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暖归乡

　　柳依先回了自己房中，自己换了衣服又整理了下妆容，在堂中坐了一会心里有些烦闷，便起身走动一下。
　　柳依房中添了个鱼盆，这鱼盆端是不小，通体紫砂烧制，阔口宽肚肥足，上口足有四尺，高了下有两尺半，盆面上有莲枝彩绘。盆里一株碗莲浮在水面，几片荷叶有大有小，一支花枝伸出水面还未结苞，水里两条红色的鲤鱼慢慢游动。这两条鱼见柳依过来了，便浮到水面头点水面晃的荷叶花枝摇摆，而后尾巴甩动溅出水花。
　　柳依看着活泼的红鱼，心里也松快一些，从边上小架上取过蒸熟的小米，指尖轻捻了一点洒在水中。这两条红鱼抢了起来，那大一点猛地撞开另一只将那小米吃的干净，那小点的被挤到盆边上，柳依见状又捻了一点鱼食，在那小鱼嘴边处洒了一些。
　　小环悄无声息的进到房中，看自家娘子露着笑容看着鱼儿，心下高兴也露出笑容，取过一个帕子走到柳依边上递了过去。
　　柳依也没看她，放下鱼食接过帕子擦拭一番，口中说道：“娘亲那边好了？”
　　“嗯，娘子，姨娘那边看着还行，就是……”
　　“怎么？”
　　小环小声说道：“就说知道了，一直在抚琴。”
　　柳依转身看看小环说道：“好了，咱们过去吧。”

　　穿廊过院，不多时柳依就来到娘亲院前。一阵阵的琴音传到院外，琴音缓慢柔和若不细听得话，就会被院中枝叶的声音遮住。
　　柳依点点头迈步进了院子，进院后这琴音清晰了不少。柳依侧耳细辨却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心下以为是新寻来的谱子，笑了笑迈步进了娘亲的房中。
　　进的房中，柳依往平日放琴的地方看去，却没看到娘亲，飘入耳中的琴音引得柳依转过身子，就看见娘亲坐在卧房门口侧靠窗棂。
　　柳依也没忙着去见礼，轻步走了过去，娘亲也没抬头仍是自顾的弹着。这柳依走到近前才发现娘亲没有弹什么新曲。
　　柳依只见娘亲的右手轻缓用的阴抹鹤鸣，左手长摆使得秋寒蝉吟，弹的几下后左手又做猿木猱升，这琴音才缓缓的散在房中。
　　娘亲双手抚在琴上定住琴音，慢慢抬头看向女儿。
　　柳依见母亲停了便福身一礼，口中低低道：“娘，我来听您抚琴了。”
　　小环忙搬来一把椅子伺候柳依坐了，柳依抬手让她下去，这房中只剩两人。母女二人相视不言，半晌后柳依才伸手抓过娘亲的双手翻看。
　　柳依抚开娘亲的手指看了下说道：“往日您与我说做长吟之音，这右手做甲弹为好，指弹音厚而粗做不得余音袅袅，今天娘亲怎就偏用这指弹，您瞧这指尖都肿了呢。”
　　娘亲反手一拍打开柳依握着她的手，嗔怪的瞪了女儿一眼，柳依收回手去笑吟吟的望向娘亲。

　　柳依娘亲是柳承宗教司坊接回来的，家中上下都只知姓赵，这名字却没人知晓，下人见她后称声‘赵姨娘’。平日里赵姨娘总在自己院子里待着，若没有柳夫人遣人来叫，那便是能在自己院中待上一年也不出门。柳夫人平时对赵姨娘也很是照顾，但当着柳承宗的面，却总叫赵姨娘一个‘她’字；柳蓉还在闺阁时，总时不时的跑去赵姨娘的院子，彼小时还不懂事，还叫过赵姨娘母亲；成洛进门后，初时不怎么理赵姨娘，礼成亲聚之时赵姨娘过来说话，成洛也就哼哈的答应一声，不够后来时间久了，也就叫她一声姨娘，有什么东西也会送来一些。
　　这赵姨娘家事少有人知，这些年下来柳依也就知道娘亲原本也是官宦之家，外祖因得咎惹到泼天祸事败落下来，家中亲眷散了个干净，多年以来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娘……”柳依沉吟一下后说道，“我刚从母亲那回来，事情您知晓了？”
　　赵姨娘叹了口气道：“之前你父亲与我说了，有你父母在你担心什么。”
　　听得这话柳依觉得娘亲应还不知晓今日的事情，便往娘亲身边凑了凑，将今日里发生的事情，从姐姐平息婆家的后宅，到母亲突然来信，回家后修书与父，都一一与娘亲叙说一番。
　　赵姨娘仔细听着，面容随着柳依的话语时笑时戚，听到最后一脸愁容的抚着柳依的发鬓叹息不已。
　　“女儿，拿与你父亲的信，娘想着有些不妥。”
　　“怎么，可有什么疏漏？”
　　赵姨娘摇摇头慢慢说道：“倒也无甚疏漏之处，只是这信里言辞之间，不像是女儿家写的，让人看去是你二哥，何况你这手字旁人看了也都觉得是男子写的。”
　　柳依一琢磨发现娘亲说得极对，不过想想应该不妨事吧？
　　柳依又望向娘亲说道：“其实倒也不妨事吧？”
　　赵姨娘笑着宽慰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事情如此，那三司衙门里免不了有那些人的爪牙，承……赵管家进不去，只能由那些胥吏转送。那信没有封口是好的，有心人看了也不会多想，偏你这信写得如此，若是那看信人有些心思，就会觉有问题了。”
　　柳依低头想了下看向娘亲，眼中满是焦急之色。
　　赵姨娘说道：“刚不说了倒也没什么大事，若真有爪牙，他们也就是些办事的，倘是有这脑子灵活的，那边也舍不得放在你父这边当个胥吏。”
　　“嗯，多谢娘亲，女儿还是想的不周到。”
　　“你这才多大，不用这么自责，你能为你母亲解忧排难就很不错了。上午夫人让赵管家来知会我时候，我琢磨着你母亲应该能有所应对就没过去，我就没想着你出了这个头，还不记得我与说得话么？”
　　“娘……外祖母那事女儿知道错了，父亲都与我说透彻了，那日您就不与我明说，还哭给我看，您让我怎办啊，这是咱家的事情，您让还让我躲了不成。”
　　赵姨娘抬手戳戳柳依额头道：“怎的还要怪我不成啊！”
　　“咯咯，没有啦，我就想着娘您遇事总是这么通透，怎就不帮着父亲呢？”
　　赵姨娘叹口气缓缓起身，柳依也忙起身扶着娘亲在房里走动起来。两人走到房门前，赵姨娘痴望着院里的景色没有说话，柳依安静的站在边上等着娘亲开口。
　　半晌后，赵姨娘下了台阶走到竹下石桌处坐了下来，柳依也跟过来坐在一边。
　　“我女都这么大了，也要嫁人作大妇了。”
　　“娘……”柳依嗔了一声。
　　“这些年，想来你也知一些娘的事情了，今天就与细说说，你听一听以后若有用的地方，就拿出来思量一下，别……哎，你就当话本听听吧。”
　　“娘，您别这么说，您说得我都听，也都依您。”
　　赵姨娘伸手呼噜着柳依小手，脸上都是看着女儿长大的那种欣慰笑容。
　　“你看这竹，自你出生的时候就在这里，”赵姨娘摸着身边的竹子说道，“这竹本是种在娘的闺房的，后来我进到柳家，你父亲去了那院，移了一株回来就种在这里。我都没想着能种活，没想着这些年都长这么多了。”
　　柳依也转头看向这丛竹子，这竹长的节短而胖，新枝嫩绿老枝苍翠，平日无人打理自任它长，便是这般让人看去别有一番趣味。
　　“当年，你娘我也这么让它长着，旁人用这竹都要修剪攀折，我偏是不想这样。这竹子都是你外祖移种给我的。”
　　“嗯。”
　　“你外祖宝文阁学士，光禄大夫，差遣户部尚书。”赵姨娘说到这里闭口不言，眼睛呆呆的像是看着柳依，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柳依不忍扰了母亲只闭口等着，可等了半晌也不听母亲说话，便轻轻开口唤道：“娘……”
　　“啊，你娘我想出神了，刚说到哪了？”
　　“外祖。”
　　“啊，对，你外祖在户部，那时朝堂里职司不像现在这般，着实是有些混乱，你父所在的三司便与你外祖的户部闹得不可开交。”
　　“那父亲岂不是……”
　　赵姨娘掩口一笑道：“那时我都小呢，你父亲也刚过州试，那有你想的。”
　　“嗯，后来呢？”
　　赵姨娘慢慢敛去笑容，“那会儿的三司把钱粮，洒水一般用在武备上面，官家也时时想着在江北有所作为。那几年间天时全不像今年这般天天下雨，那时节雨水都是稀罕物，家里的庄子都旱的欠收，更别说其他的地方了。你外祖上书官家言说朝廷的银子应用在赈济之上，不应穷兵黩武，官家当时是允的听得，后来御史台的就出来参了你外祖，说赈济的钱粮被漂没，然后……”
　　赵姨娘轻轻摇着头没了言语，她这几句话说得轻飘飘，三言两语就把母家事说了个清楚，但柳依听得却是冷汗淋淋。
　　赵姨娘看柳依样子是被吓到了，就又说道：“都是那三司使得手段，官家最后只留了户部的名字，一应职权都转到了三司，外祖判了流夔州路，你外祖母在路上就去了，那黔地虽说名义在我朝领下，实则朝堂也管不得，外祖到那边也就没了音讯。”
　　柳依大张着嘴一脸的惊惧，赵姨娘拿帕子摸摸眼睛又说道：“你娘和家的姐妹就去了教司坊。”
　　“啊，那，那后来呢，我记得您曾说我还有舅舅。”
　　赵姨娘放下帕子抿抿嘴道：“后来，那三司的也没得了什么好，官家也都把他们去了，上下换的干净，你父亲后来科考晋身后，得了官家赏识进三司做事。”
　　“嗯，那舅舅……”
　　赵姨娘看看柳依停了片刻才又说道：“你……你舅舅当时游……游学在外，我，哎……我也没有什么音信。”
　　说完这话赵姨娘低头去，拿帕子擦着眼睛，默着不说话，柳依有心再问问又不好开口，最后只得是温声劝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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