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河山

　　“并无。”程茂朗不得不承认，他顺着武戎的话，告诉黎晏：“你所见到的那位颜若白，并非是活人，而是金铃炼制的活死人，你难道没发现，每次见颜若白的时候，都会有金铃在场吗？”

　　她发现了，但是一直不知道为什么。

　　见黎晏面露疑惑，武戎问道：“你知道我们的称号和排名是如何定义的吗？”

　　“你们所擅长的？”

　　“差不多吧。”武戎点点头：“金铃蛊，顾名思义特长便是蛊，东家将他收下，定在老大未血剑之后的原因，便是他的能力世间绝无仅有，他是南疆蛊王最不受宠的儿子，但是也是天赋最高的孩子，蛊王去世后，家族之争他小小年纪毫无胜算，逃了出来，被东家救下，成了我们的杀手乙。”

　　程茂朗也是无奈一笑：“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金铃确实很厉害。他操控蛊人，没有失败过。”

　　“所以说，我所见到的颜若白，是金铃操控的蛊人？”

　　“是。”程茂朗承认，黎晏的脑子确实好用的多，一点就透。

　　几人又简单交代了几句，武戎带着程家兄妹起身：“黎姑娘，天色不早，在这每日都会按时给你送来饭菜，我们三个每天早晨会来给你送一些必需品，你先好好休息。”

　　黎晏叫住他们：“当初那么着急将我带来，现在为何对公主和诅咒一事不上心了？”

　　程徵羽抱着琴：“你现在的精神不好，无法破诅咒，先休息罢。”

　　他们越掩饰，黎晏越好奇。

　　“精神不好就不能见公主了？”黎晏反问道：“先将一切告诉我不好吗？好让我有应对的办法。”

　　“这......”

　　武戎犹豫片刻：“可以，你想什么时候见公主？”

　　“明天。”黎晏目光坚定，虽然她状态很不好，可以用极差来形容，但是按耐不住她对摩诃古国的好奇，她能感受到，摩诃古国地下掩埋的真相对她来说非常重要。

　　况且虞国还在打仗，归田之法还未解决，三公主还未归乡，太子的散财济民之法还悬在虞国成百上千子民的头上，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就好像一座座大山，压在她的身上，喘不过气来。

　　“好，我答应你，今晚我便去请示公主。”

　　三人合上了黎晏的房门，他们并没有限制黎晏的活动，相反给了她很大的活动空间：

　　所有地方都可以。

　　他们有恃无恐，知道黎晏没有他们的帮助便回不去虞国，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家，她语言不通，货币不通，就连身份，都得需要他们来解决。

　　所以他们并不认为黎晏有本事跑出去。

　　黎晏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她没有打算跑，相反，她需要在祁国多呆一段时间。

　　她要弄清楚颜若白究竟为何叛国。

　　只是因为崇文公主吗？

　　可能不是。

　　她下意识像抓住天鸢，忽然想起，早就落在了吴白的马车中，不知所踪。

　　无奈叹了口气。

　　推开门，便看到对门吴白也刚刚把门合上。

　　“......”

　　吴白颔首唤了一声“黎姑娘”便下了楼。

　　门内忽然传来一阵叫喊：“未血剑大人！等一下！”

　　“啪！”的一声推开了门。

　　秦世墨衣衫凌乱，显然是挣扎过，见到门口的黎晏又嚎了一嗓子，赶紧把门关上了。

　　吴白在楼梯拐角处仰起头，目光中微微露出不解。

　　随后，他拉下了帽兜，目光平视前方，不再理会楼上的反应。

　　黎晏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往下望，了然：

　　原来他们放任自己随意走动，是将他们放在了百谱坐宴。

　　在这里，全部都是杀手阁的眼线，他们想走也会有人跟着。

　　她干脆就一直倚着那栏杆旁边的柱子，思考见到崇文公主之后该怎么去问。

　　楼下觥筹交错，乐声舞起，伴着阵阵琴声，黎晏陷入了沉思，但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秦世墨在这时候走了出来，有些抱歉的看向黎晏：“黎姑娘，冒犯了。”

　　黎晏笑笑：“秦大人当注意场合才是。”

　　二人自相见，还未坐下来好好谈话，只见秦世墨惋惜说着：“黎姑娘，莫要伤心。”

　　“嗯？秦大人何出此言呢？”

　　秦世墨自顾自地说着：“我知白贺生叛国对黎姑娘打击不小，但是黎姑娘要明白，知来者之可追。”

　　“秦大人误会，我现在并没有怎么难过，白贺生叛国固然可恨，但是秦大人何不好好想想，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我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叛国。”

　　“黎姑娘啊！”秦世墨痛心疾首：“黎姑娘啊！莫要被他骗了去！他既已叛国，不管什么原因，他都已经背上了千古骂名了！你们之前的情情爱爱啊放一放啊！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你可要想好了！”

　　黎晏眯着眼睛看着苦口婆心劝她的秦世墨，轻声打断他：“秦大人怎么就会认为我是那种为了一个白贺生就会放弃一切的人呢？”

　　她看向秦世墨：“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真相罢了。”

　　“真相有那么重要？”秦世墨抱着手臂也看向她：“真相是白贺生有苦难言又如何？他的真相值得我白虎城上万子民被祁人的铁骑践踏？值得你我不远万里被虏来做人质？值得谢清初公主掩藏驸马饱受风沙之苦来边疆和亲？值得这莫名其妙的破诅咒让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秦世墨提到这，便红了眼眶，手紧了紧，咬牙说着：“我管他真相是什么！我看到的是我手下的子民风餐露宿食不果腹！我要做的是杀了他，杀了祁人，为我大虞王朝百姓换来片刻安宁！”

　　黎晏怎会不知，但是她想要真相并非为白贺生开脱，这个真相很有可能是解决一切的源头。

　　她不能说，她不可说，她说不了前世的种种和梦境中的诡异。

　　“秦大人，慎言。”

　　“慎言？”秦世墨情绪越来越激动，自己却全然没发觉，楼下的乐声越来越急促，舞步越来越快，黎晏余光看向楼下，垂眸思索片刻，抬起头对秦世墨说道：“秦大人，琴声好听么？”

　　秦世墨被她这么一问，瞬间懵了：“什么乐声？”

　　黎晏低低一笑：“秦大人，有人要杀我们。”

　　铮铮琴声依旧不绝于耳，黎晏忍下心中烦躁，按住秦世墨搭在剑上的手：“秦大人，莫要听琴声。”

　　秦世墨只觉莫名其妙，黎晏打断他的话更让他有些心中躁闷。他跟着黎晏下了楼，楼下那几位琴师见他们从楼梯上走下来渐渐收了声音。

　　“截水琴，没想到你竟还是想杀我？”

　　“想杀你是一定的，但我并不是截水琴。”一道少年声音从客座上传来，黎晏早就注意到了那个人。

　　那人的身影在层层帷幔下缓缓起身，挑开白纱，露出的确是黎晏怎么也想不到的脸。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撞在了秦世墨的手臂上。

　　“南游？”

　　不，绝对不是南游！

　　这少年身上散发的，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杀意和危险。

　　虽然长着一张和南游相差无几的脸，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秦世墨没见过这张脸，却依旧对此有微微恐惧。他扶着黎晏，看着黎晏微微苍白的脸，问道：“南游是谁？”

　　“南游”似笑非笑，无意识地转着手里的刀，打量着黎晏：“别来无恙啊，阿晏姑娘！”

　　声音清冽，带着几分与南游无二的少年之音。

　　黎晏黑瞳微微一震，撑着秦世墨起身：“你才是真正的凌迟手！”

　　“终于发现了么？”少年微微歪头看向黎晏：“我还挺高兴的。”

　　黎晏沉思不语，少年走近他们，秦世墨被魔音打乱了心绪，但是下意识还是护着黎晏，不叫少年靠近她。

　　可惜只是徒劳。

　　凌迟手只是抬手一按，秦世墨便动弹不得，好像被千斤死死压住身体。

　　“我想杀谁，你是拦不住的，小县令。”

　　他笑着，加重力气，黎晏隐隐听到了咔嚓一声，好像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唔......”

　　秦世墨不能再忍痛，不禁痛呼出了声。

　　她不能再躲在秦世墨身后，她沉默着，右手覆上凌迟手的手：“够了。”

　　“黎姑娘......”秦世墨忍着痛，看着黎晏将他当在了身后。

　　凌迟手骄矜地抽回手，微笑着看着黎晏：“刚刚还是想杀了你的，但是现在我倒是不忍心了。”

　　怎么不忍心？

　　黎晏心底白眼一翻，她不信是因为她阻止凌迟手杀了秦世墨他才不忍心的。

　　“我名北冥，百谱坐宴杀手丙，人称凌迟手。”他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自我介绍着：“南游是我的弟弟，他并非杀手阁的杀手。”

　　原来，他们是兄弟。

　　他大大方方地介绍着自己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号。

　　黎晏没有忘记，面前站着的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笑意盈盈的少年，可是上京城第一通缉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北冥一笑起来，就会转手里面的刀，有意无意般划过自己的皮肤。

　　黎晏只觉得面前的画面有些毛骨悚然，北冥因为常年生活在黑暗之中，惨白的脸上不显一丝血色，他露出森森白牙，好像是刚刚苏醒的猛兽，磨牙吮血般，盯着面前的猎物。

　　她还是稳了稳心神，壮着胆子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说了，来杀你啊——”

　　北冥手中的刀转了个弯儿，抵着黎晏的喉咙：“在这之前，我想问你个问题。”

　　黎晏暗暗吞了一下口水，她心知，自己再动一下，便会成了这百谱坐宴的一具孤魂。

　　“什么问题？”她顺从地问道。

　　“你接近东家有什么目的？”

　　黎晏垂下眼眸，她很想说其实并不是自己接近的白贺生，而是巧合......

　　等一下，真的是巧合么？

　　一边的秦世墨即使手腕痛的他说不出话来，但还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白贺生......居心不良......你又何必污蔑黎姑娘？”

　　“我接近他，当然是为了帮助他。”黎晏抬起眼眸，对上北冥寒潭般的眼眸：“东家太苦了，我想帮他。”

　　她尽量把自己包装成一个迷恋颜若白的懵懂期的小女孩，降低凌迟手的警惕：“我得知了他的身世，一开始只是想利用他解决归田之法，但是后来，我越来越发现，他并不是什么无情的人......”

　　说到这，她不禁微微抽泣：“归田固然可恨，但是可恨的背后，是否还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秦世墨瞪大了眼睛：“黎姑娘，你竟然......”

　　她不理会秦世墨，继续声泪俱下。

　　北冥抵在她喉咙上的刀微微松动，黎晏惊奇：有戏。

　　这凌迟手还是个性情中人？

　　她还没感叹，北冥露出森然的眼神，嘴角微微一弯：“用情至深？那更该死了。”

　　刃抵着她的喉咙，黎晏清晰的感受到了利器划开的撕裂感，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原本就靠在秦世墨的手臂上，这一下贴的更紧了，秦世墨见状一把握住了凌迟手的刀：“黎姑娘本就是你们......东家看重的人，你若是杀了她，不怕白......你们东家问你的罪？”

　　刀刃一寸寸刺进黎晏的喉咙，也一寸寸深入了秦世墨的手掌心。

　　秦世墨这句话确实是北冥担心的，他之所以会这么明目张胆来杀黎晏，是有一部分东家的原因。

　　“喂，差不多得了吧？”

　　一声玩世不恭的声音响在他们身后，黎晏循声望去，一位让她更惊讶的人抱着手臂，闲散地靠在门框上，目光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浅浅一笑：

　　“你不怕颜若白宰了你？”

　　北冥耸了耸肩，慢慢回过头，没有很意外，声音平静无波：“你可算是出来了，让我们好等。”

　　说罢，看向黎晏：“唉，还差一点，我就都成功了……”

　　那叹息，似乎是在惋惜，又好像是兴奋。

　　苏敛阴着脸，缓缓起身，拎起长弓，拉开弓弦，“嗖”的一声戳在了北冥的左耳边，伴随着她的箭，还有苏敛冰冷的声音：

　　“我警告过你，别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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