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他霁月光风

作者:座中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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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因


      钟渐到底为何而病。

      这个问题慕清寂当初问过钟泠,但就算钟泠是钟渐至亲,却也只能咬牙道一句并不清楚。

      慕清寂一年有大半年在外,但这几年每每听父母无意间提起,便是阿渐的身体越发差了。他没有小时候的记忆,那时也不曾认识钟渐,只是依着父母的嘱托,行到每一处,都去寻一寻隐世的神医或珍贵的药材,带给传言里体弱多病的钟家哥哥。
      可就算是辅国公与夫人,似乎也从未说明,钟渐到底是为何成了如今的模样。

      锦都一直流传着钟渐那些或真或假的传闻,关于他的病因,说法大同小异,都是当年先帝苍山春猎遇上刺杀,钟渐救驾,孤身一人杀尽贼子,也因此负了重伤。先帝曾因此下旨遍访名医,又大肆褒赏钟家郎的忠君之举。孤身救驾本就传奇,被编入街头巷尾的话本,又是一段经久不衰的佳话。
      之后钟渐身体不好便顺理成章,那故事里也只是一句“重伤”。

      可是刺客从哪里来,先帝身边禁军层层护卫,为什么是钟渐受了重伤……这些问题无人能说得清楚明白,仿佛从一开始,一些细节就已经被耐人寻味地刻意抹去。

      慕清寂不是不介意。
      他起先不穷根究底是他觉得这些事苦痛沉重,如水中沉泥,翻搅无益,平白乱了一池静水。钟渐如果不想说,便也不必揭他伤疤。

      可他与钟渐相处日久,诸多细节一一浮现。如今苍山春猎的事尚不知底细,孙老的信又暗示钟渐的病与摄魂草有那么点隐秘关系。慕清寂微微垂着眼,将这事记下,到时候让八方阁再寻一寻魏不追。
      身边人已经熟睡,慕清寂静静看着钟渐,伸手小心翼翼碰了一下他的侧脸。

      窗外有夜风起,冷清月色下更鼓声声,夹杂着几声细微的蝉鸣。

      原来已三更。

      次日,钟渐醒时已不见慕清寂身影,他一手揉了揉眼,一手撩开帘子去看透过窗户的天色,晨光尚有些黯淡,飞尘在浮光中旋转。候在门外的听秋听到动静,轻轻敲了敲门:“少爷可是醒了?”

      “进来吧。”
      听秋推门而入,端着盥洗的用具,麻利地安置好。苍白清俊的年轻人犹有些困倦,听秋道:“少爷今日醒得好像比往日早,不如再睡一会儿?”

      “不了,”钟渐半坐在床榻边,“慕少爷呢?”

      “慕少爷天没亮就醒了。”听秋上前把帘子打起来,“在习武场练了会儿剑,出去买早食了。”
      钟渐愣了一下:“怎么出去买?”

      “慕少爷说您喜欢流香斋的糕饼,它家只有每日早上有,卖得很快呢。”听秋笑道,“我要替慕少爷去,慕少爷还不乐意。”

      钟渐在钟府时便不习惯别人贴身伺候,听秋没近身,只是将昨夜备好的衣服捧出来:“我在外面候着,有什么事少爷吩咐。”

      钟渐自行收拾好,方走出院子,就见钟泠自小道上行过来,一身棠梨色的衫裙,红底上绣着银线的莲花。她脸色不大好看,身后的侍女一直小声劝着。
      待她走到近前,一双清泠泠的眼将钟渐望着。后者与她对视片刻,唇边浮起一个笑:“谁欺负我们阿泠了?”

      钟泠冷冷“哼”了一声。

      钟渐看向她身后的侍女。

      侍女与听秋一样是钟家的仆从,钟泠来辅国公府住,她便跟着来照顾。她其实也没怎么弄明白,小心看了一眼钟泠,有点迷茫道:“小姐方才去寻您,听到您昨晚没回观海院,便……便这样了。”

      钟泠越过钟渐往院内看,发现主屋门是半开的,客房挂着锁一副根本没人住的样子,越发不可置信,扯着兄长的袖子往一旁拉,侍女极有眼色地站在原地。

      等到四下无人,钟泠终于憋不住那一口气,晨起第一句就是骂人:“慕喧这个混账!”
      “伪君子!”
      “衣冠禽兽!”

      钟泠看着钟渐,她那冠绝锦都的兄长无辜同她对望,半晌,他弯着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眉眼生光,襟上带着初雪似的冷香。

      “你这脾气……像谁呢?”钟渐笑道,“爹和娘都是慢性子,怎么生出你一个急脾气的?”

      “你还笑!”钟泠将平日的稳重温婉全数抛到脑后,“我这样是因为谁?”
      “是我。”钟渐配合道,“是我惹阿泠生气了。”

      钟泠刚“嗯”了一声就觉得不对:“明明是……他是狐狸变的吗?!你就这么护着他?”

      听到狐狸,钟渐下意识就想到昨天晚上读的某本志怪话本……他咳了一声:“昨日聊了些事情,我瞧着天太晚了,便在听澜院歇了一晚。”

      钟泠挑了下眉毛:“哥哥,我还真不知道,听澜院和观海院之间隔了那么远。”

      “……”
      她深深呼吸几次,转开眼去看道旁扶疏花木:“我知道,若是你不愿,谁都逼不了你。可你别总惯着那混……人,让人得寸进尺欺负了去!”
      转过来对上钟渐略有点惊叹的目光,教训兄长的小姑娘脸上泛起点薄红:“看什么?我说错了吗?”

      “……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钟渐伸手在她后脑揉了揉,有点啼笑皆非,“你不像我妹妹,倒像长姐。”
      “别担心。”钟渐把她鬓边碎发别在耳后,又把发簪上的流苏慢慢理顺,温柔地看着她,低声道,“让哥哥好好想一想。”

      钟泠微微睁大眼。尽管心里有准备,她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她那温雅端方的哥哥从头到尾都没否认过慕清寂对他的感情,而且还要“好好想一想”!

      想一想。
      便是已经动了心思了。

      *
      入了夏,这几日天气越发炎热,钟渐便不爱出门,躲在廊下纳凉。慕清寂有心拉他活动筋骨,都叫他想法子混了过去。慕清寂总算发现这人有那么点善于躲懒的本事,且特别会不动声色地胡搅蛮缠,怕是从前做丞相的时候也偷偷这么偷懒过,只是人人都看他是高岭之花,没往那处揣测罢了。
      高岭之花此刻坐在廊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几根月白色细绳,神色有几分恹恹。慕清寂在他对面做冰饮,一边将冰块捣碎一边道:“晚上,好吧?吃过晚饭你随我去走一走,多少活动一下。”

      钟渐发出拒绝的声音:“热。”
      “晚上不热,只走一小段儿路。”慕清寂碾出一碗冰砂,用布包了两层放在钟渐手里降温,“你体寒,解暑的汤药不能多喝。长久坐着更容易觉得闷,昨天是不是还有点倒气来着?”

      “……去。”钟渐把冰碗搂进怀里,继续去绕手中的绳子。眼睛盯着慕清寂手边准备做冰饮的几碟水果,言简意赅:“樱桃。”
      他每到夏季就热到没力气,有时候说话挑着字少的来,一点儿也不想讲礼节说客套话。故而朝臣发现每年夏天的钟相比其他时候冷淡寡言,他们有时啰啰嗦嗦说不到重点,抬头时就对上丞相一双寒浸浸的眼珠儿,唇边是带笑的,目光是冰凉的。

      “樱桃什么樱桃,做好了主要也不是给你吃的。”慕清寂一边说一边还是取了一碟樱桃来,熟练地剥皮去核,“你什么身体心里没数?再像前几日那般趁我不注意多吃,就没人给你揉肚子了。”
      钟渐就叹气。

      他问:“我方才见府中来了人?”
      “是族中的。”慕清寂道,“来见父亲,许是有事商谈。”

      他看着钟渐手中的缠了又解的红绳,不由问道:“更阑,你这到底是什么?问了好几遍也不同我说,藏得这么紧。”
      “再等等。”钟渐在绳子上比划了一下大小,指尖绕了两圈。他手指素白修长,做起这样的手工活十分好看。慕清寂瞟了一眼,没敢多看。低头碾着樱桃果肉,嘴中道:“说起来,朝中最近有什么麻烦吗?”

      “暂无。”钟渐将绳子穿过一个孔洞,拉紧,“先帝身边的旧人如今剩得不多了,牢里还关着一些。审讯时大理寺卿和监察使各带一个书记官,防止口供作伪。大理寺卿是沈家人,监察使是尹大人从中书省挑出来的,寒门出身,并无党派,为人颇正直有章法。”
      “那可有得拉扯。”慕清寂笑了一声,“沈家最近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动静。”

      “许是在找机会。”钟渐平静道。

      两人对坐,钟渐拉好一个结后就将其收回了袖中,把怀中降温的冰碗放到小案上,伸手和慕清寂一起剥樱桃。午后蝉鸣愈盛,日光浓亮,南风穿廊,廊下挂着的青铜铃铛“叮——”的一声响。

      晚饭后慕清寂拉着钟渐出门走了一圈儿,将回到府中,他便被慕伯请到了慕桥的书房。

      慕桥正坐在小案旁烹茶。见他进来,指指对面:“坐。”
      “父亲不是在忙族里的事吗?今日我瞧府中来了族人。”慕清寂在对面跽坐下来。慕桥道:“我叫你来,便是与此有关。”

      慕清寂一怔:“是有什么事要我去办?”
      慕桥将手边一叠纸递给他:“慕氏有位族老,论辈分你应该称三叔公的,在扬州利用子侄的官职中饱私囊,妄图插手官营。族中有人发现此事,将一些证据递到了我这里。”
      他看着慕清寂:“我来处理太过引人注目,为父想让你去扬州。”

      慕清寂翻看了一遍,半晌委婉道:“这位三叔公,真是好胃口。”
      吃相实在难看。

      他握着这些证据:“父亲的意思是?”
      慕桥看他一眼:“你看呢?”

      “这怎么好意思?”慕清寂从袖中抽出折扇展开来,微笑道,“毕竟是长辈。”

      “他做出这样的事,便不配做长辈了。”

      慕清寂点点头:“那就更不能问我了。”折扇掩住半张脸,那双眼不含笑时便显得有几分孤寒,“得问国法。”
      茶汤二沸,水边如涌泉连珠,慕桥舀出一瓢水来,淡淡道:“若问国法,他便不能活。”

      “父亲也清楚,插手官营是重罪,三叔公不可能不小心,但此事却让族中人发现,一路将证据送到父亲手中。”慕清寂微微弯着眼,抖了抖手中一叠证据,“这可不是寻常能查到的东西。”
      “扬州。”他笑了一声,“是徐东亭。”

      “徐东亭早年得罪沈家,多遭打压,为父帮过他一把。”慕桥专心烹茶,“他如今已查到慕氏族老,却不曾马上动手,是在还慕家恩情。此子为人颇正直刚硬,但行事暗藏章法。”

      慕清寂想起当日在扬州见到的年轻官员,摇了摇扇子:“他此次肯事先透露给慕家,是确定此事父亲并不知晓。他告诉慕家不是让我们保族老或子侄性命的,而是在朝廷知道前有所准备,不至于被人借此构陷。倘若我们处理此事有一丝偏颇,徐东亭便不会再留情面。”

      “善。”茶汤三沸,慕桥分茶于茶碗中,终于笑道,“你既都清楚,为父便不再多言。”

      父子两个对坐饮茶,慕桥突然道:“倒是有一事,我方才听族人提起,略有不明。”
      “据说豫章郡已有新官上任,但徐东亭却并未正式接任扬州刺史,扬州州务是他与几位属官共同处理,甚至属官出面的时候更多些。”

      “考课将近,吏部大概是想等考课结束后统一正式调配,所以徐东亭如今还是代任。”慕桥端着茶盏,“但不应该,你尹叔那么器重徐东亭,沈家也压不住他了,这个时候,不是该越早名正言顺越好么?”
      慕清寂脑海中闪过什么,快得他来不及抓住,下意识问道:“徐东亭出面不多?”

      “今年春汛期他亲自监修加固扬州水利,并将方案图纸送至周边各州,江南今年再无水患之忧。”慕桥道,“就是最近,听说是病了,便不常露面了。”

      *
      传闻中在扬州“病了”的徐大人一身便衣,面涂黄粉,贴着以假乱真的胡子,藏在楚州花楼“巫山阁”的后巷里。
      他向身后几人道:“按计划行事,阿伍随我进去探查。恒光带人在外接应。”

      “大人,您亲自去,是否过于冒险?”
      “我比你们清楚摄魂草一事的背后牵扯。”徐东亭低声,“我们隐瞒身份来此,本就难以接近楚州上层官员,今日他们在此有宴,便是难得的机会。”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游鱼式样的青玉扇坠,连同一封信笺,交给那叫“恒光”的随从:“倘若有什么变故,便将此物连同信笺送往城东寒山酒楼,让他们送往锦都,交到钟相手中才能启封。”

      夜色掩映之下,两道身影沿着事先探查好的路线潜入了巫山阁之中,今夜阁中有贵客,出入阁中皆需信物。往来热闹,客人搂着花娘舞姬好不快活。徐东亭端了一杯酒混在人群中,心道今夜最好能找到些线索,倘若楚州摄魂草一事果真如他所猜想那般,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他抬头看向最上层的几个包厢。

      ……
      ……
      脚步声略有些急促,徐东亭面上不动声色,袖下掩着的手指指尖已深深掐入掌心。他本该前去与阿伍会合一同离开,此刻却径直往相反方向走去。

      ——那个本该死去的人还活着。

      ——他坐在满堂靡色里,微微而笑。

      他心中思索着脱身的办法,冷不防一只手从旁伸出,用手帕捂住他的嘴将人拖进一旁半开的门扇内。手帕上的迷药很快发挥了效用,徐东亭在一片混沌中勉力睁眼,看见那人端坐在他面前,伸出手像是要接住他。

      “东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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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病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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