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

　　赵丽霞的遗像是她意识还算清醒的时候拍的照片，女人微笑着，辫子垂在前面，看样子就知道，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

　　周月把遗像靠着墙，面前摆了几个水果和吃的。

　　季年说：“我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

　　周月说：“怎么了？”

　　季年看了她一眼，道：“晚上去世的亲人会回来，她如果回来看见家里睡着一个陌生人，应该不会开心。”

　　周月眯了眯眼，道：“应该……没事儿……吧。”

　　季年摇了摇头，装作一副苦恼的样子：“我也不知道，要不我今晚不在你家睡了。”

　　“那你去哪睡？有地方吗？没事儿啊就在这睡，要不……”周月盯着她的眼睛，“咱俩睡一块儿。”

　　季年道：“为什么要跟我睡？你害怕吗？”

　　周月一副柔弱的样子：“对啊，就是很害怕。”

　　季年挑挑眉，道：“行啊，那今晚咱们一块儿睡。”

　　躺床上，季年道：“听说中元节晚上会有很多鬼出来。”

　　周月啧了一声，道：“你别说。”

　　季年笑：“不抓早睡的小孩。”

　　周月忙闭上眼睛，道：“不说话了啊。”

　　季年道：“太早睡的容易半夜醒来，鬼会察觉到哎。”

　　周月在床上狠狠扑腾了两下，最后叹出一口气，无奈地笑了：“季年，你存心的是吗？”

　　季年放声大笑，她支起身子来，往周月的方向看去，道：“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有存心。行，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咱们睡觉吧。”

　　周月哼了一声，躺好，道：“晚安，坏孩子。”

　　季年道：“嗯？你说什么？”

　　周月道：“坏孩子。”

　　季年伸手去挠她痒痒：“你说什么？怕黑的孩子？”

　　周月被弄得哈哈大笑，她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光顾着笑了，话也断断续续地：“……哈哈哈哈……就是……坏孩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季年继续挠她痒痒：“怕黑的孩子，你别得寸进尺，惹恼了坏孩子，可就不跟你一块儿睡了，你自己熬过这个难熬的中元夜吧。”

　　“哈哈哈哈……”周月又笑了一阵，趁季年有些累的空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反压在床上，准备挠痒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好像动不了了。

　　她看见季年在笑，这是她第二次看见她这样大笑，神情是温热明媚的，眉眼是弯弯的，整齐洁白的牙齿。

　　很好看的，她借着月光，看清了女孩的面容。

　　季年有些疑惑她怎么不动，抬头去看。

　　离得很近，她们对视着，都很清楚的，能看见对方的眼眸。

　　略棕的眼眸对着漆黑的眼眸，里面荡着对方的样子。

　　季年出声道：“周月，你眼睛真好看。”

　　这一说话，周月好似才回过神来，她松开季年，躺回自己的位置，顿了顿，声音有点低沉，道：“你眼睛更好看。”

　　季年道：“睡觉吧，没有鬼，有我在。”

　　周月嗯了一声：“晚安。”

　　季年道：“晚安。”

　　……

　　今天老板给她们放了一天的假。

　　季年搬出她的画来画。

　　周月笑了一声，道：“还没画完啊？”

　　季年嗯了一声，道：“要好好画的。”

　　周月晾完衣服，从阳台回来。

　　似乎已经成为了标配，季年一画画，周月必弹吉他，季年也习惯了，她从前就喜欢听着歌做事情，何况是3D立体环绕音。

　　季年描摹完她的眉眼，去勾勒她的手指。

　　骨骼感很强，这也是她很擅长的。

　　一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

　　周月打开冰箱，发现快没东西了，她回头道：“我们去买菜吧。”

　　季年回：“好啊。”

　　这附近到处都是卖菜的，尤其是快要中午的时候，买菜的人更是多。

　　周月拿起一根白菜，颠了颠，放在老板的杆秤上。

　　季年正在挑土豆，她抓了几个看起来不错的，放进袋子里。

　　起身，她拍了拍手上的土，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

　　周月笑道：“你不用挑了，我挑吧。”

　　季年摇摇头：“没事儿，回去洗个手就行。”

　　“季年？”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季年闻声扭头，看见了段倩。

　　她道：“怎么了？”

　　段倩笑了笑，道：“好巧。”

　　季年也道：“好巧。”

　　段倩抿了抿唇，开口道：“你上次跟我说的，让我离婚，是什么意思啊？”

　　季年看了她一眼，道：“你自己有能力养活你自己，你的丈夫整天无所事事靠着你……算了，看你吧，如果你觉得这样的生活不错，你就继续过。”

　　段倩的睫毛轻轻一颤，她道：“如果我离婚了，我不知道我该住在哪里。”

　　季年道：“你远嫁到这里的？”

　　周月买完了菜，走到季年旁边。

　　段倩说：“我跟着他创业，然后我们结了婚，谁知道他没有成功，就带着我来到他老家了。”

　　季年轻叹一声，道：“你该好好想想的。”

　　该好好想想的，不该就这样盲目地跟着。

　　季年说：“你可以怎么开心怎么来。”

　　这时，季成走了过来。

　　段倩说：“你怎么出来了？”

　　季成看了她手里拎着的茄子，似是很嫌弃地说：“家里就有茄子，你眼瞎了看不见？浪费钱真是。”

　　段倩低着头，说：“你知道那你来买菜，每天都让我来……”

　　季成不耐烦的说：“真服了，天天不知道是干啥的。”

　　段倩抬起头，似乎下定了决心，说：“我们离婚吧。”

　　季成完全愣住了，他错愕地看着她。

　　段倩没再解释，她把菜扔给季成，说：“离婚吧，明天去民政局。你要是不来，就是怂了。”

　　她知道季成最好面子，她这么说就是为了让季成去民政局，果不其然，他说：“还不知道怂的是谁了。”

　　段倩转身，对季年说：“我走了，再见。”

　　季年说：“嗯。”

　　话落，她跟周月说：“我们走吧。”

　　周月点了点头。

　　“今天吃土豆炖牛肉吧。”周月说。

　　季年笑了笑，道：“行啊，五星级大厨做的菜，哪个不好吃。”

　　段倩看着她们的背影，觉得自己或许一开始就错了。

　　并不该什么都不想的。

　　婚姻是归宿，但它不能真的当归宿。

　　好的婚姻，带来的是一段健康的爱情和自由，这必然是一个好的归宿，但是“归宿”这东西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的，它都是有变素的，不好的婚姻，带来的只有窒息和麻木，那必然不能当成归宿的，与其在这样表面以归宿示人实则是桎梏的牢笼里生活一辈子，那还不如早早脱离，去往新的，自由的归宿。

　　季年帮着周月洗菜，却被周月弄脸上了水。

　　季年也抬手朝周月的脸弄去，两个人在厨房水战三百回合。

　　周月笑着，一边攻击季年一边道：“还能不能吃成饭了？”

　　季年一边躲一边道：“是你先开始的，咱们今天必须分出一个胜负。”

　　“妈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打了好长时间，最后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

　　季年道：“快做饭。”

　　周月道：“知道错了没？坏孩子。”

　　季年笑了，轻轻推了她一下，道：“我没错。”

　　周月道：“行行行，我的错。”

　　季年道：“咱俩好幼稚。”

　　周月笑：“这怎么能叫幼稚，这是童趣。”

　　季年道：“说明咱俩青春仍在。”

　　周月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了摇，道：“我们一直是青春。”

　　季年抓住她的手指，放下来，道：“也是童年。”

　　季年的画画完了，但是她有点紧张，于是先把高二的语文书翻着看了几篇古诗文冷静了冷静。周月把她高二的书全借给季年了，毕竟大学霸是要学习的，连假期的时间都不会放过，能往前赶一点是一点。

　　只是，周月的书，挺考验人的自学能力的，因为全都是空白的，跟新的一样，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写，季年觉得这完全可以当她的课本，还不用花钱，挺不错的。

　　季年把语文书的前几篇古诗文全翻看了一遍之后，稍微冷静了一下，拿着新鲜出炉的画敲响了周月房间的门。

　　平常周月和季年都是待在一个屋子里玩，现在周月她去她的房间调弦去了。

　　周月道：“进。”

　　季年轻轻打开门，对上了周月的目光。

　　周月笑着，眼睛往季年手里的纸看了一眼，就猜出了她的画完工了。她露出欣喜的表情，把吉他往墙上一靠，道：“画完了？”

　　季年点了点头。

　　周月往旁边挪了挪，让季年坐在那里。

　　季年把画拿给她，道：“喜欢吗？”

　　这幅画和学校画展那次不一样，由于这幅是寒假画的，现在继续的话，有很多都是想改的，于是季年就大改了一下。

　　画展是长发，这个是短发。

　　吉他的琴弦被女孩细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低垂的眉眼弯弯，睫毛留在眼睑下一片阴影，锋利的轮廓，细看清秀的五官，寸头的发看上去就很扎手。脖颈清晰的线条，若隐若现的锁骨，不规则项链。修长的双腿搭在板凳腿上，脚尖垂下来，白色的鞋带是个蝴蝶结形状。

　　周月道：“这条项链是我夏天的标配，夏天是必须要戴它的。”

　　季年道：“因为好看吗？”

　　周月点点头：“对。”

　　她拿着这幅画端详了一会儿，道：“很好看，和画展那幅一样好看。”

　　“你画的画都好看。”

　　季年抿唇笑了一下。

　　周月举起画：“我要把它裱起来。”

　　季年抬头看了看这间卧室的墙壁，道：“你想的话就裱起来吧，我看你这房间挺空的。”

　　看着看着，她眼睛落在了书架上。

　　周月的书架和季年的不一样，季年的书架有很多学习资料还有文学名著，大多名著也都是初中老师要求买的，但是读着读着也喜欢上了。周月的书架属实是很空，一点关于学习的都没有，只有几本看起来像是古早言情小说的书，还有零星几本不知道是不是老师要求买的名著。

　　成分比较复杂，喜欢言情小说，喜欢童话故事，也喜欢文学名著。

　　她想起了上次在季年的卧室里，周月拿起她的一本书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放下了，当时她说，等她找到全新的感觉的时候，再和她借。不知道她找到了没有。

　　周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了顿道：“和你比起来我的书架还是很空的。”

　　季年点点头。

　　周月道：“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借你的书看。”

　　季年看了她一眼，道：“为什么没有机会？你想的话随时都可以啊。”

　　周月却摇摇头，道：“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当时的热情了，找不到的话，我或许一辈子也不会翻开看。”

　　季年道：“就像学习，你只是现在有热情，对吧，以后某一天你突然没有感觉了，也会放弃。”

　　周月沉吟片刻，道：“嗯，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三分钟热度的人。”

　　季年轻轻皱眉，犹豫着道：“那我呢？你也是吗？”

　　周月笑了：“你不是也是吗？这段时间喜欢上了一个东西，那么就会一直用他直到腻了。我问过你，你说人不一样，那我的答案也是这样。”

　　季年轻轻笑了。

　　“我觉得不会，你总能找回感觉的，或许是因为你自己，也或许是因为外界的因素，总有一天会找回。”她这样说。

　　周月挑眉，仰头看了看天花板，缓缓道：“但愿吧。如果我找到了，我觉得是因为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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