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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这大抵是元遥几日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回,睁开眼时,昏黄一片,不知时辰。
段淮还没醒,元遥凝视着他的面庞,昨夜的情绪还萦绕在心头,抬手想触碰他微肿的眼皮,才发现手臂被他箍在腰间,一时半会抽不出来。
平复着杂乱的心虚,元遥吃力地抻了抻被子,尽量盖住他的后背。
寻常人来说,冬日就寝时,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敢伸出被子,即使屋里头烧着地龙,一摸被面儿,还是冰凉的。
可段淮大半身子都露在外头,竟还像个汤婆子一样热乎,捂得她也跟着暖和。
老话说得不错,春困秋乏夏打盹儿,睡不醒的冬三月,才醒没一会儿,她就又乏了。
元遥额面紧挨着段淮的下巴,他这时的胡茬比昨晚还茂密许多,元遥看着莫名心痒,向前一探,只觉那微弱的刺痛有些舒适,便情不自禁蹭了下。
才蹭一下,男人便有了反应,先是无意识地闷哼,手掌轻拍着怀里人的背,而后才缓缓睁开眼。
见把他吵醒了,元遥有些许心虚,不敢对上他还不清明的眼神。
她感受到段淮的呼吸渐渐平稳,人似乎也正慢慢清醒过来,忽地,听见他道:
“蹭红了。”
他的声音因睡意沙哑得很,震得元遥耳廓发麻。
“什么时辰了?”他问。
元遥低着头,回道:“不清楚。”
段淮看向严严实实的床帏,没有去拉的意思,反而抹了抹她泛红的额头:
“起吗?”
虽说已经睡足,可元遥仍然贪恋被窝的温暖,纠结着不想起床。
段淮许是瞧出了她的想法,轻笑一声,干脆合上眼:
“那再躺会儿。”
又歇了半个时辰,两人才起来梳洗。
用过午膳,元遥让人把昨晚捡来的小黑狗抱来房里,小狗像是认出了段淮,翻滚着朝他露出肚皮。段淮蹲下身给它顺毛:
“回头问问宫人,要是没人养,就带回去。”
昨夜风波未退,宫里再无一点过节的喜庆,趁着一团乱麻,元遥与段淮去了趟颐文轩。
“我与李进共事数年,其人表面随和,实则阳奉阴违,你此番定要多多留心。”边大人向后挪了下素與的轮子,段淮立刻起身上前:
“我推您。”
他双手把住椅背,推着边大人来到窗前:
“您的腿……”
窗外的树枝被风催动,时而打在窗框上,边大人凝望此景许久,才缓缓开口:
“当年陛下突发恶疾,不省人事,元青弘代政,彼时东南战事方歇,他欲更进攻打岭南,我等上奏阻拦,谁知他阴险狡诈,早便在此设下圈套,构陷我贪污军费、沮挠军计……这腿便是在流放路上冻坏的。”
边家代代忠烈,最终落得个满门流放的下场。
“若只是流放也罢”,边大人闭上双目,“他还要斩草除根,全家二十三口……仅我与小儿苟活下来。”
那时靖元皇帝还未逝世,边大人作为为数不多知晓立储秘旨的人,元青弘本就没打算留他的性命,于是流放半路,他便朝边家动了手,一伙乡匪突然袭击流放队伍,刀刀毙命,何来劫财之意。
“我最痛恨的……是先帝深信于我,可我却未曾深谋远虑,落到自身难保的境地,令公主殿下受尽委屈。”
“殿下这些年太苦了,我等藏于暗处,只能眼睁睁看着殿下受苦,无能为力,惟有牧舟伴其左右,二人彼此尚能是个宽慰。”
边大人睁开那双深如寒潭的眸子:
“寻川,你可想好了,既选择了蹚这一趟水,便做好万劫不复的打算,决不可生出二心,誓死追随殿下。”
话音随渐歇的风声消散,在下一阵疾风来临前,段淮郑重开口:
“边伯父,我这颗心,从始至终都在她手上。”
元遥同燕娘取了茶叶回来时,段淮正踏出客房,一见元遥,他迅即掩上门扉,腾出手接过她手里的茶罐。
待到她同屋里人告别过后,两人才由后门离开。
此时天色渐晚,抬头可见暮霭西垂、胧月东挂,元遥边走边问道:
“边大人同你说了什么?”
“说了些先前的经历,”段淮落在她身后半步:“还有……”
元遥随着他的停顿驻足,一转头,便掉进他的眸光中。
“……”
段淮含着笑:“叮嘱我,老老实实跟你,切莫三心二意、朝秦暮楚。”
听他这么说,元遥险些崴着脚……这话显然不是边大人说的。
“总不正经。”她小声埋怨。
两人身量差得多,段淮似是没听清,低头凑近了些:
“嗯?”
“……没什么。”元遥侧过身,视线无意落在巷外的亮光上,她拉了拉段淮的袖口:
“饿不饿?”
这些天事发众多,看似匆匆,实则今日才到大年初六,宫墙内再是腥风血雨,也误不得墙外的人间烟火。
离着颐文轩不到一里的街角,坐落着一家并不起眼的食肆。
此时灯会将近,中心街坊正是热闹时分,颐文轩所在的坊远离城中,也就落个消停。
“这儿的涮锅称得上一绝,就是位置偏些。”
掌柜的一见元遥二人,忙迎上前招呼:
“呀姚小姐,好些日子没瞧见您了,外头风大,快请进来。”
旁人对元遥的称呼,段淮并未觉得惊讶,先前在杏欢楼时,也曾听人这么称呼她。
这是二人儿时便有的习惯,为了出宫时不暴露身份,在外都化了其他的姓氏。
店里零散坐着几桌客人,涮锅蒸腾的热气弥漫整个厅堂,倒也不显冷清。
两人来到一处稍许安静的角落坐下,掌柜的递来菜单:
“您两位喝些什么?还是碧螺春再加一壶决明子菊花茶?”
听了掌柜的话,段淮不着痕迹挑了挑眉,若无其事翻看着菜单。
“碧螺春,再加……红果蜜茶如何?”元遥询问着段淮的意见。
他向来不爱苦茶。
“听你的。”
得了他的肯定,店小二先将茶水送上,元遥此时饿得不行,忙同他商量着点好了菜。
待店掌柜离开,元遥轻抿一口茶,茶汤入肚,并不能充饥,反而更加激起食欲。
“这家涮锅最招牌的就是鲜切肉片,尤其是羊肉,等会儿你尝尝看,同北境的有何不同。”
段淮应了声,视线落在杯底的红果片上,经过一番泡煮,红果虽不似生时鲜红,嚼在口中仍是酸涩无比。
他捏着茶杯久久未饮,两人无言片刻,他终是忍不住了:
“谁爱喝决明子?”
元遥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所言之意,答:
“是仪舒,我常常与她一同过来。”
段淮似是松了口气,垂眸避开她的视线,喝茶遮掩道:“我随意问问,还以为你会和闫牧舟来,毕竟你们俩……”
“牧舟不喜膻气,若是与他用膳,寻常菜肴便好,就像南河街那家饭庄,你是不是还没去过?我们下次去。”
这话一毕,对面也没了声,正巧铜锅上桌,元遥顾着摆弄碗碟,没留心段淮的举动,猝不及防,他已经坐在了自己身侧。
接过她手里的瓷盘,段淮开始着手涮肉。
若临方桌,两人惯于对坐用餐,鲜少像此刻这般挨着坐于一侧。
“怎么……”
段淮迎上元遥疑惑的目光,振振有词道:
“对面漏风,冻腿。”
有人愿意忙活,元遥自然愿意吃现成的。
因着这几日宫中出事,门禁更加森严,两人吃饱喝足后,并未在外过多逗留,只路过时瞧了几眼灯会的盛景,便回了宫。
涮锅万般好,就是这吃完连头发丝都浸透了味,元遥沐浴完好一会儿,还觉得身上留着膻气。
段淮回来时,见她还在研究舆图,径直过去拿浴巾包住了她仍在滴水的头发。
“小心受凉。”他仔细地给她擦拭着。
元遥顺着他的动作微微仰头:“段淮,这里的具体地形,你能帮我画出来吗?”
段淮抬眼看向她指的位置:“这是处要隘,两处山壁中间,前宽后窄,易守难攻,擦完我给你画。”
他的手法不轻不重,擦得元遥迷迷糊糊,正昏昏欲睡,舒适忽地戛然而止。
“来,转过来。”他的声音由发顶传来。
元遥登时清醒了些,依言慢吞吞转过身面向他,段淮神色认真,继续为她擦着头发。
“总觉得没洗干净,还有味。”
她本随口念叨一句,没想到下一瞬,他竟停下手里的动作,捧着她的脑袋凑近闻了闻。
“香的。”
哪怕发生了昨日那样的事,两人又抱头痛哭一夜,元遥还是无法坦然面对这些亲昵的举动,每每都觉得脸红发烫,可见对方从容自若,没有丝毫羞怯的模样,她又不好先露怯。
他这样方寸不乱,总不能是两人从小就亲近的缘故,孩童间的亲昵如何能同成年男女相提并论?
那除此之外,莫不是他早就对男女间的亲密习以为常?
是了,两人分别数载,他远在边关那些年,说不准有过情投意合之人,凭他的为人与相貌,怎么会少了仰慕的女子。
正如花瑛那样的女中豪杰,明媚大气又英勇善战,若是他们曾经互相倾心也是无可厚非。
如此说来,同她成亲,何尝不是误了他真正的姻缘。
现在仔细想来,她与段淮所谓的互通心意,或许只是年少冲动,这么多年过去,早变成了过眼云烟。
抛却那段朦胧的少时欢喜,她与他之间更多的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他对自己的好,或许只是他重情重义。
思及此处,元遥蜷手抵开段淮,后者一怔:“怎么了?”
“和我成亲,”她不敢抬头看他,“委屈你了,咱们和离的事还作数,你若是日后心里头有了人,随时可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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