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罕王·陆
“好像是动物的毛啊…狐狸吗?”我心里咯噔一下。
“猫妖…”慌忙抬起头去张望,那个时候什么走私国货赝品真品全都不重要了,“猫妖!!猫妖!!”回答我的是一片呼呼的风。头顶漫天黄白洋洋洒洒和刀落的前一刻没有任何分别,好像那把剑就这么从虚无中劈开了我们的时空。
“这到底是从哪里掉下来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昭哑着嗓子叫道。
“猫妖!!喂!!莫离!!”我朝着天空大喊,雪一下刮进眼睛里,冰凉冰凉。
“言小姐!!”霄丛一把拉住我,力道之大扣得我肩膀生疼。他嗔怒道,“嘘!!门外有东西…”
被他这么一说我募得住了口,一时间四下寂静,耳边只剩下呼呼鼓荡的西风,树木在那样的天气下绿得发黑。说来到底是什么时候,刮起了这么大的风雪的…
叱啦。
小昭倒抽一口冷气,四个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后殿的朱门上。朱红的实木大门被风吹得微微颤动,刚刚明显有什么东西刮在了门的冷一侧,叱啦一声,像是爪子在挠,在这样的环境中突兀得让人打颤。
叱啦…
霄丛探出手挡在我们身前,四个人秉着呼吸一步步向后退。
“…开…开门…”
门的对面突然传来一声,声音在风里被刮得模糊不清,细微得分辨不清是人是鬼。
“开…门… …”
听清楚的刹那我一怔,挣开霄丛就要冲出去,却被他死死拖住。
“你干什么!”
“猫妖——!”
“嘘!!小点儿声!别让他听见…”
“是猫妖,是他!”
“什么猫妖?猫妖是谁?!”
“猫妖就是言默,快让开!”
“你没听错吧?!”
“你先让——”
我抬手去扯,却被小张拉住另一只胳膊。他厉声道,“这是陷阱,你现在开门我们就全完了!”
叱啦啦… …抓挠的响动从门环上一点一点的向下滑落…
——你想死吗?
颅腔里突然响起这么一个声音,我微微一愣。这声音自从大理的事结束后我就再也没听过,眼下这么直直的灌入脑海,震得人发蒙。脖子上的紫竹项链跟着共鸣,噼啪跃动。
——不要管他,讹。我拿到了两生花,我可以救活他。
...华光。
——这事儿你管不了。看见这天了吧?这是大空冰牢的法式,莫离将死的前兆。等他内丹耗尽,元神会形成天地间最坚固的寒铁大空困住獬豸,这是昆仑冰炼中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绝招。
——神兽獬豸百年不遇。等它被俘,我只取它的内丹,其余尽归你。你想要这兽的皮毛来做氅不是想了好久,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呢。这界本就是神兽为了维护罕王剑而设,獬豸一死界即破。到时候我再用两生花救活莫离,岂不两全其美?
——现在别管闲事就好,明白了么?
“… …”
——明白了么?
“…你在耍大牌么,华光。”我声音不大,隔着风雪架着我的两个人根本听不到,但只要该听的人听得到就足够了,“…呵,两生花?听起来好珍贵,是不是和萧家姐妹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 …
“两生花,花开一双,幷蒂相依,同生共死。红为曼陀罗华,白为曼珠沙华…开千年败千年,花叶永不相见。姑且不说你有没有了,毁了人家姐妹百年道行的家伙会救莫离?这谎话编得太不靠谱了吧!”
——… …
——呵呵,言少啊言少… 我该说你什么好。
——你让莫离白死了。
“啪”的一下好像什么东西从体内脱出,带得我胸腔一阵麻,一时间四面风声鹤唳。
“言小姐,你嘀咕什么呢?”明明刮着冷风,霄丛却急得满头是汗,“我们快走吧,这里再呆下去恐怕…”我这才发现小昭和小张已经不在了。
“他们人呢?”
“刚才不是先走了么,你振作点儿…”
“霄丛,你能帮我个忙么?求你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
“求你了!”我重复道,“我不会去开门的!”
“什么忙…”他拗不过我。
“我要翻墙过去,搭把手好吗?”
“… …”
很久之后我问起霄丛为什么会留下来帮我的时候他笑着说,我让他想起了她妹妹;他说他妹妹也是这样,从不说“我想”做什么,总会说“我要”做什么,说的时候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他说那种漫天要价的张狂会让周围的人不由自主的去臣服或者去反抗;他最后说很不幸自己是前者… …
爬到墙沿顶端时我转过头来道“谢谢你,霄先生。”那一双狐媚眼儿依旧勾着,在呜呜的北风里含着独特的笑意,他说,“我不姓霄,我姓上官,上官霄丛。你自己小心,言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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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霄丛。
我不确定自己听到那名字时是什么感觉,因为在我能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前已经落到了墙的另一侧,这一侧可能有受了重伤的猫妖,也可能有拖着舌头的老胡。风雪还在呜呜的刮,以至于我落到地面的时候差点被吹倒。正殿的风雪比后殿还要大,那些亭台楼阁的轮廓却清晰得坚硬而刻板,被黄灰色的背景衬得凸出了一大片。
“咕…咕咕…”
肩上一沉,把我吓得够呛。一挥手才发现那是只黑色的鸟,鸟在空中飞了半圈又落回我肩上,眼睛黑亮黑亮,打定主意是要跟着我了。有个伴儿倒让我心中有了些底儿,不再赶它,背贴着墙,我偏过头去望着朱门的方向。我本以为会看到一小团缩在地上的白,但那么大的风雪之中,目之所及居然什么都没有。
莫非猫妖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好,自己走了?这想法让我心中大亮,逆着风雪快步朝门边走,却在看到红漆木上的印记时脑袋嗡的一下。
他不是走了,而是…被带走了。
爪子刮出的印迹还卷着木渣,地上的红拖了一路,在风雪里冻结成一大片刹红刹红的梅花。猫妖!!我猛地捂住嘴,体内有什么东西一直涌上来,堵在胸腔里让人难以呼吸。眼泪就那么不由自主的往外涌,被风一刮生疼生疼。
血迹长长的一直拖下去,消失在远处崇政殿的风雪里。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我就这么一厢情愿的过来,想把他带回去,却完全没想过万一他不在,下一步要怎么办。追上去么?我能做些什么…对方是连猫妖都摆不平的家伙。我… …
还没想出下一个字,崇政殿的方向突然出现一只白色的动物,猫一般的大小,一晃眼儿没了。是我看错了?风雪太大了?突然那动物又出现了,蒲扇一样的大尾巴扫在身后,白色的毛在风中扑朔着,像只雪狐。
“咕咕!!”
肩上的鸟狠狠啄了我一下,我抬腿跑了过去。那动物几乎是瞬间察觉到了我,尾巴猛地一甩,抻开四肢快步跑回崇政殿。
“站住!!”
咬牙逆着风雪一阵跑,直到看清崇政殿堂内才停下身来。八角阁楼被风吹开了一扇窗,吱吱嘎嘎的半挂在窗框上,里面就是乌突突的一片,时不时被风刮来一阵味道,让人有种不好的联想。我屏着喘息走上前去,别过头去不看窗口,而是绕到前门。
呜…呜…风又大了,吹得人睁不开眼。肩上的鸟胡乱的扑腾着翅膀,有几次被吹跑了就自己扑扇回来。身上一层一层的鸡皮疙瘩却还冒着冷汗,很难想像在这样的温度下螭首的水还没有冻结。崇政殿门明明大开着,里面却是黑蒙蒙一片,看不出个所以然。
突然脚上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闪了过去,我一低头,一团白色出现在眼前,悄无声息。白猫双眼一眯,八条银亮在身后甩来摆去,尾巴中有一条受了伤,一动血就时不时的往下落,啪嗒啪嗒的打在地上。
“不用摆谱了,”我微微颔首看着他,装出自认为冷漠的语气嗤笑道,“你又不是莫离。”
很久以前我问过猫妖,打不过怎么办?
他道,打不过就跑。
我又问,要跑不掉呢?
他道,那就装相。
“不是你还追来,”八尾猫睨着我,在风雪中乌黑光亮,那眼神儿当真像极了猫妖,“装相都不会,说你是猪八还不信?”
哎?!
我一愣,“你…”
“我什么?”八尾猫笑了,金墨色的两撇一弯,特别好看,“叫你开门你不开,倒是威风凛凛的跑过来了。你个猪八,跑来能干什么啊?”
“咕咕!!”肩上的黑鸟一阵叫唤,偏过头又要啄我,被我不耐烦的拍开,被它这么一吵都记不得刚才想到哪儿了。猫妖懒洋洋的看着我,自顾自地转头舔了舔流血的尾巴。
“你受伤了?”我伸手要去抱它,却被它灵巧的一躲,“…过来,在池子里洗一洗。”
“不用。”
“不洗干净过会儿万一有人顺着血迹追来就惨了!过来!”我不由分说的一把抱起它来,八尾猫毛茸茸的,其实身子瘦小得很,在我怀里就是温暖的一团。我转过身去一手托着它,一手将它受伤的尾巴在池水里漂了漂。红色的血丝一涤一涤的,被水花冲散。
“咕咕!!咕咕!!”肩上的鸟叫个不停,我抖抖脖子,它噗啦噗啦的飞走了。我勾起嘴角,怀中的猫不舒服的动了动身子。
“猪八你…扛猪肉呐?”
“啊?”
“掐到我脖子了…”
“是么?不好意思哈哈。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
“什么?”
“猫妖的内丹是昆仑冰炼千年寒,你知道么?”
语调一降,我掐着它脖子的手深深陷进那暖和柔软的皮毛,怀里的动物怔了一下,转脸过来,莫名其妙的望着我。
“猫妖的身子从来不会这么暖和,冒牌货。”
我收住五指,几乎是一瞬间北风刮来了强烈的尸臭,从我的背后。可是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池水中我的倒影,和我怀里抱着的一团氤氲的黑雾。那团黑黑的东西正拿两只鱼肚白的眼与我对视。我不去理会身后愈来愈近的压抑和死气,挺直脊梁瞪眼看着手中的动物。八尾猫的眼微微一闪。
“把猫妖交出来。”背后有什么粘稠而冰冷的东西缓缓靠近了,我的手心渗出了汗。似乎觉得我的威胁毫无说服力,怀中的动物竟然笑了笑。
“不回头看看?”他懒懒得道。
募得身后一片腥风呼啸而至——
我拽着猫纵身跃进几尺见方的池子,霎时间漫天冰冷铺天盖地长驱直入,接踵而至的还有数只黏糊的东西缠上我的脚踝,但入水的刹那那些杂碎尖叫着放开了。
双脚蹬开池底,单手一滑浮出水面。对面那些尸鬼青白着脸探着身子要抓我,却不敢下水来。刚刚拽住我脚踝的两只手已经嘶嘶的开始融化,在风雪里冻成了一片黑红黑红,尸气被刮到了天外。我将身子缩在池子中,水流像是冰冷刺骨的蛇,簌簌的钻进骨子里。
四肢不自主的抽起筋儿来,那冰凉的池水里好像还有别的什么物质,麻酥酥的往我骨肉里钻,然后在身体内部奔腾燃烧… …我想我此时的脸色比池边的那些尸身好不了多少。
“够狂妄,讹兽。”
“到哪里都能碰到熟人,当真冤家路窄。”我拼命挤出一丝笑,其实抖得几乎握不住它的身子,对方却也没有要跑的意思。池水中渐渐升起了一股硫硝味儿… …
“知道这池是‘照妖’,还敢硬闯?为了我的皮毛三魂七魄都不要了?”
“别当自己是块宝,把猫妖交出来。”硝化味儿弥漫开来,岸上的尸鬼却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么想着,突然小腿一阵紧。我以为是被水冻的,反射性的踢了踢,这么一动身子震了一下——有东西在抓着我!!
还没反映过来咕噜一下我被扯下了水,一口冰冷灌下去,肺被呛得生疼生疼。隐约间感到池底的淤泥里伸出一道黑色的东西,缠在我腿上越拉越紧!
咕噜噜——!!
耳朵里都是轰轰的水声,獬豸好像喊着什么,但我什么都听不清… …湖底那一道漆黑始终拽着我往下沉往下沉,直到我半个身子都没进那不过几寸的泥里。一口气憋不住,我噗嗤一下张开嘴——
呼的一下冰冷的空气涌进肺叶… …呃?
喘息着睁开眼,这是…哪里啊?眼前一阵一阵的黑,脑袋被池水拔得嗡嗡直叫,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这里还是池子,但是水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巨大的冰凌,直直穿入我脚下的淤泥里,将那道缠着我的黑色断开。
怎么回事?我伸手碰了碰那块巨大的冰柱,结实得很。撑着冰棱的凸起,我企图把身子从泥里拔了出来,可是冰上光滑无比,折腾了半天人没上去,反倒把一双手冻得通红。头顶突然响起一声,“就这点本事还敢来盗罕王剑?”
仰头看,正对两只鱼肚白的眼,怒目圆睁,像两只日头一般洞穿着被他注视之物。黑色氤氲了头顶的大半个天,铺天盖地布满池中的空间。
“…獬豸?”
“直呼本座名讳,大胆。”
“大胆?你身为神兽操纵尸体才是大胆。”
“笑话。本座乃神农子嗣无荒大魔,几时成了神兽?”
“… 莫离呢?”
“盗剑者死。”
“我们没有偷!龙阳的事跟我们没有关系!”
“‘我们’?”
“莫离碰都没碰过那东西,你不要诬陷好人… …”
“哦?这么说之前争夺罕王剑的不是火炼方士和八尾猫妖了?”
我心中一沉。
“既然不是,杀了也无妨。”
“你强词夺理——!!”
“愚蠢。区区千年道行,竟欲与天地相争!”
什么?
不等我问,突然一股冰冷的气流扑面而来,我猛地抬手去挡——倏的一道寒光擦过我的胳膊,脚下的地面像被陨石击中一般摇动起来。再放开手时池底已然通透一片,几道巨大的冰柱散落在我身边,把尺子砸得石屑崩散,冰凌末端还缠绕着黑色的雾气… …
“打偏了。”
?!!
我惊异的仰起头来,入眼就是某人臭屁的脸,站在破裂的池沿儿上探着身子俯视着满身狼藉的我,颀长的身子弯出一个弧度,精瘦的身板儿,却不见漫天肆虐的西风吹动得他一丝一毫。
“… …”
“给风吹傻了?”
“…猫妖…”
嗓子有点儿哑。他就这么随意的出现,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发什么愣,”凤眼儿微微勾着,表情在风雪中模糊得似笑非笑。猫妖探出一只手,苍白的手背看得见青色的脉络,“上来。”
我一把握住他的手,却久久没有动作。我只知道一定要拉住他,我怕他消失,我总有感觉他会消失,就像个漂亮的瓷娃娃消融到这一片冰雪之中。猫妖的皮肤冰冰冷冷的,雪一样令人安心。北风还在呜呜的刮着,刮得我眼睛一阵一阵的发烫,猫妖几乎是毫不费力的一扯,就把我从池底拽了上来,嘴上却还抱怨着,“你真该减肥了,猪八。”
他的皮肤很白,在风雪中泛着淡淡的淬银的光,干净得不真实。好像他是雪做的,一碰就会化。
“华光说你死了…”我被骗了。
“那老东西忽悠你真是太容易了。”活该。
“…他说你用了大空冰牢。”狡辩一下。
“我不用绝招,怎么穿破这个界。”
穿破?
突然又一道冰棱凭空劈下,就落在我们身边,吓得我抱头鼠窜,就猫妖还跟没事儿人一样悠哉的杵在那儿。然后募得又是几把,倏的隔空而断,从外部洞穿了整个空间,犹如盘古之斧,毫不客气的在混灰的穹顶划开了好几个洞,呼呼的北风从那里灌进来,漫天吹刮。
大空冰牢。
我有点懵。
“这招对湿度要求很大… 好像把你给冻傻了。”
“你找死啊猫妖…”
“这可是你说的。”
“… …”我突然一把抱住他,猫妖的身子很冰,肩胛的骨头咯得我脸有点儿疼,“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吓死老娘了!你要死了以后再有神神鬼鬼找上门可让我怎么办啊华光要是把我给炼成什么丹什么药的进贡给阎王老爷我就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还有我家的房租你还没有交水电费都欠着呢你可是我的摇钱树大模特你走了我就得天天吃白水煮白菜… …”
“你还是不是人啊,猪八…”
“猪八怎么能是人啊?”
猫妖开口却打住了,把我从他身上推开。北风呼啸中一阵气流翻卷,我们头顶压下一片黑暗。
“咕咕..咕!!”
抬眼去望,才发现半空中多了一大片乌云…一只巨大的黑鸟在我头顶盘旋着,浓密的羽翼每每扇动都如北风击雪碎落一片,黑黑白白的落下来:白的是雪,黑的是一只一只的小纸鹤,被一道一道银色的冰霰串在一起,不停地扑朔着。
“快上来!!”
风雪里,上官霄丛从黑鸟背上探出脑袋。他一扬手,袖口中抖落出一道黑绳,在那样大的风雪中却精准的落到我手里,当真是傀师的看家绝学。我伸手拉住绳子,猫妖却没有挪动的意思,就那么静静站在风雪里,仰头望着大鸟,然后低头看着我。凤眼儿里金墨的颜色在风雪中折射着淡淡的金属似的光。
“再见,言少。”他淡淡道。
“嗯?什么?”风声太大,我没听清。
金墨色的眼眯起来,刹那间皑白一片的世界里幽光闪烁。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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