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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往往
吴清的家位于日晖市的老城区,这里的道路比较狭窄,居民楼下面多是商铺小摊,路边横着许多家用摩托,还偶有几辆轿车插在中间。
道路左右的空间被车辆排排占用,杨伯的车开不进去。于是到路口处,林枫燃就下车了。他有吴清家的地址,从这里沿着右边的小路一直走,街道左边的第一家裁缝铺就是她家。
由于此行有正事要办,林枫燃并不希望江南柯跟着自己。下车前,他以为这位千金小姐会嫌弃这样市井的地方从而不会下车,就没有直接跟她说。结果他刚出来准备关门的时候,她也起身要下车。
“江小姐,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你就不要跟过来了吧。”毕竟是有所请求,林枫燃说的还算委婉。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连未婚妻都不可以知道?”江南柯的气还没有消完,一想到自己愿意放下身段陪他来这样的地方,他还不情愿,便更加不爽了。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她搬出了未婚妻这三个字。
什么未婚妻……林枫燃对这样的说辞和姿态非常不满,他不想把情绪摆在脸上,和她针锋相对,但也不想再给她面子。
“哦,是我女朋友的事情。你想跟过来就跟过来吧,不要坏事儿就行。”他淡淡地看了江南柯一眼,便转身往前走,不想对她有过多理会。
“跟就跟。”江南柯咬咬牙还是下车跟了过去。
这路上虽然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堪,但也好不到哪里去。道路两旁的蔬菜水果摊位很多,有些摊位面前多多少少会有些腐烂的菜叶子和蔫巴巴的水果。
地上未清理干净的鱼鳞和血液混在一起会散发出腥味,吸引来苍蝇在上面狂飞乱舞。被人随意丢弃的塑料袋、泡沫网套耷拉在地上无人理睬,直到被风吹走。公用垃圾桶又脏又破,从它身边经过时会闻到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总之,整条街给人一种潮湿又拥挤的感觉。它倒不是时时刻刻都这么脏,但环卫工人无法二十四小时都在线。
江南柯从小到大都过着被人伺候的生活,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场面。一路上她都在盯着自己的脚下看,怕的不是弄脏了自己的限量版高跟鞋,怕的是弄脏了脚趾,新做的美甲沾了灰那可太令人不舒服了。
林枫燃显然没有她顾虑的这么多,只挑着不脏的地方走就行。这里只要不靠近路边,其他的地方都还算干净。他一边走,一边看着这些店铺的招牌,发现卖水果的铺子很多。他想进去看看有没有好的水果,这样可以买一些回家给那位超级喜欢水果的可爱鬼。
下午微风和煦,穿过菜市街就能看到吴清家的裁缝铺。店面不大,门口摆了一些花草,有一位妇人正坐在那里绣些什么。大概是眼神不太好,她带着老花镜,还会时不时把手上的物品举远一些看。
再三确认这里就是吴清的家后,林枫燃走上前微微倾着身子,蔼然问道:“阿姨您好,请问吴清同学在家吗?”
江南柯没有说话,只是跟着他一起和善地看向面前的阿姨。
闻声吴清的妈妈扶了扶眼镜抬头看去,原来是一对青年男女。
“呀,你们是我家清清的同学吧。”那妇人笑着极为和蔼。
“是的阿姨,我找她有些事情,可以让她出来一下吗?”对于年龄较大的和蔼女性,林枫燃总不会很冷酷的。
“啊,好啊。”说着她站起身,把手里的绣品放在凳子上,热情地招呼道,“清清正在楼上学习呢。你们先进屋里喝杯水吧,我去叫她下来。”
林枫燃本想说不用了,但江南柯此时跳出来应上了热情:“谢谢阿姨!”
她并不是口渴了想喝水,而是今天自己没有带伞,也没人给她撑伞,她想进屋防防晒。秋天的太阳虽不毒辣,但照在人身上还是热烘烘的。
见江南柯跟着吴清的妈妈向家中走去,林枫燃没有办法也只能跟上。进去之后他们才感受到,这间裁缝铺原来只是招牌不大,里面的空间还是挺宽敞的。
左边有桌椅、茶几和冰箱等家具,这里显然待客的地方。右边的一套架子上挂着各种颜色、材质的布料和丝线,一面橱子上展着不多但精细的衣物和绣品,各种工具被分门别类地放好,缝纫机下的废布料被堆叠得整洁利落。很显然这是经营生意的地方。
左右两边互不干涉,但看起来很和谐。这间铺子的女主人将它打理的井井有条,想必她很热爱这里的一切。
“来,喝水。”吴清的妈妈见二人的穿着气质都不凡,便不好意思给他们倒家里的水,只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递过来。
“谢谢阿姨。”他们接过水前后感谢道。
“你们坐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叫她。”
“嗯。”
二人再次坐在一起不说话。江南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林枫燃细细打量着裁缝铺若有所思。
这里布料、针线、各种工具都齐全,刚刚看到这位阿姨的时候,她正在绣东西,后来放在凳子上的也是一件还未完成的风景绣品。想来那面橱子上的刺绣山水画和花鸟图都是这位阿姨亲自绣的。他虽不懂刺绣,但这些作品看着都精细而逼真,这位阿姨的技术应该能算作上等。旁边的衣服多用刺绣元素,说不定也都是她自己设计制作的。
其实想了这么多,林枫燃只是看上了橱子上的一条蓝白色印花吊带裙。虽然看起来很普通,但他家暮暮穿上应该会非常好看。
楼上,吴清听见妈妈说有同学来找自己还是一男一女,一边疑惑着,一边收拾好自己下了楼。待看到来人的时候,她直接懵了。
那位气度不凡的女孩她不认识,可这位男生她认识。她在郑闯的命令下盯过江暮沉一段时间,再怎么“两耳不闻窗外事”,也知道这是林枫燃,是江暮沉的男朋友。他来找自己能有什么好事?是来问有关江暮沉的事情吗?还是别的……吴清的心中有些慌乱。
“你好,吴清同学。”林枫燃率先问好,也算是给她一个提醒。此时,吴清的妈妈正在下楼梯,他不认为这是个适宜谈话的好场合。
“班长,你怎么来了?”吴清迅速反应过来,并与他打起了配合。她不想让妈妈察觉出任何异样。
“这次的实践活动与老城区有关,杨老师又让我交给你一个任务,所以我们就按照她给的地址来这里了。正好两件事情可以一起完成。”林枫燃正经而有礼貌,看起来还真有点好好班长的样子。
江南柯一听就知道不对劲,但她仍然在一旁什么都没说。毕竟搅黄了他的“正事”可能对谁都不太好。
“这样啊,那我们出去说吧,顺便可以带你们看看这里。”说罢,吴清转身跟妈妈简单交代了一番,“妈妈,我和同学出去一下,实践任务完成了我就回来。”
“好,你们注意安全,过马路的时候记得看前后的车辆啊。”
“知道了。”
不远处的茶馆里,林枫燃和吴清在一楼交谈,江南柯识趣地坐上了二楼。二楼桌净椅空,只有她一位顾客。望着坐在楼下的两个人,她抿了一口龙井茶。苦涩慢慢在舌苔化开,她渐渐升起了满腔的挫败感。
林枫燃好像真的对她没有任何感觉,不管是在车内还是在路上,他几乎从不与她说话。也许他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江南柯还从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冷落,尤其是在自己已经这么主动的情况下。她第一次跟着一个男孩跟了一路,以前都是别人跟着她的。
楼下,二人一坐好,林枫燃就直接问道:“吴清同学,看你刚刚的反应,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嗯。”吴清低着头不敢看他。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男孩并不凶,说话也是淡淡地,却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
“那我就不废话了。我这次来是想问你,你们以前为什么要欺负江暮沉。”林枫燃的话语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冷了两分。“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
其实林枫燃根本不确定郑闯,或者说她们这个小团伙到底有没有欺负过江暮沉。他这样问,就是故意要诈吴清。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很明显了——他今天是来算账的。
在这种情况下,倘若她们几个没有欺负过江暮沉,吴清一定会极力为自己辩解。假如她们的确欺负过了,这样说就是在告诉她,她们已经暴露了。无论哪一种,都可以让他获取到更真实有效的信息。
而吴清显然已经中了圈套,不知道她察没察觉到这点,但她早就不打算站在郑闯这一边了。在沉重的压迫感中,她握紧了桌上的茶杯,冷静说道:“说实话,我不知道郑闯为什么要欺负江暮沉,我只能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
“请讲。”
“高一下学期某个周五的下午,我留在教室写作业写到了很晚。写完作业后,我收拾书包准备离开。离开之前,我去了一趟卫生间洗手。
可能是郑闯她们几个当时都没注意到外面有脚步声,我一推开门就看到有两个女孩把江暮沉按在角落,然后郑闯在踢她。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郑闯看到我后还扇了她一巴掌。我被这场面吓到,没有踏进去就连忙逃走了,所以不知道之后是怎样。”
听到这里,林枫燃暗自握紧了在桌下的拳头。那人怎么敢的啊。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们几个,也是我第一次见郑闯欺负江暮沉。不过后来听另外两个女生说,这也是她们三个第一次欺负她。那次之后,我因为成了霸凌事件的目击者被她们威胁、欺负,所以我也加入了她们。
中间江暮沉悄悄联系过我一次,说希望我可以作为她报警后的证人。但当时我很怕郑闯,她们对我也有戒备心,所以我拒绝了她的求助。”
讲到这里,吴清恳切地说了句“对不起”。不知道她是对自己没有伸出援手的胆怯而感到抱歉,还是对自己后来与郑闯她们同流合污,一起欺负江暮沉的行为而感到愧疚。
林枫燃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茶杯里越泡越浓的茶,心情愈发的阴沉。这件事情怎么样也轮不到他来替江暮沉原谅,更何况有些事情根本不值得被原谅。
见他没有说话,吴清便继续讲:“在加入这个团体之后,她们的每次行动我都有参加。从高一下学期一直到高三下学期,我们一直都有断断续续地欺负江暮沉,有时是一周一次,有时是几周一次或一个月、几个月一次,时间从不固定,一般只会在没有人的时候和地方下手。
在此期间,我的角色一直都是在门口把风,偶尔也会给她们出一些计策。一开始的两次她们对江暮沉都是拳打脚踢,后来我觉得这样伤害太重、伤痕也太明显,就建议她们只踢江暮沉的小腿,或者掐她的四肢。”吴清低着头,声音越说越小。
“前几次江暮沉还会挣扎和反抗,后来她直接任由她们摆布。可能郑闯觉得这样太没有意思了,几次过后就不再对她动手动脚,而是转为向她勒索钱财。数额有大有小,江暮沉一般都会给。只要她给,郑闯就会立马放她离开。这些钱郑闯拿大头,剩下的平均分给我们三个。
我一直把分得的钱放在一个盒子里没有用过,如果她要的话,我可以随时奉还。这几年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因为我们三个一直都在郑闯的管控之下,所以她不说欺负江暮沉的原因,我们也不敢问。
在还会有身体伤害的时期,郑闯只是说看她不爽。后来的话,感觉更多的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换。郑闯拿人手短,江暮沉破财消灾。所以我说我不知道原因,但我所知道的就这些了。”
这长长的一段话没有敷衍和掩饰,吴清很真诚地讲出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起了一身冷汗,现在讲完了,心里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林枫燃相信这些都是实话,相信吴清没有为自己开脱,否则她只把自己所做的事情全都推到另外三个人身上就好了。可正因为吴清说的都是实话,他才会感到心痛和愤怒。
被踢打、被勒索,那个小笨蛋这两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林枫燃光是想到江暮沉昨晚还在说皮肉伤没什么的这种话,心底就泛起止不住的疼。
怎么什么事情都忍在心里、一点都不愿意跟别人讲呢?明明已经很不安、很难受了,还总说自己没事,就是能哭出来也好啊,可她愣是叫人看不出一点脆弱。
唉,也不知道家里的那个小笨蛋身上还有没有旧伤。郑闯这种人至今还在她身边纠缠,这太危险了。林枫燃想马上动身回去,可此时吴清叫住了他。
“等等,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说,是关于我们最后一次行动的。”
最后一次行动?闻言,林枫燃又坐了下来。
“就如我之前所说,我们很久没有对江暮沉动过手了,但那次不知道她们之间是发生了什么,还是郑闯心态有了变化。她命令我们在晚上放学的路上把江暮沉围堵起来,然后她要拿着木棍打她。我担心真的出事就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宋意祁的哥哥,让他去救她。最后他及时赶到,江暮沉也没有受伤。”吴清不是故意要说出这些,以求得“从轻发落”,她有她自己的无奈。
“当时为什么不来找我?”林枫燃越发觉得自己这个男朋友当的好不称职。
她和郑闯之间的事情,她和宋逸旻之间的故事,他全都不知道。当他还在担心宋逸旻值不值得相信的时候,人家就已经帮助过江暮沉好几次了。明明这几年他一直在,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其实这几年的林枫燃也饱受折磨,他被林季康和公司困着根本自顾不暇,只要没有人和他说,他不可能会知道这些事。
“因为我们从没见过,我不知道你的行踪,也怕跟你说了你不会相信。”吴清连忙解释。说罢,她又补充了两句,“我说这些不是要祈求你们的原谅,或是邀功,只是希望这件事情你不要让我的妈妈知道,她身体不好。”
“谢谢。”林枫燃不是冷心冷肺的人。从感情上讲,他对伤害过江暮沉的人绝对不会原谅,对拒绝过她的求助的人也不会有好态度。但理性思考的话,吴清确实力所能及地帮助过江暮沉。他可以完全不顾及她的难处,但对于她的帮助,他应该要说声谢谢。
吴清没想到这种情况下林枫燃还会对自己说谢谢,于是颇为慌乱地连说不谢。如果她们和郑闯的纠缠能在这里结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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