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争，小心爱

　　俞悠然给俞凯歌做了这么多年女儿，竟然不知道父亲还有抢地盘、打架斗殴、放高利贷的黑历史。她逐条读着新闻，努力过滤掉那些夸大其词的成分。从小到大，很多奇怪的事情仿佛在这天下午都找到了合理的理由。
　　比如俞凯歌对儿子的过度关注和溺爱，似乎可以用前岳丈和小舅子先后两次替他挡牢狱之灾来解释。
　　比如俞凯歌生意做大之后，为什么迟迟不进入暴利的房地产行业。实在忍不住涉足，才遮遮掩掩的和宇辉地产搞合并。似乎可以用早年抢施工地盘时得罪了地产界大佬来解释。

　　俞悠然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是当地很知名的工程商，外祖父家又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建材商，让她从小就有几分公主姿态。上中学时，凯歌集团已经在全国建筑行业排得上名号，她更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而此刻看着新闻上一张张陈年旧照，头破血流的拆迁户，浓妆艳抹的会所女郎坐在父亲腿上，素未谋面的父亲的前岳丈和小舅子锒铛入狱，与落马官员的混乱酒局，被农民工围堵的父亲。俞悠然感觉自己不是出生在富贵之家，而是出生在阴暗潮湿的污水井中。想起自己每每在外人面前心高气傲的样子，此刻她感觉到非常羞愧。

　　钟暒上午在忙其他的工作，没有时间关注这些新闻，午饭时接到俞凯歌的电话才抽出时间来读了读。
　　扔下办公桌上吃了一半的外卖，钟暒赶紧下到7层去找俞悠然。
　　走进钟远公司大门，低气压扑面而来，总裁办公室里更是静若无人。

　　俞悠然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一脸茫然地看着落地窗外车流穿梭的高架桥，连办公室门被推开都没有听见。
　　钟暒走到她身边，轻轻揽住她清冷的腰身，暂时没有想到合适的话来安慰她。
　　俞悠然苦笑一下问：“出生在法律世家，什么感觉？”
　　钟暒回答：“无趣的感觉。我爸妈都很温和，也很理性，家里从来没有吵架的声音，也很少有嬉戏的声音，没什么烟火气。所以，我也是个很无趣的人。”
　　俞悠然转身背靠落地窗，伸出两只胳膊，向钟暒祈求一个拥抱，立刻如愿以偿。钟暒肩膀上西装的布料有些凉意，还有些硬，俞悠然将手伸进她敞开的外套里，在她腰间的轻薄毛衣上寻找着温暖和柔软。
　　钟暒的怀抱不大，但是很安全。缩进这个怀抱中，那些残酷的事实就再也袭击不到她。取而代之的，是若隐若现的香气和体温。
　　上一次抱着失魂落魄的俞悠然，还是在香港的太平山顶，那一夜钟暒抛弃掉所有的原则和理智，重新接纳了俞悠然。今天她不会再在同样的情境下，犯同样的错误。如果再糊里糊涂地和好如初，她也不知道下次出现问题的时候，该由谁来承担分手的责任。

　　气氛逐渐暧昧升温，钟暒果断放开怀里170cm的巨婴，安慰说：“这些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一代的企业家，大多不太光彩。我们是不是应该关注一下幕后主使曝光这些事情的动机？解决完眼前的事情，再为父辈惭愧，好不好？”
　　俞悠然的大脑已经停摆了，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公关团队准备发布的声明，无限遗憾地说了一句：“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为了躲避媒体，俞悠然和公关团队的紧急会议安排在钟远公司的会议室，她估计自己这周是没有勇气再回到富丽堂皇的凯歌总部大楼了。
　　钟暒把律所里擅长名誉侵犯、媒体案件的两名律师也召集到7层，加上公关团队的三名核心人员，七个人一直商讨到晚上十点才结束会议。
　　整整六个小时，俞悠然除了在各种授权文件上签字之外，任性的不认真听每个人发言，任性的不开口说话。反正身边坐着钟暒，钟暒可以替她甄别应对方案，可以替她审阅声明文案，可以替她搞定自己不想面对的一切。
　　重生前被媒体肆意诋毁时，她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凭一顶顶败家、出轨、嗑药的屎盆子扣到自己头上。现在她有人可依靠，为什么不好好享受一下呢？

　　回临江别墅的路上，大脑飞速运转了一下午的人好像是俞悠然而不是钟暒。俞悠然躺在钟暒腿上，睡得非常惬意。钟暒还抱着平板电脑浏览公关团队发过来的最新舆情动向和凯歌集团跌停的股价。

　　今天晚上孟菲菲是真的在加班处理一项设计变更，来往于办公室和晒图机之间时，她总会瞥一眼玻璃隔断中的会议室。今晚她眼中的俞悠然，不复往日的神采奕奕。而俞悠然身边坐着的钟暒，却比平时更加精神矍铄。
　　一直以来，孟菲菲对自己出众的外形和气质非常自信，对自己闪耀的设计天赋更是满意，平生从未羡慕过任何人，今晚是个例外。她羡慕钟暒和俞悠然深度绑定在一起的人生。
　　孟菲菲欣赏谁，不管是外貌还是内在，就会毫不顾忌地拿下谁，不管是身体还是感情。但她好像从来没有爱上过任何人，总是得到后就倍感乏味，乏味后就潇洒走开。俞悠然是个特例。
　　在马国时，孟菲菲只想占有她有一个晚上。如果彼此能相互取悦的话，还可以有第二个晚上、第三个晚上，等自己乏味的时候，再像往常那样互不纠缠。反正俞悠然也有女朋友，自己不用发愁无法抽身。
　　失控的是，孟菲菲意犹未尽时，俞悠然第二天就跑去澳洲了，从此躲她像躲瘟神一样。第一次品尝到动心的感觉，就遭遇爱而不得的困境，她开始后悔当初的莽撞。
　　对其他人，她无所谓能否拥有，合拍了多约几次，不合拍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这位穿上衣服绝色难求，脱下衣服香艳夺目，与自己脑电波同频的俞总，让她对花花世界失去了兴趣。
　　以前的种种放肆行为，是因为不在乎。现在明白了在乎是什么味道，反而变得克制起来。

　　还有另外一个埋头加班的人，是南葭。钟暒午饭时走得匆忙，下午在7层忙起俞悠然的事情来，就把律所里的工作忘得一干二净。南葭看她餐盒没收，包和外套没拿，就猜到她是去了7层。默默替师姐处理完几件着急的工作，已经是下班时间。帮师姐把包和外套送到7层时，从贾雯雯口中听到了大概的情况。
　　没有办法，工作不等人，南葭又不得不重新回到9层，打开自己的电脑，把能代劳的工作都处理掉，好让师姐明天能专心忙俞总的事情。
　　比起孟菲菲，南葭是幸运儿。因为贾雯雯的爱心晚餐八点就摆在了她的桌子上。

　　晚上十一点半，俞悠然在奢华的按摩浴缸里泡澡，钟暒躺在床上给南葭发感谢信息，贾雯雯在送南葭回家的路上，孟菲菲在对着OA系统中俞悠然的头像发呆。

　　在钟暒眼中，俞悠然从来没有对任何事情如此发怵、逃避。她不明白，为什么面对媒体时俞悠然像只缩头乌龟。俞悠然的答复是：心理阴影。
　　“你怎么会对媒体有心理阴影呢？你以前好像也没有被媒体炮轰过啊。”钟暒一边吃着盘子里的早餐，一边追问。
　　“做梦的时候，吓出来的阴影。”俞悠然对保姆一早上的劳动成果提不起丝毫的兴趣。

　　钟暒昨晚没睡好，一直在思考这次舆论风波的最终目的，她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俞悠然：“你觉不觉得这场舆论攻击，有几分复仇的味道？”
　　俞悠然没有听明白：“怎么说？”
　　“直觉。”钟暒放下手中的油条，“专案组向社会公布了310案的调查进度，我们都以为媒体会大肆报道案件本身。但是眼下各家媒体却不约而同地翻起伯父和林斌的旧账来，就很奇怪。感觉像是在报复，确切地说应该是原计划被打乱后的突发奇想。”

　　两人正在说话时，钟暒和俞悠然的手机同时响个不停，是公关团队沟通群里更新的七八条新闻链接。俞悠然懒得看，钟暒毫不犹豫地全身心投入到阅读中。
　　“你看这个人，长得像不像樊仁！”钟暒把手机递到俞悠然面前。
　　俞悠然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瞳孔立刻放大：“像！非常像！”
　　这条报道的内容，是三十四年前的一起官员受贿案。行贿的主角是林斌，受贿的官员叫严艋，举报严艋的人正是俞凯歌。其中一张配图是严艋当年参加建设用地考察时的照片，不知情的人乍一看真的会把严艋错认成樊仁。
　　俞悠然大概浏览了一下报道的内容：严艋被举报后，第二天死于煤气中毒，当年负责调查该案的人在现场疑点颇多的情况下，草草以自杀结案。
　　钟暒将脑中的素材整理一番，脱口而出：“樊仁的亲生父亲会不会就是严艋？长得太像了！如果只是五官和脸型像也就罢了，连神态都如出一辙。”
　　俞悠然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没有听说过他不是樊董事长的亲生儿子。这几年我们两家接触得还是比较多，樊董事长对这个儿子很溺爱，比亲生的还亲。而且宇辉地产偌大的家业，樊董事长怎么会白白送给别人的儿子！我看是咱俩想象力太丰富了。”

　　钟暒从俞悠然手里接回手机时，刚才的新闻页面已经变成白屏，重新加载后，页面显示【错误提示：加载失败，稿件已被删除】。
　　两人盯着错误提示目瞪口呆。
　　俞悠然的脑洞忽然也开了：“照片应该是媒体无意间放上去的，樊仁看到后发现露馅了，又指挥删掉？该不会你刚才猜的那些，都是事实吧！”
　　钟暒忽然想起之前俞悠然问过自己的话，反问道：“你前两天为什么突然问我对樊仁的印象？是不是早有预感？”
　　俞悠然：“嗯。回想起以前发生的一些事情，我觉得自己把樊仁想得简单了。但是我也没有往眼前这个方向想过。如果樊仁真的是严艋的儿子，那很多事情就能说得通了。
　　樊仁有利用媒体发动舆论进攻的习惯。在他眼里，我爸爸和林斌害死了严艋，所以他想借着310案的舆论风口，揭穿凯歌集团和诚城地产的老底，是这样吗？”
　　钟暒：“我再给你延伸一下。段虎的尸体被发现，有没有可能是樊仁搞的鬼？当年林斌是怎么从行贿案中脱身的？伯父既然举报了林斌行贿，为什么后来凯歌集团和诚城地产还能继续合作多年？如果樊仁是在实施舆论报复，那为什么要把自己亲生父亲受贿的事情也扔出来？或者说，这既是一场报复，也是一场施压。”
　　俞悠然：“给谁施压？”
　　钟暒：“当年的受贿案，很像是伯父和林斌相互配合演的一场戏，把严艋逼死应该只是副产品，真正的目标另有他人。如果樊仁的身世是我们刚才猜的那样，他可能是想通过310案牵引出幕后一连串的案中案。”
　　俞悠然是杀伐果断的性格，最受不了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她现在觉得头晕目眩，两只耳朵嗡嗡作响。

　　本来想耍赖在家里休息一天，可是凯歌集团一箩筐的工作逼得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处理公务。媒体还在凯歌总部大楼的门口和地库电梯间蹲点，她只能继续躲在钟远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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