的额头,继续翻自己的平板电脑,“我倒是有点担心普通话的问题,李家村我看村干部的班子还有新闻,应该是已经完全普及普通话了,但是郭家沟我查到的信息很有限,这个地方还没有往外输出信息,这可不太好。”
      “其实,我有时候反而觉得,让当地如果保存自己特色,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顾岳麟伸手指指了指平板上的图片,“你看,这种特别的舞蹈,还有当地的民间信仰,都随着现代教育被破坏干净了。如果当地孩子到最后连自己家乡的话也讲不出来,还挺可悲的。”
      孟思沉默了一会,手指沿着平板翻了好几张图片:“确实好看……”
      “孟老师,你们有思考过什么是应该教给孩子的,什么不应该吗?把他们都变成城市里那种随处可见的孩子,这样也算是教育的目的吗?”顾岳麟这么问着,抬起头看着孟思。
      “我想过啊,当然想过。”孟思表情没什么变化,似乎这个问题已经被自己咀嚼得惹不起一丝丝情绪变化,“我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我之前就来过。当时我来的时候,陈旧的彩旗在露着浅翠色的草地上迎风招展着,无数转经筒的声音敲打着清冷的风,美得好像,这里就是天堂一样。”
      她停顿了一会,捂住脸:“然后我包就被偷了。”
      这转折来得太过突然,顾岳麟一下没反应过来,扭过脸看她:“这……”
      “这里当时路上跑着很多孩子,他们脸色通红,头发散乱,嘴里叼着烟,声音古怪。你跟着他们到家里去,会看到跟他们一样大的女孩抱着孩子坐在角落里,两个孩子看他们那个瘦小的孩子,就像是看着一个小牲畜一样。抢劫、斗殴、乱交,安云最底层的村子里多少孩子死于奇奇怪怪的病,多少女孩十几岁捧着肚子露出半个□□跟人拉家常。文明是必须的,他们越厌恶读书,他们越应该读书,他们之前活得像野兽,所以他们不痛苦,所以他们麻木,读书会先给他们痛苦,最后才能给他们尊严。”
      孟思撑着下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那是错位的。你所欣赏的当地存留的文化遗产,他们是用当地曾经穷人的血泪浇灌出来的。底层人牲口一样活着,才是曾经的时代辉煌假象下的真相。你喜欢那种舞蹈,但是那种舞蹈要小女孩五岁不到就劈叉,每天练功,事故率很高,即使不出意外,三十岁很多舞者也会留下严重疾病。这叫献天舞,是要用肉身去感动神明的舞蹈,才会那么极端。而你看的伶人歌,则是小男孩要十五岁之前就受割礼,这辈子不再结婚,还要喝一种药水延缓男性发育,虽然唱歌很好听,但是这些演唱者大多死得很早。”孟思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东西,以后再也见不到又有什么可惜呢?一些人为了取悦另一些人扭曲身体抛弃尊严放弃生命,这种东西,哪怕再好看,也不过是罪证一件。”
      顾岳麟忽然想起来孟思确实不是很喜欢看任何古代遗址建筑,尤其代表了恢弘伟大的那些举世闻名的奇迹:“也不能全盘否定。”
      “谁来定呢?保持当地原汁原味,保留本地特色,这样说的人要不是已经走出来的人,要不是偶尔路过的人。”孟思在这一点上异乎寻常地坚持,“在当地的人,在其中的人不会愿意被世界当成异类和他者的。在一个‘文明’的时代,仅仅因为生在曾经‘蛮荒’的地方,就被要求保持原汁原味,这难道不是一种恶心的表演吗?”
      “我也没有说……哎。”
      “不是吗?奴隶主死了,奴隶穿着曾经奴隶主的衣服给外来的穿运动装的人表演舞蹈,在一个社会土壤都已经分崩离析的当下做着模仿的表演,我觉得很奇怪。”
      顾岳麟歪着头想了想,乐了:“我原来不觉得奇怪,你说完我也觉得奇怪了。”
      “所以,孩子必须要学会普通话,必须学会怎么做一个普通的甚至平庸的人,什么保护的问题自有保护的人去做,我要做的就是给幼儿社会化教育打好基础。”孟思翻了个白眼,“专业的事专业的人去做,要不然干嘛分不同社会分工,我反正就负责这块,他们保护不好是他们没能耐,别来怪我们教育效果好。”
      顾岳麟哑然地笑了几声,揽住孟思的肩膀:“孟老师啊……孟老师。”
      两个人就这么靠了一会,顾岳麟忽然想起来什么:“等我回来我们还是要问一下郭林,就是你那个前男友的事情。虽然孟老师你可能没察觉,但是他或许……”顾岳麟表情略微沉了沉,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没什么,等回来再说,只是我自己的猜想而已。”
      这话开得不明不白的,孟思倒是有点不理解,不过她现在对郭林的话题没什么兴趣,只是答应了一声。倒是顾岳麟看她一脸无所谓的,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男人多点防备啊,孟老师,别老反省自己。你不乐意看的东西偶尔也要努力观察观察,他们坏起来你可想象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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