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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遇故人
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严卓正站在她眼前。
尽管那孩子已褪去了许多青涩,头发编起来,长裙穿在身,与从前是完全不同的气质。但温琮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与她分离了五年,一直以为早已殒命的小卓。
她根本开不了口,身上被一股凉意灌透,一激灵站起身就上前抓住小卓的肩膀。
两人相对无言,只是看着彼此噙满泪水的眼睛,各有心酸在心头。
“说了很重要,温琮,我没骗你吧。”
还真叫金鏖山给说准了,这人真的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比那什么术士官员的要重要太多了!
温琮激动地语无伦次:“小卓……你还在……你还活着……“
“……是。”严卓也如温琮一样哭得心痛,胸口因极度伤感兴奋所以闷闷的,上气不接下气,“族长……我这五年一直在找你……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那场劫难还记忆犹新,遥远的啸篪山,压抑的十城府大牢,随着乱刀冲入人群,死神即刻降临在虎族头顶。一刀一刀下去,她的族人,她的亲人,全部被终结于锋刃之下,除她之外没有一个人能逃出生天。
今日看到严卓好好地站在这里,简直是莫大的惊喜,温琮努力控制自己,如果不是身处西边离十城军太近,她一定会大肆宣泄正被她死死往下压的情感。
可现实不允许她这样做,她只能在泣不成声中一遍一遍询问严卓,问她是怎么逃出去的,问她这些年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又是如何与金大人碰上面的。
每一句都包裹她的血泪,隐忍多年的脆弱在见到故人之时有了归属地,理所当然地轰然爆发。
“族长,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
“你放心,我挺好的。”温琮终于有了笑容,“倒是你,当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是石昱,是她救我出来的。”
待两人情绪都安稳了些,严卓回答她的问题。
整间院子都安静了,不知是谁挪动脚步,忧伤与酸楚之中,枯叶的破碎声细微到震耳欲聋。
温琮无法形容听到这句话的心情,瞬间止住了哭泣,僵在原地。
“小卓,你说救出你的人,是谁?”
严卓早知她不信,又向她解释:“当年我奄奄一息,是石少主找到了我,她将我带回狸族,还给我疗伤,这才活了下来。”
“怎么可能?”犹如晴天霹雳,温琮恍惚了半晌,绝望地说:“怎么会,怎么会是她?”
从各种层面来说,这都是意料之外的名字。官训时期石昱分明就很讨厌她,况且石昱有石重辉那样的父亲,又怎么会帮衬虎族?
她感觉身体里有无数根针在折磨自己,忍不住要听严卓的解释。
“族长,我没骗你,真的是石少主救了我的命。当年我被乱刀砍伤后,实际上并没有断气,十城军把我们扔到了乱坟岗,趁此机会石少主便找到了我,使我死里逃生。
“如果没有她的话,我恐怕,早已见不到你了。”
霎时间尘埃落定,温琮只觉整个世界都灰蒙蒙的。
是啊,对于这件事,她又有何发言权呢?活生生的人就站在这里,多年来只能在梦中窥见的的一颦一笑,如今便可真实触碰到了,还是那样的熟悉,即便她再不想承认也无济于事。
她两眼发直,手心被指尖扣出深深的印记,双唇不自觉地发抖,努力从唇间挤出最后一句话。
“……那,只有石昱吗?”
“嗯。”严卓也给了她最后一击。
“从始至终,只有石少主一人。”
此言一出,温琮的侥幸、连同那点被她保护起来的零星火焰一并彻底熄灭。她自嘲地笑,没过多久就笑不出来了,最终只剩下苦涩,失神的眸子,和被咬出血的下唇。
“族长。”
严卓心疼地拉住她,哽咽道:“有时身旁之人并非与你同心,偏偏看似跟你不对付的,才是心存良善、为你着想的人。石少主说,需得付出代价,才能懂得这些道理……可对你我来说,这代价……这代价也太大了些……”
哪怕被严卓攥得紧紧的,温琮还是浑身无力,两只手臂无助地滑下去。
“是。她说得对。”她怏怏地附和,好像灵魂也被抽干了。
满院的朽木和枯草十分应景,残砖烂瓦下,严卓给她带来了最真实的消息。
对比五年来各式各样的猜测,这简单的消息沉甸甸的,衬得她像个笑话。
天大的笑话。
见重逢的喜悦不再,金鏖山连忙来活跃气氛,看着从未在温琮脸上见到的严峻,他也伤感起来,顺便说出此行的真正目的。
“其实这次叫你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
金鏖山给严卓使眼神,严卓便带着温琮叫她坐下来,自己则蹲在边上,紧握她的手给以安抚。
金鏖山道:“我和小卓是在半年前遇上的,说来也巧,她在狸族藏了没多久就被石昱安排到了泅水寨边上,找了个小营生养活自己。我们这些奴隶每天被使唤来使唤去,按照十城府的安排到处建桥建房子,终于在半年前建到了泅水寨外围那一侧,这才在村子里见到了小卓。”
“当时金大人被十城军欺负,三天没吃饭,晕在了我的小摊门口。”严卓继续说:“五年前金大人对虎族的大恩我还记得,所以我去支开了十城军,又买了吃的喝的,好尽快让金大人恢复过来。从那之后我们便有了联系,再后来,泅水寨被用作他用,得知金大人要被转移到别处,我就将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他,又随他一起到这穷乡僻壤躲一躲,好实施我们的计划。”
沉重的氛围到此被划了个口,温琮双眸亮起光,表情严肃。
“什么计划?”
红彤彤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委屈,盛满了凌厉与凶狠。
严卓轻手轻脚打开门,慎重地向外左右探了探,又赶忙关紧门,走回来。
“这计划,你应当很熟悉。”
温琮蹙眉:“我很熟悉?”
“对,就是你五年前做过的事情。”严卓沉声道:“也是当年神秘莫测,让毒虫们欲罢不能的话本,噬城。”
久违的两个字,变故发生后温琮就再也没听到过。
当年她被抓入大牢,话本也很快被禁止使用。后来十方城大乱,所有人都在应付蛮敌,没有闲工夫花在这上面,街上的灵烟馆一家比一家萧条,到最后卖的卖、垮的垮,再不似从前那般繁盛,她也再没了解过噬城的消息。
“噬城不是早被禁了吗?你们的计划,与它有什么关系?”
“当年是禁了,后来大家只顾着御敌,就没人再管。可最近灵烟馆再次兴起,这话本也就随着回来了。”金鏖山说。
说到这儿金鏖山特意强调:“当然,它是偷偷回来的。因着现在蛮敌安生了,十方城内部便又开始分崩离析,元异两方针锋相对,元灵人就偷偷找回了噬城,想要借此机会彻底消灭异灵人。”
“元灵人这样做,我们又怎能坐以待毙,只好又去寻找同伴,好早日抢在元灵人前面进入大荒落,阻止他们的行为。”严卓道。
温琮梳理两人的话,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还真是元灵人能干出来的事情。有时候她想起这些事,真的非常绝望,这莫大的十方城,千千万万的人族,从万年前发展至今,竟一个一个都成了这副模样。
多事之秋,有了外敌,人们就会勉强为活命而团结起来;等天下再次归于安定,没了外敌,便又纷纷纵容自己亮出真面目,整日你算计我、我算计你,仿佛忘却了遭受的那一场劫难,只为满足贪欲而对立厮杀。
这种痛苦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怪不得那白衣女鬼跟她说,人族只是个卑劣的低等种群而已。
“所以金大人是想站到我们这一边,寻找异灵人,共同攻略这个话本。今天叫我来,也是要拉我入伙的,对吗?”温琮说。
“自然是要拉你入伙。你的计划我得知了,若想壮大势力打回十城府,这不正是最好的办法吗?”金鏖山越说越起劲,“你看,你以前接触过噬城,攻略起来肯定要比我们熟练很多,加上如今还没有什么岳馆主,那你就可以成为岳馆主啊,笼络人心,招揽门客,久而久之,还怕没人听你的吗?”
“听我的?”温琮苦笑,“我可是温琮,不认识我的人尚可,认识我的又怎会听我的话呢?”
金鏖山反驳:“可是你有鬼差,看你们这架势,若是以鬼差的身份拉拢众人,效果绝对会出其不意。”
山鬼这身份太过显眼,如果她说自己是山鬼,消息一旦泄露出去,麻烦就会很大。但鬼差不会,鬼差本就是官署的眼中钉,黑上加黑,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时温琮万分感谢她给自己设计了多重身份,方便随时挑一个救急用。
严卓随即说道:“是啊,金大人说得很有道理,我这次也带了几个人过来,你看看能用的上吗?”
房门被推开,四五个人走进院子,男女老少皆有。同时他们也有个共同点,就是穷,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心酸苦痛。
“温琮,除了这些人,我那儿也有一群等着收拾十城府的老伙计。你放心,他们恨十城府恨得牙根痒痒,只要你说一句,大家就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
从严卓带来的异灵人,到金鏖山那头的元灵人,包括她,还有许多许多受尽磨难的众生,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想要铤而走险闹事情,大家都是被逼的,都是被逼出来的罢了。
她听着院里众人的附和,心头滚烫,依旧面不改色地站直身子。
“好,明日还在这里,我来带走他们。”
——
又回到了云河,路上温琮一直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做,噬城看起来更重要些,鬼差那边的事就先交给公行允吧。
今日晴天大好,现下得了空儿,她也和孩童们一起站在桥边看风景,这座桥还是她用山鬼的身份主张修的,既方便百姓生活,又能借此将百姓们联络起来。当然她也在建桥的过程中出了大力,跟周围街坊们熟络了很多。
看了一会儿风大了些,温琮怕冷,便准备走回家去。
进到巷子里,她听到身后有个孩子说:“看,那个白发姐姐好漂亮!”
她随意地看过去。
“别,别指人家。”大人拍下小孩的手,“这可是十城府来的大人们,可不敢没礼貌。”
浩浩汤汤的队伍散发着英武与威严,和押送奴隶的完全不同。
队伍里一个白发女子穿着熟悉的蓝衫,骑在马上,不似先前那般威风意气,在经年打磨之后,她似乎添了些清冷的气质,看起来更加成熟沉稳,也更加生人勿近。
温琮觉得自己呼吸快要停止了,为了不暴露身份,她下意识往巷子里躲,昏头昏脑地跑回家、跪倒下去,然后是极度的悲戚,和由极度悲戚引发出来的强烈干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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