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饯行
徐照和荀云婉分开之后走到了信阳宫,彼时贵妃还没有回宫,他便在宫门口静立。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施贵妃终于扶着乔颂的手出现在信阳宫前,徐照垂下头行礼:“母妃。”
施贵妃原本有些疲惫的面色在看到他时变得阴沉了几分,但在外面,她并没有说出什么苛责的话,只示意他与自己一道进去。
乔颂扶着施贵妃坐到主位上,然后摒退了殿中其他宫人,最后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知道本宫今日为什么对你发火吗?”
“儿臣知道。”徐照乖顺地点头。
“本宫很少恼你,因为你从小就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即便偶有错处,只要指出你就会改并且不会再犯。上一次本宫已经很严厉地告诫过你,你后来也一直照本宫所说不曾参与那些脏污之事。”
“儿臣将母妃的教诲忘之脑后,为子不孝,无地自容。”徐照正欲向施贵妃下跪,却被乔颂一把搀住。
“你该知道,本宫不是因这个生气,即便你这回真的忘了本宫的教导,本宫只当你犯了一次错,天底下的人谁会不犯错呢?”施贵妃见他这样,便不自觉心软了下来,“本宫只生气你掺合进这些后宫争斗,你身为皇子,稍不留神就会被揪住错处予以打压。照儿,你应当只专注于课业政务。”
然而这次,徐照不想再如往常一般顺从地应下她的话:“母妃,儿臣斗胆问您,您真的不想儿臣将来登上皇位吗?”
“储君之位的争斗多么残酷,即便你将来登不上皇位,有母妃,有施家、顾家和太傅的那些士宦弟子们,你的未来也必然会安定顺遂的。”
徐照淡淡地勾了勾嘴角,笑容中流露出一丝无奈:“只要刘氏在一日,便永远算不上安定。”
他听见了施贵妃几次欲言又止的呼吸声,又继续道:“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太后在将我们赶尽杀绝之前崩逝,儿臣将这皇位拱手让与大哥又有何妨?”
施贵妃搭在膝上的手骤然将衣衫攥紧。
趁着此时,徐照在施贵妃面前跪下,抬手拦住了大惊失色、想要来扶他的乔颂:“母妃,太后与我并无血缘的联系,她活着一日,便会将她夺权路上的任何阻碍都竭力铲除,即便我们没有争位之心,但在她看来,时移势易,人心难测,她和她的势力永远会视我们为眼中钉。”
施贵妃双手交握,身子隐隐发颤:“你可知在争储的斗争中一旦败落会是怎样的下场?”
“孤注一掷也好过坐以待毙。”徐照沉声道,“如今两国之间局势本就动荡不稳,再让刘氏争得权柄,便是内忧外患。朝散大夫郑秉嵘私贩盐铁实际上就是为刘彭的儿子担了大部分罪责,除此之外,刘氏还授意他们治下的官员贪污敛财、侵吞民田、无所不为,这样趋名逐利的人一旦执掌国家大权,即便我们想要惠国利民,到那时也已难如登天。”
施贵妃目光复杂地看着徐照——自己这么多年疼爱保护的孩子,别人称赞他素有贤名,清风峻节,她自然高兴,却也忧虑异常。
施贵妃忍住鼻尖的酸涩之意:“这些话,你万不可再同旁人说起。”
她伸出手,紧紧抓着徐照的手腕,母子二人相顾无言良久。
*
荀云婉走上漱肴阁的二层,在店小二的指引下走入一间雅间,刚推开门,蒋协脸上戴着一个黑色的山魈鬼面突然凑到了面前,嘴里还发出一阵古怪的声音。
荀云婉冷淡地看着他张牙舞爪了一番,随后语带嘲讽地说:“蒋公子今年贵庚?要是进来的是个垂髫小儿,你的鬼把戏也许还能成。”
蒋协愤愤不平地扯下脸上的面具,雅间内坐在桌旁的顾巧笑着开口:“我早说了,你这一惊一乍的吓唬我也就罢了,对荀小姐可是没用的。”
“吓唬女孩子,那更是没意思极了。”荀云婉补充道,随后便迤迤然略过他,敛裙坐到顾巧身旁。
蒋协也悻悻地坐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比纯安还要小上几个月吧,怎么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我跟我姨父姨母说话都没有跟你说话这样无趣。”
顾巧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翊训,别胡说。”
荀云婉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谢谢,我便当你在夸我足够稳重。”
她举杯向蒋协一敬,然后一仰头饮尽了盅里的酒,蒋协看得瞠目结舌。
正好此时,门又打开了,施承光怀里抱着两坛酒走了进来:“你们都来得挺早,没有等太久吧?”
“我也刚到。”荀云婉向他颔首致意。
施承光将酒坛放下,看见荀云婉面前已经摆上了酒:“你们太不够意思了,不等我来就已经开始喝了,翊训,亏你还拜托我带两坛松醪酒过来。”
蒋协眼睛都瞪大了一些:“我可没有——”话说到一半就被荀云婉打断:“正好,这漱肴阁的酒味道真不怎么样,我们尝尝你带来的。”
四人中只有顾巧从未饮过酒,于是施承光便给其余三人各斟了满满一盅。蒋协率先举起酒杯,起身对三人道:“再过几日我便要离开绍中回允顺了,这些日子跟着明义纯安一道打理粥棚的事让我获益匪浅,待我回去我也和我爹说一说这些事。我们仨都是从小一起长大,而荀小姐,虽然我们相识的时间不算长,但是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情谊的深浅不是以相处的时间的长短来衡量的。”
荀云婉举起酒杯微微笑道:“我还以为,我经常用话挤兑你,你会对我心存芥蒂。”
“我能辨别得出哪些人是切实地心怀恶意,哪些人只是嘴上不饶人。”蒋协大大方方地回道,“我们也不知你将来什么时候会回到雍朝,也许往后我们很难再见,但毕竟相识一场,我们都不会忘记你。这一杯酒,就敬荀小姐,敬我们萍水相逢的缘分。”
荀云婉含笑着受了:“你今日说话倒挺中听。”
顾巧也举起杯子——她不擅饮酒,杯中是君山银针:“我也敬荀小姐。”
荀云婉并未首先接受她的敬酒,而是问道:“你家中近来怎样?你近来可好?”
顾巧知晓她在问什么,于是答道:“父亲的岳丈家得罪了太后,连带着我父亲也多少受了牵连,但他毕竟是绍中内外闻名的不着调的纨绔,加之有贵妃娘娘和三皇子殿下在其中斡旋,陛下并未因此过多责备顾家。我祖父,还有大伯父、大伯母,我们一切都好。”
她的脸上带着舒心的笑容,显然这事于她而言算不上一桩坏事。杜家娘子这几日天天跑到大夫人那儿以泪洗面,顾弘安也整日打扰顾老太傅和顾大老爷,这对夫妻把顾府上下都惹得不胜其烦,好在贵妃明事理,特赐了谕令让顾家不要想法子为顾弘安脱罪。
最终,杜氏主家因过失致太后凤体损伤而流放,顾弘安夫妇则因牵连下狱半年,且十年之内不得入朝为官。
顾老太傅和顾大老爷多少还是有些心疼顾弘安,但在顾巧看来,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听她们说起这事,蒋协也立刻加入进来:“太后对杜家的处置倒快,只是那个宝安堂的刘翮,到现在还没有定罪。”
荀云婉低下头饮酒不搭腔,顾巧想了想开口道:“毕竟是太后的族亲,况且此事也不是他的主要过失,可能陛下也有些为难。”
“可我听说他当着众人的面对贵妃娘娘说谎,还不能治一个瞒上的罪名?”蒋协伸手碰了碰一旁的施承光,“你姑母和你表兄有没有跟你透露什么?”
施承光摇摇头:“我近日未曾进过宫,况且这些事姑母他们也不会主动告知于我,那么我也不会去问。”
“今日是为你饯行的,老打探这些事做什么。”荀云婉打断了蒋协想要刨根问底的话语,“你即使知道结果又能怎样,反正也改变不了皇帝太后的决议。”
蒋协叹了口气:“本来祈蚕节后我要和姨父姨母一道离开绍中的,他们回虞封,我回允顺,然而太后因为身子有恙,命宗室妇女们入宫侍疾,其中就有我姨母。”
施承光问:“绥王妃不想留在绍中吗?”
“姨母为人一向温和,她倒没说什么,只是姨父很不情愿她在太后跟前侍奉。”
随后他嘀咕了一句:“太后也真是,宫中的御医难道还不能调养好她的身子吗,非得去折腾旁人。”
荀云婉听后掩着嘴嗤笑一声,顾巧面露无奈,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这话可不许在外面乱说。”
荀云婉放下衣袖,转头向施承光举起酒盅:“蒋公子和纯安县主都各自喝了一杯,施小公子,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施承光抬眼,看见荀云婉脸上透露出的盈盈笑意,他感觉心口有些发热,握着酒杯的手指也传来一阵酥麻感。
“我……我也敬你。”施承光慌乱地低下头看着酒杯,不等荀云婉作出反应便饮完了。
杯里空后,他也没有抬起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了一句:“我敬云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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