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燕穿入甄嬛传

　　午膳过后时分，只闻得外头树叶被风吹起簌簌细碎的碰撞声。华贵妃美目微闭，用食指扣着桌角，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温宜？你怎么惦记上她了？”许是有些困倦，华贵妃的语调中都带着不同往日的慵懒，声音拉得很长。
　　“娘娘见过受伤的小兽吗？”江玉燕没有正面回答华贵妃的话：“我娘还在的时候，曾经带我去看街头的杂耍，那杂耍班子有只半大的老虎，每次钻完火圈就被关在笼子里，被打得遍体鳞伤不算，还时常饿肚子。那时候家里穷，我娘在外头接了浆洗的活计，我便央了杂耍班的班主，去杂耍班帮工。小孩子做不了什么事，不过是帮忙收拾收拾道具，在吆喝的时候拿着托盘喊一喊‘大爷大娘，有钱捧个钱场’之类的话换两个馍馍吃，后来他们看我老成，就让我帮着喂养杂耍班的动物。杂耍班班主心好，见我是个孩子，每次吃饭都会额外给我一只鸡腿，可是杂耍班子在一个地方不会停留很久，三个月后，那个杂耍班子就要去另一个城市表演。临行前，杂耍班子出事了，不知是谁悄悄把那只老虎放了出来，咬伤了围观的两名孩童，还把班主活活咬死。”
　　颂枝早就习惯华贵妃与诚贵人的相处模式，见怪不怪的替华贵妃打着扇子，见二人说起温宜，忍不住多嘴道：“奴婢冷眼瞧着几位公主中，淑和公主爽朗大胆，胧月公主清冷机灵，合欢公主腼腆文静，和睦公主骄纵傲慢，唯独温宜公主，活得像个影子似的，别说是娘娘们避讳，就连太后她老人家都不待见。”
　　华贵妃也劝道：“你既然知道养虎为患的道理，怎么还想养温宜？”想起早就化成灰的襄嫔，华贵妃还是气不顺：“万一随了她那个额娘，岂不是又是一只白眼狼？”
　　“因为养好了，未必不是一把好刀啊。”江玉燕看向华贵妃，笑道：“她像极了我故事里那只老虎。娘娘当日与襄嫔相交，虽有利益纠葛，却也是付出了真心的。而我不同，所以娘娘大可安心。”
　　也像极了曾经的她。弱小而又敏感、警惕、无助、悲凉，以及...带着怨念的杀戮之气。
　　江玉燕垂下眼眸，她从记事起就只有娘，没有爹。顽皮的小孩常追着她叫她野杂种，却不敢招惹另一个情形相似的孩子。因为她被欺负了，娘听了就只会哭，而那个孩子的娘，是个绰号母大虫的泼妇。那个时候她就想着，自己若是只老虎，才不会只揪住他们的耳朵威胁着要打烂他们的屁股，而是要把他们的脖子咬断。
　　后来镇上来了杂耍班，她见了真正的老虎大失所望，那根本不是她想象的百兽之王。正巧娘在镇上找了个浆洗的活计，她就提出去杂耍班帮忙。杂耍班的班主本来是不答应的，但是看见她之后，就眼睛一亮。虽然不给银子，但是包三餐，带一顿肉菜。对于一个孩子来讲，已经是很好。只是万万没想到那班主是个色胚子，时常捏捏她的手，摸摸她的脸蛋，没人的时候甚至试图把手探进她的衣襟内。她只能处处躲着班主，最后主动提出帮喂虎的杂役投喂动物。一开始的时候，每当她靠近它，它就冲她龇牙还不停地用头撞击笼子，见虎食少得可怜，她就把每天的肉菜藏了拿去给老虎吃。后来熟了，它甚至能把肚子翻过来让她摸上一摸。
　　慢慢的，她心中有个大胆的想法。她开始有意识的拿食物训练引诱老虎扑食，先是用食物，然后是穿了衣服的稻草人...杂耍班要离开之际，她悄悄放出了几天没有喂食的老虎。
　　欺辱她的人，怎么能轻而易举的放过。

　　正说着话呢，外面通传说是皇上到了。颂枝忙扶着华贵妃起身去迎，不过虚福了一下，皇帝早已伸手扶住华贵妃的手臂，笑意浅浅，“日头这样大，你素来怕热，就不必到宫门前来迎了。”又瞧了一眼跟在华贵妃身后的江玉燕，上下打量了一番，扭头对华贵妃笑道：“诚贵人在翊坤宫住了段时日，也沾染了几分兰儿的美貌，越发出挑了。”
　　这话听得华贵妃一阵牙酸，撇嘴道：“皇上想夸诚贵人，直说便是了，也不必拿臣妾作伐子。”她知道江玉燕对皇帝没什么想法，又嫌弃皇帝油腻，故意装出副吃醋的模样：“臣妾可提醒皇上，熹妃还怀着孩子，仔细她吃心。”
　　皇帝想起甘露寺人三人同眠，忍不住老脸一红，咳了一声，倒也把黏在江玉燕身上的目光移了开来：“偏你小性儿，明明是自己醋了，还要攀扯别人。朕不过是多日未见诚贵人，感慨几句罢了。”
　　江玉燕本来请了安就要退下的，闻言倒也不好走，只得闷声坐在一旁，心里盘算着屠龙一百零八式。
　　苏培盛因罪拘囚，已不在皇帝身边侍奉了，高无庸许久不做贴身伺候的活，如今皇帝身边换了苏培盛的徒弟小厦子在后头执着拂尘跟随，看着生疏不已。低着头一个不当心走快了一步，差点碰上皇帝的袍角，皇帝颇有不悦之色，皱眉呵斥道：“你见你师傅当差也不是头一日了，怎么自己就毛手毛脚起来。”
　　“小厦子才几岁，皇上也跟他治气？多历练着就好了。”华贵妃亲自从缠丝白玛瑙碟子里抓了一把新鲜茉莉在茶蛊里，洒上明前龙井，用刚煮开的沸水浇了上去，待凉上一凉，又兑了些许冷水，方含笑婉声道：“皇上试试可还能入口？七分烫的。”
　　“唔，如今这个季节，喝茉莉是最当时令了。”皇帝叹息道：“苏培盛不在，这些人就像失了规矩一样，没有一样是做得好的。说起来朕就生气，他们供的水不是七分烫的，不是冷了就是热得烫嘴，书架子上的书原本都是拿枫叶做书签的，他们倒好，竟给夹上了香樟叶子了。樟叶那样厚，又有一股子气味，怎能夹在书里？真真是一群糊涂东西。”
　　华贵妃笑道：“苏培盛那奴才固然可恶，到底在皇上身边侍奉多年，最清楚皇上的脾性。如今乍然被拘了，一则有损皇上的颜面，二则皇上身边连个会服侍的人都没有了，起居处处不得顺心遂意。”苏培盛素来对华贵妃敬重有加，纵然踩死崔氏能使熹妃元气大伤，但如此一来苏培盛也难逃重罚。念在自己失势之时苏培盛依旧恭谨，华贵妃倒是愿意给他留一线生机，故而进言相劝。
　　苏培盛与皇帝年纪相仿，可以说是一同长大的，比起年岁已高的高无庸更得圣意。再有那崔槿汐是熹妃身边得力之人，虽然爱妃未曾明说，但每每见到自己总是强颜欢笑，实在让人心疼。有心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只是皇后力主要严惩肃办，皇帝也不好将护短表现的太明显。如今听着华贵妃的话音，倒是对苏培盛有几分回护之意，心下偎贴，却还故意道：“苏培盛实在辜负圣恩，若不是念在他往日尽心尽力，朕定要打杀了他们二人以正后宫的歪风邪气。”
　　华贵妃只笑：“皇上便是看在熹妃的面子上也该容情一二。况且若是罚的狠了，只怕那起子没见识的会攀扯到别的，有损熹妃清誉和皇上威名。”
　　皇帝咋舌，又气又好笑，指着华贵妃鼻子道：“你还真敢说！”半晌叹了口气：“如今宫中纷传崔槿汐与苏培盛之事，皇后主张严惩，昌妃持中不言，熹妃不便说话，丽妃素来是个没主意的，也只有在你这儿，朕才能听到几句真心话。”
　　华贵妃冷哼：“臣妾倒不是为了那两个奴才说话，只是素来厌恶理学。‘存天理，灭人欲’，这话说的实在无情，与皇家宽厚之德背道而驰。在学堂念书的时候，只觉得孔孟之道大有深意。后来请了江南一代的嬷嬷学习女学的，两厢比对，只觉得朱熹妄称夫子，再有学识也抵不过其人品之劣，由严蕊一事便可知，为一己之私严刑拷打无辜女子，逼得她萎顿几死，实非君子所为。”
　　皇帝饶有兴趣地看向她：“你与惠嫔倒是心意相通。惠嫔为了此事来找朕时，也是拿了严蕊做例子。（‘道是梨花非梨花，道是杏花亦非杏花。似是而非，红红白白，正如桃花，爱之者称其桃之夭夭，宜室宜家，不爱者嫌其轻薄无香，逐水飘零。其实各花入各眼，是非只在人心罢了。朱熹眼中严蕊是轻薄妓女，死不足惜。而千古之后，人人赞叹严蕊侠义之风，不为酷刑所逼而攀诬士大夫。正如此诗中的桃花，或许朱熹眼中也不过是轻薄逐流水之物，却不想桃花也是武陵桃源之品呢。言及今日宫中之事，皇后认为关系宫中风纪规矩，嫔妾倒以为，他们并未祸乱皇宫，不过是宫女内监相互慰藉罢了。他们这些为奴为婢的一入宫门便孤身劳作至死，难免凄凉寂寞想寻个伴，以己度人，也只觉得可怜了。’）朕听了此言，感触颇深呐！”只是当时皇帝正在气头上，没等把话说完便打发她走了。
　　华贵妃闻言大感晦气，只淡淡道：“苏培盛伺候皇上有功，换了旁人，臣妾才不管什么凄凉寂寞的，早就命人打死了事。若犯事的是崔槿汐与旁人，臣妾也是要行协理六宫之职的。如今不过是不愿为了老鼠打伤玉瓶罢了。”
　　皇帝知晓她与熹妃不睦，性格又直爽，倒也不气，只是叹道：“还是这般小性儿。如你所言，若是换了旁人，朕也懒得费神——爱妃以为如何处置才好？”
　　华贵妃瞥了一眼皇帝，满眼埋怨：“皇上早就有了主意，还问臣妾做什么？臣妾虽然平日里口角不饶人，但是皇后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皇上可千万别让臣妾做这个出头鸟。”
　　皇帝哈哈一笑，笑骂道：“越发机灵了！罢，罢！‘不痴不聋，不作家翁’，唐代宗的升平公主被驸马郭暧醉打金枝，代宗也不过以此语一笑了之，何况是无伤大雅的宫女内监对食之事？朕的职责之重休止是一个家翁，倒不如端出一点容人之量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实在不好驳了皇后的面子。”
　　“合着皇上真准备拿臣妾顶雷来着？”华贵妃斜着眼睛看向皇帝，冷笑道：“臣妾愚钝，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皇帝见华贵妃着恼，目光触及坐在一旁饮茶的江玉燕，语气中就带了几分调笑：“槿汐与你相处多年，熹妃又是你的亲姐姐，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江玉燕端着青花瓷盖碗的手一顿，纤细修长的手指刮过碗沿，抬起那双与甄嬛相似的眉目，浅笑道：“嫔妾听闻身怀有孕之人，心肠总是格外软一些，想来惠嫔娘娘也是如此，听不得打打杀杀的事，才会贸然向皇上陈情。”
　　皇帝恍然，眼中便带了浅浅的笑意：“也是，还有熹妃，听说胎相也不是很好，更是不能听到这样的事儿了。你们甄家的女子，个个都这么聪明么？”
　　华贵妃不耐烦皇帝那副油腻的模样，想到江玉燕所谋之事，趁机道：“皇上说到皇嗣之事，温宜公主如今住在公主所，与淑和公主吵了多少次嘴，底下的人也是捧高踩低，如今那孩子越发沉默，前阵子瞧见她，骨瘦如柴倒是比咱们羲和看着还要矮些，看着怪可怜的。臣妾之前心里有疙瘩，总是漠视那孩子，想来丽妃也是如此。如今想来，她到底叫了我几年华娘娘，纵然襄嫔有天大的错处，也不该应在孩子身上，她那时候还在吃奶呢，懂得什么？更何况这是皇上的亲生女儿。”她瞧了一眼江玉燕，叹息道：“臣妾与熹妃话不投机，倒是喜欢赵贵人和诚贵人的性子，不如把温宜公主接到翊坤宫由她们照顾，几个小姐妹们一块也好说说话。不为别的，只为给这孩子占个贵妃教养名头，将来出嫁了也能堂堂正正的抬起头。”
　　温宜罪妃之女的身份虽不能言明，却是宫中尽人皆知的秘密。高位妃嫔不稀罕这样出身的孩子，低位妃嫔又怕得罪华贵妃与丽妃，故而好好一个皇女成了狗也嫌。如今华贵妃主动提起，皇帝眼前立刻浮现出温宜小时候那可爱白嫩的小模样，叹息道：“你瞧着办吧。”
　　言尽于此，皇帝烹茶品味了一番，又叮嘱了几句，便步履轻快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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