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043 太庙说不得的人
皇上开了金口,朱常荨也乐得照办。萧清悠原本也在宫中待得无聊,便乐呵呵的跟在朱常荨身边忙活着。
刚入夏不久,由礼部选的良辰吉日那天起,祭祖仪式便正式开始了。由皇上带皇亲重臣入太庙祭祖,朱常荨随行,萧清悠也就跟在她身边去了太庙。
祭祖的仪式仅次于祭天,弘启从天还未亮就开始预习准备,好在他年轻力壮的,连续几天下来,体力也仿佛没怎么消耗,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衬的威风凛凛,一起一拜都礼数周到。
众人拾阶而上,有往日看顾太庙的人站在两旁候着,行至正殿的汉白玉石桥上,朱常荨不经意看了看候在自己左边一列的一个一身素衣的年轻女子。
“见过升平长公主、诸位郡主。”那人随众人一并跪拜下去,朱常荨虚扶一把,浅笑道,“太妃不必多礼。”
“谢升平长公主殿下。”那人略微有些吃惊,愣了片刻这才谢恩。
那人倒也不是旁人,正是朱常荨在前往太原府的路上想起的,杨晶睿。也是因为那次想起了她,朱常荨才在祭祖的时候想着,若是有缘遇见,顺便来看看她现状如何。
杨晶睿曾受封妃位,可先皇已经将其贬为宫女,朱常荨称这一声‘太妃’,便有随行的一位郡主说道,“皇姐,她眼下只是一名宫女,怕是担不起……”
“无妨。”朱常荨摆手道,“父皇驾崩后,虽留有遗诏免了殉葬,后宫诸位也都一并去了清净寺为父皇祈福,实则……罢了。”
她没说完剩下的话,毕竟今日祭祖,有些事情心知便好,说得通透了难免是于先祖们不敬。
萧清悠并非皇室子息,故此只能候在殿外。注意到正殿前的动静,也跟着看过去……
她倒是不懂为何这人从好好的妃子突然就成了宫女,若说这人有什么罪大恶极……可看她一身素净衣衫长身而立,模样清秀,气质沉着,眉宇间还带着些许英气,看着也不像大奸大恶之人……
萧清悠忍了下来,想着仪式结束后私下里再问问长公主。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问朱常荨,在一旁候着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宫女们的私语。
“一个被贬为宫女的废妃,哪儿就入了长公主的眼?!”
“怕是还痴心妄想着当初的风光荣耀呢!”
“就是!估计这些年也是在蛰伏隐忍,下了老本这才打通了数层关系博得长公主垂帘……”
萧清悠听着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先不说这废妃品行如何,是否有她们所说的百般目的,就眼下她们这通妄议都够掉脑袋了。
比起外间的乱嚼舌根,正殿里倒是清静的多。朱常荨带着皇室一众女眷跪拜完后,又单独在蒲团前跪拜良久。正殿中香火萦绕,她双手合十垂首闭目,虔诚恬静的模样让人忍不住频频侧目。
“长公主是被心结困住了。”
祭拜已结束,这大殿里除了她,连若兰都留在了殿外。这说话之人……侧目望去,说话那人垂眸颔首的站在自己不远处,是贬为宫女的杨晶睿。
“若非如此,长公主怎会在这太庙中滞留许久?”
“本宫……却有心事。”她下意识的想反驳,却不知因何突然改了口。
“那便是了。奴婢不仅知晓长公主心中有结,还知晓长公主这心结不可与圣上言,不可对祖宗说。”
“你……?!”朱常荨那被一语道破的心虚,让她骤然大怒!
杨晶睿这番话对长公主,对天家,对朝堂乃是大不敬!
但她瞬息间就抑制住了冲出口的呵斥,因为杨晶睿说的,句句属实!
她恍惚间眼前闪过那个越发高挑的清瘦身影,客栈里嬉皮笑脸,军账中性命垂危,夕阳下纵马救驾,城门外班师还朝,街道上笑容灿烂,树林间一骑绝尘……然后,脑中画面戛然而止。
是的,她与那人为数不多的记忆,在月余前的真定府,在落日下的丛林间,结束了。
或许她们此生亦不会再见,或许她此后收到的辽东奏报都会多看上几眼,或许她还能再在德胜门外班师还朝的队伍中看那人远远地策马而来……
原来她脑海里竟记下了那人百般模样,也从未模糊过,原来……她是希望她们再见的,原来她……竟也是放她不下的。
唉……
朱常荨在心里为自己叹了口气。
早知求而不得,何故无端招惹?若是天意,又为何如此弄人呢……
“儿时,父亲便言说,我有一指腹为婚的如意郎君,我那时问父亲,‘如意郎君是何物?’,父亲笑答,‘如意郎君是父母予你最为妥帖的依靠’。我尚年幼,便追问父亲道,‘若我不喜欢呢?’”
“父亲愣住,无声轻笑,我却十分在意,执意道,‘虽不知如意郎君为何物,但即便是父亲赠予,也须得孩儿真心喜欢!若我不爱,我便不会善待与它,它便也会心生怨怼。那倒不如开始便弃了不要,免教孩儿有此为难,累及父亲官声。’”
“父亲听闻先是一愣,随后大笑道,‘睿儿宽心,此等大事为父岂会马虎?自然是替你好生相看过的!为父观他娴静斯文,心性纯良,小小年纪就心性通达,颇有学识,这才配得上我的睿儿!’”
“那日后,我家里便时常有个小书呆子登门,母亲悄悄与我说这便是我那指腹为婚的未来夫君。他确实如父亲所说,是个斯文性子,常常是陪着他母亲来我家之后,在园里寻个亭子坐着看书,一看就是半晌,用饭时差人喊上几道才回来。”
“我当时觉得这小书呆子甚是无趣,嫌弃的很。一日,我的毽球落在了花园里的假山上,我见他在廊下不远处看书,便唤他上去帮我捡来。他一开始捧着手中书卷并不理睬,后来却还是爬上去帮我取了下来,我拿到了毽球正乐着,却见他下来时从假山上跌了下来,摔伤了手臂。”
“大人们都在前厅说话,未曾察觉到我二人的动静。我们二人身边的丫鬟小厮都吓的不轻,那小书呆子却镇定得很,让小厮去外面请了大夫来止血包扎。我当时看他疼的额头冒汗却一声不吭的小模样,竟也不觉得他呆了。”
“我问他,为何不痛。他说,自然是痛,但他若呼喊定会惹来前厅大人们前来,届时我定然要慌了神,他不喜这般惊吓着我。我那时不懂,便愣愣看着他用完好的手刮了刮我鼻子,说,‘我愿常来你府上,自是因我欢喜你灵动如风的性子,还好我母亲说,我二人早有婚约。日后长大,你便是我楚怀臣的妻。’”
“明明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他却眼神定定的望着我,说的那般掷地有声。我那时想,父亲果然没骗我,这如意郎君甚合我意。此后两家常来常往,我二人也日日长大,婚期如约而至。可在下聘的前一天,他来同我说,他不能如约娶我了。”
“我当下便慌了神,哭的泪人一般,以为是他负心薄幸,逼问他是何缘由,她却还是如儿时那般定定的望着我,随后,解了自己一身衣物。”
“起初我吓坏了,但心底仍相信他自小光明磊落,便也没闪躲,因而才得知他真实身份,竟也是身材姣好的女儿家,我当场惊的呆住,听不进她说的任何解释,什么父有临终遗愿一生未曾得中功名,什么孤女寡母在家中多受欺凌才将户籍报做男儿,什么无意骗我也无意误我……全都是骗人的。不然为何此时才来告知真相。”
“她还是如儿时那般安静,任我捶打哭闹却不再多说。等我哭闹停了,她只问了我一句,‘可还嫁我?’,我当时不知怎的,气得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又来了一通气力,便又将她好生打了一顿,看她被打的一身通红这才停了手,却听她又问一句,‘气可消了?’我方才明了,这孽缘只怕……难以平息了。”
“但我天亮时仍告知父亲将婚事退了,父亲虽不解但却照做,一切安置妥当,我便按照我二人之前计划离家私奔。之后那段时日,如今想来,便是叫我以命来换,也是值得。可好景不长,她偷偷参加了乡试,便被父亲寻到踪迹,得知一切真相后父亲大怒,累及楚姓一家,我也被父亲禁足家中,不得出后院半步。”
“后来不知父亲怎么一番运作,我成了待选秀女。再见她,便是在秀女大选上,人群中她还是那个目光灼灼的少年,我却是即将入宫的秀女。十年纠缠,原以为终是一场夫妻情分,未曾想……互为冤孽……”
“我入宫前,与她诀别,她抵死不肯。她父亲早亡,一心想替父如愿。可那日她说,‘父亲遗愿与我何干!功名利禄予我何用!都换不来夫妻情分,非我所愿。’我笑她,怎这么久还这般呆傻。笑着笑着,又哭了。”
“入宫后四下打点日日提防,倒也忙得吓得淡忘了心里那呆子。回过神来时,发现偌大寝宫只有一人独坐,看雨疏风骤,日升月落,日复一日的看过去,一眼望到头,一切都是那般无趣。直到……那天,宫里新进了一批宫女,分到我宫里的,我远远便瞧见那人像她,像极了她,何止是像,那就是她。”
“我心里慌乱极了,恨不得赶紧把自己宫中所有细软拿给她,让她走得远远的。她却说,‘我此时若走了,谁来侍奉娘娘呢。’细细盘问下我才得知,她将家中这些年欺压她们母女的族人全都轰了出去,变卖家产后留足了她日后安生养老的之外,剩下的悉数拿来打点经手宫女入宫的掌事姑姑们,从宫外一路打点到我的寝宫门前。”
“那时我突然明白,如意郎君,须得我真心喜欢。日日瞧见她,我才开心,若瞧不着了,便不开心。她看我,亦是如此。故此生负尽天下人,也不负她。”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