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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谓幸福
过完了年,剧团里重新又热闹了起来。这热闹一如往常,和过去每一年的开春都没什么不同,但又有不一样的地方——团里出了两个新闻。
一是年还没过完的时候,本地报纸在角落里悄然登出的一则消息:本市著名文化公司创文堂因资金周转问题宣布破产,董事长柯京生不知所踪。新闻版面附有上门要债的人围堵已经人去楼空的公司大门的照片,照片里乌压压的一片人海,看起来颇为骇人。不过这说到底,也仅仅是大千世界里一桩不大不小的闹剧罢了,团里个别人有些腹诽的话,私下里议论议论也就散了,毕竟什么事也没发生,若要和团里硬扯上关系,那就是大凤和柯京生真离了婚,她重新回了团里工作。所谓兜兜转转,又哪里能再多说些什么?
二石俊卿和金秀儿的事情算是彻底在剧团里公开了。两个人从金秀儿老家回来以后,就分开为结婚做准备。金秀儿一边收拾住处的衣物、个人用品,每天上班时候拎上一点儿拿到石俊卿那儿去,一边筹备着上学的事儿,跑手续办入学。石俊卿则到处采买新物件,置换新家具。虽然他们暂时还只能住在剧团分给石俊卿的居室里,但毕竟也将在这儿开启新生活,自然要重新布置一番。他们准备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后,择一个良辰吉日先领证,再热热闹闹地办婚礼。
两个人都觉得从未有过如此幸福的时刻,心怀期待所带来的快乐,远比想象中滚烫浓烈且韵味深长。
他们挽着手,一起抽了一天空闲时间去医院做婚前检查,准备等婚检报告拿到手就去民政局领结婚证。从医院出来,金秀儿问石俊卿:“刚才你怕吗?”
“怕什么,”石俊卿说,“总不是怕那个女医生把我吃了。”
金秀儿抿嘴,她正是想打趣这事儿,没想到这一天的男科检查刚好轮到一个女医生在值班,石俊卿走进诊室看见那个中年女医生望着他招手,脸都绿了几分。他身后,还有好几个男的,互相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愿意第一个走过去。最后还是金秀儿从后面推了石俊卿一把,让他身先士卒。
金秀儿眨眨眼说:“我还以为你会害羞呢,居然没有?”
“害羞……还是有一点的,但是想着体检完了我们就能结婚了,有什么关系呢。”石俊卿突然俯下身,把嘴贴到金秀儿耳朵边说了句悄悄话,“但我还是有点儿怕的,不过不是怕那个女医生,我是怕你,我怕你吃醋。”
“我吃什么醋?”
“怕你吃醋,觉得那女医生抢在你前头,就先把你老公看光了。”石俊卿有些俏皮地说,“那医生看得可仔细了,她还说——”
“说什么?”
“她说,你这个嘛,不错,挺好的。”石俊卿轻轻一笑,他的话自然意味深长。
饶是金秀儿曾经结过一次婚,听见这话也有些面红耳赤起来,她当然懂得他话里的意思。
等到这一天杂七杂八的事办完,两个人吃了晚饭,漫步走回金秀儿的住处。一路上,他们畅谈着接下来的计划:领证后办什么样的婚礼,请哪些人,甚至未来他们将会有的孩子——不论男孩女孩,他们憧憬着一家三口必然会很幸福的生活。
夜色深沉下去,两个人聊天的兴趣渐渐消退,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含情对视。石俊卿用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金秀儿,面前这个姑娘他永远都看不够。金秀儿被他看得有些悸动起来,心神荡漾,忍不住低声开口:“天都黑透了,回去又该没车了。要不然你今晚留下来吧。”
石俊卿晃了晃神,然后摇摇头。“秀儿,我还是想等我们领证那一天,两个人再正式住在一起。”
“唉,你这个人——”金秀儿娇嗔道,“有什么呢,剧团里谁不以为我们都已经——又何必在乎这个形式,反正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唉,你有时候真像根木头,像个大傻瓜。”她向石俊卿靠过去,自然而然地钻进他的怀里。“你……真的不想吗?”
石俊卿觉得浑身有些燥热起来,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怎么会不明白金秀儿的意思。她早就已经愿意成为他的人了,那张还没到手的结婚证书确实没必要成为横在他们□□之间的隔断,就算提前亲密一下又有何妨?他也不是圣人,面前的姑娘像一汪春水,融化进他的怀抱,她的呼吸如同均匀的波澜,荡漾在他的心口,令他酥痒难耐,更立马有了藤蔓般裹紧缠绕的欲望。啊,他怎么会不想把她揉到自己的身体里,一丝丝,一寸寸,一步步?有花堪折直须折,他分明可以立刻拥有她,他很清楚,她的一切早就做好准备,心甘情愿地等着他了。并且此刻她的手正抵在他的胸口,有意无意地轻轻摩挲着他的锁骨处裸露的肌肤。她在发出信号,她需要他。
可是这座出租屋,这座他曾经带着浑浊欲望在夜半徘徊叩门的房子,应该被斩断在他们的世界以外。他下了决心,不愿意两个人的第一次发生在这儿,说他古板也好,不解风情也罢,他觉得总该是正正经经把他的新娘子迎回真正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里,再在那新婚之夜,面对着他这一辈子最深爱的姑娘,怀着感激与珍爱,郑重地俯身而上,去做她身前那壮硕而不倒的大山,从此以后夫妻恩爱,长长久久,那才是他的设想。
“秀儿,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石俊卿的话既是说给金秀儿,更是说给他自己,他深吸一口气,扶起瘫软在他怀里的金秀儿,温柔地给她捋了捋额头的碎发,又亲亲她因为嗔怪而下垂的嘴角,起身而去。
两个人沉浸在幸福里,不知疲惫,不觉劳累。尤其是石俊卿,开了年以后就带着剧团再排新戏,精神头十足,有时候一整天待在排练场,晚上回了家还熬夜修改剧本,以至于好几次通宵不睡。金秀儿自然很快知道了,一直在劝他好好注意身体,但石俊卿此时仿佛有无穷的精力用不出去似的,他需要一个发泄渠道,去消磨等待的过程里内心的那份煎熬和蠢蠢欲动。对金秀儿的话,听是听了,他却老是很快抛在脑后。
他们婚检结束后那晚,他坚持回了剧团里的家,其实也睡不着,又烧了水泡着茶,照着老样子翻开剧本看了起来。
石俊卿才抽完两根烟,正在烟雾缭绕中端起茶杯喝茶,屋内忽然响起电话铃的声音。夜深人静,这不期而至的刺耳电铃声让他浑身一激灵。
石俊卿犹豫了一下,手摸在桌上的座机电话手柄上,又听那电铃声响了几秒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最终举起电话,靠在耳边。
“你好,请问是哪位?”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小,但石俊卿立马听出来了,是金秀儿在说话。“俊卿,你回家了吧,你在干什么?”
这是金秀儿第一次主动给石俊卿打电话,又是在这样一个深更半夜,石俊卿有些诧异,但当金秀儿的温言细语顺着电话线飘过来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浑身泛起一阵暖意。他轻轻地回答:“没做什么,可能要睡了。”
“别骗我,你正在看剧本对不对?”金秀儿有着七窍玲珑心,这个电话自然不是随便打来,她知道这几天石俊卿睡眠越来越少,通宵熬夜成了家常便饭。有几次他被她抓把柄在排练场打瞌睡,甚至还有一次她大清早到他这儿来,推开门就看见他还坐在书桌那儿埋头看剧本,屋里烟熏火燎。她提了意见,他也不理睬。
“没有——”石俊卿不是个撒谎顺畅的人,没注意到自己话带犹豫,有些舌头打结,“我真的,马上睡了。”
“说假话的人是小狗,”金秀儿有些气恼,“不准骗我,挂了电话就马上去睡觉。”
“好,遵命。”石俊卿哑然一笑。
挂上电话,不敢不从。石俊卿洗漱了一下,躺倒在床,脑海里还在回味刚才的通话。金秀儿的声音飘飘摇摇,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他有些落寞地伸出手臂,放到身侧的空位上。独守空帷的日子本来已经习惯,如今却每过一天都成煎熬。不过,很快他就将离开这种日子,身旁将有这世界上最好的女人陪伴。
他不再孤独了。
隔了两天,金秀儿去了市中心的大商场。她给石俊卿买了一大盒西洋参,想让他补补身子。
她抱着那盒西洋参去找石俊卿,石俊卿不在家。她已有了家里的钥匙,便自己开门进屋,把西洋参放到桌上。
其实她已经算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了,现在的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时钟走动的声音,却感觉一切都那么充盈,全是幸福的沉淀。金秀儿环顾四周,满足地畅想未来,她的目光落在书桌上,仿佛就看见石俊卿正伏笔疾书,而她在一旁看着他,和他不时讨论交谈。又看见自己举着画笔,石俊卿在旁替她研墨,手把手教她画画。她又将目光投向厨房,仿佛已经听到那儿传来他们两人的嬉笑,她摘菜,石俊卿掌勺,或者两个人正一起洗碗。
她走在书架边,想起他们曾经的那些对话,不由得感触更多,两个人的身影好似在面前重新浮现。而此刻,在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新的影子,模模糊糊,是个小小的影子,那影子来到他们两人中间,一边一只牵起两个人的手。忽然石俊卿把那影子抱起来,让它的小手攀上书架,抚摸着上面的书脊……
畅想被清晰的进门脚步声打断了,石俊卿回家了,金秀儿转身看向他。
他站在家门口,大约是没想到金秀儿正在家里,在看见她的一霎,他愣住了。
“俊卿,”金秀儿走过去,拿起桌上的西洋参,“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你不许那么熬夜了,听见没有,我要监督你的。”
她很自然地靠近他,却没想到石俊卿一声不吭地往后退了几步。
她一开始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之处,笑着把西洋参递到他手边说:“这个西洋参,你以后天天都要拿来泡水喝,不许偷懒啊!”
石俊卿的手里拿着一张纸,他没有接过西洋参,反倒再往后退了一步,现在他已经站到了家门外的小院中间,夕阳慢悠悠地洒满了他的全身,却没有令人觉得有一丝温暖。
金秀儿有些困惑起来,她不明白。早上她还见过石俊卿,那时候他对她笑得是那么温柔,说好了今天由他去取婚检报告,明天他们就去民政局领结婚证,怎么就隔了这半天时间,他就像换了一个人?
“你怎么了?”金秀儿伸手,想去拉石俊卿的手,把他拉到自己面前,可就在她的指头快要触碰到他的手腕时,他却又一次像触电一般地弹开了。
“不要碰我。”石俊卿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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