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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凉意冷空悲切(二)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说出了他的名字,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种嘈杂之声。
“鹑火?!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不应该死了吗?”
也有一些大家族的人看到他,立刻义正言辞道:“鹑火,你以为你是小孩子就可以随便撒野,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伤人性命。还不快快滚下来!”
然而回击他的,是少年再一次的冷漠,紧接着那说话之人的身体突然被吸了过去。少年的手刺穿了他的胸膛,人群中立刻发出恐怖的刺耳声。
白空三人,由于距离比较远,不知道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便挤了进去,白空看到鲜血洒在了少年的脸上,他甚至伸出红色的舌尖舔了一圈嘴巴,甚是满意地爆发出一种邪魅的笑声。
紧接着一股声音从他嘴里冒了出来:“你们这等小儿,竟然想伤我,见到我还不速速下跪?!”
这并不全是少年或者孩提那清脆的嗓音,夹杂一股有些苍老的成年人的声音,所有人都惊住了,这声音明明是从这个少年嘴里爆发出来的,为何这声音听起来却像是别人的呢?
恍惚间,有人开始颤抖起来。
“这声音我认得,是……西皇都的君主慕紫行!”
这话音一落,擂台四周立刻空出来一米,所有人保持警惕。
这其中,曾经有不少人是西皇都的门客,他们对这股声音自然非常熟悉,尽管已过去多年,但是让人印象深刻的东西总是不会轻易忘记。
慕紫行在鹑火的身体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所有人在此刻都不敢轻举妄动,他不知道这个少年为何突然而来,到底想干什么,也不知道慕紫行为何又出现在鹑火的身体里。
“答对了。”少年的嘴唇上下开合,伴随着少年的声音和苍老的声音同时发出,有些诡谲怪异。
白空心道:原来如此。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鹑火在拍卖行时,自己明明是去救他,鹑火却又突然给了自己一脚,那是因为在他的身体里面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不过为何慕紫行会在鹑火的身体里?
难道是古时月干的?
这世上的叛徒很多,衷心的门客也有,古时月的夺魂铃本就是一件绝器,如果她的夺魂铃能够吞噬别人的时间,那是否也能把时间用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上?是否也能够找到别人的魂魄?
人群沸腾了。
慕紫行没有死的消息顷刻间传遍,人们开始慌乱骚动。
“大家别怕他只有一个人,我们这么多人,而是在座的可都不是上苍的泛泛之辈!他慕紫行不过是个死过的人,怕什么怕!”
有人立刻大吼道,稳住了慌乱的人心。
“就这么点小事都怕,胆子也太小了吧,”这是一道锋利的女声,“有我父亲在这里,诸位还怕什么?!”
有这样豪迈气势的自然是皇都凌家。
话一出,所有人都平静了许多。
位于擂台彼岸花中央的少年低着头,那股奇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又开始大笑,笑得有些疯狂,有些疯癫,一会神志不清,一会儿却又清楚无比。
“还不出来吗?”
他缓缓说出了几个字,顿时众人立刻又紧张起来。
难道除了他,他还带了其他人过来?!
所有人左看右看,大气都不敢喘。
白空也正想随着目光,仔细打量一番,突然感觉有人扯了扯自己的手指。
只见墨影低下头,在自己耳边附声道:“失陪”。
说罢,他立刻逆着人群,朝大门口跑了过去,白空满是疑惑,扭头,他的目光移动了一下,发现除了墨影,还有一个人也在朝大门跑去。
墨千夜。
难怪墨影突然要离开,原来是见到他了。
想到之前墨千夜的事情,白空心里有些不放心,正准备追出去。
突然听见身旁,商言星激动道:“白兄,快看!”
“鄙人早就恭候多时了!”
一股声如洪钟中的声音从上方响了起来。
众人随着声音望去,只见在天机阁十五层楼与塔顶中央的空隙处,有几间突出的阁楼,其中一个阁楼中,有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壶酒打量着。
他有着魁梧的身子,但是距离比较远,没人能看清他的样子。
“你还不快速速现身,你可是每日都活在他们口中呢!”少年笑道。
“每日……每日……我死了那么久,竟然还能活在他们口中呢,可笑啊……可笑!”
一种萧杀之意,从头顶哗的一下涌过来,空气中出现了无形的波浪把众人往后推了几米。
但那人还是坐在那间小小阁楼里,打量着手中的一壶酒。
那人嘴角微微扬起,不慌不忙地把手中的一壶酒扔在地上砸碎,随着酒坛破碎的声音,只见那人从阁楼飞到半空当中,稳稳地落到了擂台之上。
这一次,人们再度疯狂。
“烈叛徒!”
“是烈长宇!他这个东皇都叛徒!”
由于烈长宇背叛东皇都太过家喻户晓,在上苍人们会用“烈叛徒”这个词形容背叛,门客背叛主上则会被冠上“烈叛徒”一词,大人教小孩子要做个忠君报国的人,也会说“你千万别成为下一个烈叛徒!”
听到“叛徒”二字,烈长宇手中的铁锤突然发出震震声响,给人一种死亡气息。
倘若说白空在烈日的故事里听到的烈长宇是多么神圣,那么,在面前的烈长宇则是多么不堪。
他仍然身披着盔甲,但是却没有身体。盔甲里面是空洞洞的黑色。
可是他的声音却让人永无忘记。
他的声音曾响遍上苍的每个角落,从街角小巷,在烈火军营,在巍峨皇城之中。
“鬼魂!”
有人再一次尖叫。
“传闻中的,人死后只要集齐那人的棋三魂七魄,就可以再次召唤他的灵魂重现于世!”
这是上苍中最难习得的一个法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让所有人更加震惊地是,烈长宇落下,没有实体,但是一落地,整个大鼓就响了起来。
为什么他还有这样的力量?
这两人一出现,一个是东皇都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一个是西皇都的君王,所有人都开始胆战心惊,手里不禁冒出了一丝汗水。
“不就是个叛徒吗?有什么可怕的?!”凌灵见众人气焰小了几分,连忙道,突然被慕寒护在了身后,这一抬头,竟然发现自己的父亲此刻神色都认真起来,于是立刻闭上了嘴。
论辈分,慕紫行和烈长宇是与他们父辈比肩的所在,甚至超越他们的所在,对于这两位,这天机阁的门客和世家主人当中,有不少都出自他们二人手下,对于他们甚至还要称一声前辈。
商言星被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扇子停住了闪动,他喃喃道:“那幅画卷,记载的就是他……”
所有人都乱了,哪怕是上苍最为显赫的几个世家,阵脚几乎都乱了几瞬。
“有什么好怕的!这里英雄汇集,上苍还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吗?!他们不过是突然冒出来的两个家伙而已!”
此话说的并无道理,顿时,人们的信心又一次燃了起来,的确,谁赢谁输还没有定论,而且看起来他们赢的几率还要大上许多。
见人们的欢呼声越来越多,白空的睫毛快速的闪了几下,麻烦了,麻烦了。
这些世家的事情他可不想参与!
他啊,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呢。
于是,白空悄悄地往后退着,朝刚刚墨影离开的方向走去。
天机阁后院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层层叠叠,阳光斑驳。
树林中央,有二人对立而站,一人一袭浅色蓝衣,一人穿着刺着百鸟的丝绸。
墨千夜的嘴角不禁浮起了一丝笑容,他总是喜欢用笑来隐藏自己的情绪。
“梵鸣,真是好久不见。想不到你还活着。”
“墨千夜!还我二师弟的命来!”身着绿衣刺的白鸟的男子看着他,表情严肃认真。
“你以前都尊称我为主上,现在竟然直呼我的名字,梵鸣你可真是越来越不乖了呢。”
“那也比你亲手杀了二师弟强!”他呵斥喝道。
墨千夜晃了晃脑袋,惋惜道:“钧泽是一个好孩子。不过上次我不是故意的,只不过一不小心……就让他献祭了。”
“你个疯子!”
墨千夜脸上仍是一片淡定:“倘若成为疯子,能够保护上北,我在所不辞。”
话落,一条红线便闪过了墨千夜的眼睛。
“当年我和二师弟怎么会相信你是个好人!你明明狼心狗肺!你与古时月勾结,复活慕紫行,害死二师弟,召回他的一魂!你怎么不用你自己的魂魄献祭?!”
男人的脸上仍然是一片温柔:“刚刚我已经解释过了,那是个意外,我也没想到刚好召回他一魂的时候,钧泽恰好进来了。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召回一个人的一魂,要付出另外一个人的一命。你看,之后我不都是用别的世家的人吗?”
“疯子!”梵鸣咒骂。
“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呢?背叛北寒,加入皇都。为了完成皇都的任务,不惜杀了潜藏在皇都的人——你曾经的同门。我们——是一路人。”
“闭嘴!我才和你不一样!我只是在找茬真相。明明是你,是你先杀了二师弟,然后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让墨影来追杀我。你不就是怕残害同门事情败了,你这北寒主人的位置保不住吗。你根本就是自私自利!”
两人说话的同时便打了起来,红色的线交缠在一起,刮起凌厉的风。
然而,墨千夜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是毫无武力的书生了,他已经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获得了力量,一个可以保护他自己的力量,一个他认为可以保护他整个北寒的力量。
忽然间,往生绳紧紧缠住了梵鸣的脖子越来越紧,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傻瓜,明明知道赢不了我的。”
梵鸣颤着睫毛,手里抱住一个人曾经送给他的长命锁。
他记得,这是钧泽第一次手工制作的东西,他说,他想把长命锁送给自己,帮他锁住性命。
可惜,这条命,终究是锁不住了。
如果钧泽知道,他有这样的大师兄,不辞千辛万苦为他平冤,他在九泉之下,一定会很开心的。但是如果钧泽知道,他的师兄为了查明真相,又残害了同门师兄,他在九泉之下,又是何等的心情呢?
“钧泽……我……好想……”
话未尽,气已断。
墨千夜收回往生绳,靠近梵鸣,嘴角哼出一声冷笑,忽地,发现长命锁散发出幽幽的光芒。
这实在怪疑。
他蹙眉,捡起长命锁,忽地,眼前浮现一个场景,是他居住的阁楼。
刚刚所有的事情,莫非都传到门客之间了。
他嘴角抽搐,狠狠将长命锁踩在脚下,画面顷刻消失。他一直以为梵鸣愚笨,却没想到他来取长命锁竟然还有这样一番含义,他想让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曝光于世!
墨千夜心下明白,得赶紧阻止混乱,然而,正准备离开,一个声音从身后冷不丁的响起。
“主上,他说的是真的吗?”
少年的声音难得的带了几分情绪,有着怀疑也有着震惊,有着不可思议,也有着不愿相信。
“墨影,你怎么会在这?”
他该怎么告诉他呢?原本是担心他的安危,出来找他,结果却看见了这样的事情。
墨影没有回答,再一次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墨千夜笑了笑:“不是。”
墨影嘴角动了动:“撒谎。”
墨千夜呼吸滞了一瞬。
墨影继续道:“血魔是你吗?”
墨千夜眨了眨眼睛:“那具干尸应当是梵鸣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特意放在街上的。”
事实上,这的确是梵鸣做的。当时他以这样一件事激起情绪,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就是为了偷偷潜入收纳堂,取得长命锁。
墨影嘴角扯了扯:“那一年前呢?”
墨千夜一怔。
墨影道:“一年前的血魔是您吗?”
墨千夜突然不说话了。
三魂七魄,除了慕紫行单独附在鹑火身上的一魂,另外二魂七魄,一共需要九个人献祭,而血魔杀的,刚好是九个人。
他再也不能伪装下去了。
墨影似乎在压制内心的怒火:“为何这么做?”
墨千夜笑道:“当然是让北寒变成永永远远的世外桃源。”
曾经他身为一个文人带领白发兵驻守城门,却一败涂地,那刻苦铭心的失败,他突然意识到,不够,在这个世道没有武力是不行的!
要保护这里,他必须还要更多的东西,否则,倘若再次发生这种事情,一切都是徒劳的!
于是,他开始寻找法子,后来,古时月和鹑火来到了他面前,提出了一个对双方有利的条件。
他帮助慕紫行一同破解夺魂术的奥秘,换回他的灵魂,而慕紫行则会给予他日夜渴求的武力。
不过,要达到这一切,需要付出一点代价,他亲手养大的孩子是代价,他的下属的代价,归顺他的门客是代价。
只要付出一点点代价,他就能够获得这一切,守护千万百姓,这是多么一件美谈!
墨影道:“主上,我也是你的代价吗?”
墨千夜愣了愣:“如果你乖乖听话的话——”
墨影打断他,呵斥:“二师兄也很听你的话!主上!你一口一声说为了百姓,是否想过,二师兄也是你的百姓。总有一天……北寒的百姓也是你的代价呢?!”
最开始,只是一两个人、后来,就会越来越多,当贪婪越来越大时,却怎么也填不满了。
“牺牲少数人,拯救大多数人,何乐而不为!”
墨影的肩膀颤动着,不再使用匕首,而是将往生绳展露出来。
他生气的时候,会习惯性地丢掉匕首,使用最熟练的武器。
从小到大,他看起来不好接近,却是最听话的孩子,让他往东他就往东,让他往西他就往西,为了救他,让他杀掉自己,他都不会犹豫一秒。
可是那个最听话的孩子,此刻却拿着武器,站在了对面。
“影,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墨千夜语气冰冷,眼神就像北寒永远融化不了的冰霜。
墨影哑然,将头顶的发簪拔下,放在了地上。
墨千夜的嘴巴颤抖了一下。
这是他送给墨影的礼物,他加入上北的第一天,成为他的门客时,他亲手为他送的东西。
少年的头发散落,落在脸颊,如同与过往的一切开始告别。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
然而,墨影的往生绳却在脖子间停了下来。
墨千夜的嘴角突忽地浮起了丝笑意,有些得意:“我就知道,影,你不会这么做的。”
他是他的影子,从来不会背叛他。
墨影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他突然觉得好累,似乎不论他做什么都无功而返。
他无力地放下手臂,拖着身子朝一个没人的方向走去。
墨千夜道:“影,我等你回来。你知道的,北寒总有一个位置属于你。”
他没有答话,只是走着,甚至没有注意到突然窜出来的白空和自己讲话。
白空扭头,望了望身后的丛林,看来,有些事情已经落下帷幕。
他追杀梵鸣这么久,得到这样的结局,又怎会如愿呢。
北寒墨家,夜莺梵鸣,技巧师墨钧泽,天才墨影。
他们是伴随墨千夜建立北寒的第一批人,可是如今,走的走了,散的散的,恍如一盘散沙。
白空望着躺在血泊中的人,突然想到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感想。那时墨影和夜莺交手,成百上千根往生绳包裹他们,形成了有形的网,他们的心间,是否也长有无形的线呢?
那是连上苍最锋利的往生绳也斩不断的东西。
白空扭头,看着前方的少年。
墨影呆呆地走着,单薄的身子看起来有些寂寞,永远挺直的背在此刻竟然微微弯了。
那个永远目标坚定的少年。
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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