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Truth or Dare 1
啪一声，灯打开，光落在了镜子上，女孩走进洗手间。
镜子里的人看上去不是很精神：脸颊浮肿，嘴唇泛干，明明这一觉睡得很长却还是哈欠连天。她叼着牙刷眯起困倦的眼，视线落在了自己颈脖一侧的方形创口贴上。
这是……怎么了来着？
她凑近了一些，对着镜子把创口贴撕开，胶布和皮肤分离带来一阵刺痛，细嫩的肩颈上鼓起了两个红肿的点，像是被毒虫咬的包。
——像是。所以她也顺势这么想了。空白的记忆被合理化填补，脑海里是她捂着脖子跟友人抱怨的场景。
酸胀的感觉有些恼人，她拿起手机搜索：毒虫叮咬药膏。
阴沉的天幕还压在人头顶。王乔乔趿拉着人字拖，绕过水洼，手上拎着药店买来的药膏。路过一家摆着上新招牌的饮品店，她停住脚步，点了一杯热饮。
正在窗口前等待的时候，一只手臂横跨过她的视野，拿了一根吸管，昂贵的腕表从她的眼前晃过，她抬眼瞥了一下身边人。
男人穿着淡灰色的衬衣和黑色西装裤，狭长的眼睛也正好望着她。他样貌普通，但身材修长，站姿端正，整个人收拾得很精神，看上去有种精英的气质。
“中杯焦糖玛奇朵！”
“啊，谢谢。”王乔乔移开视线，从窗口拿过自己的饮料。
没想到在擦肩而过之前，男人开口道：
“请问，这附近有花店吗？”
她停住脚步。是在跟她说话吗？
王乔乔回过头，发现他的确在看她。她想了想回答道，“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一个街口之后有一家。”
她抿了一口热咖啡，垂下眼，男人端详她的目光让她有些耳热。倒不是因为别的，她现在可是素颜出门，被人盯着总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是往这边走，一起过去吧。”她又说。
男人道了声谢，走到她身侧。
一路无言，对方没有再刻意搭讪，只是小声提醒她路上的积水，这让她对其多了几分好感。
能看见花店的招牌时，男人又向她求助：“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什么花？我对这方面不是很了解。”
“呃，因人而异吧，一般来说送玫瑰就挺好的？”
“不是恋人。”男人补充道，“而且她已经过世了。”
“……那，雏菊吧，可以去咨询一下店员。”
男人注视着她，“请问，你可以借给我两个小时吗？”
“什么？”
“一个人去扫墓太无聊了，有个人说说话也好。”
王乔乔不讨厌这个男人，但是这样突然的邀请还是让她觉得很奇怪。
“我？”
“嗯，可以吗？”
男人眼瞳中的青灰色中带着一种奇异的魅力，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是被选中的人啊。”
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有些拥挤，乔乔和男人紧挨着，站在后门口。她的视线落在对方衣领上亮晶晶的东西上：银灰色的领针，形状是一颗小黑桃。
男人买了一捧白菊，这趟车的终点站就是城郊的墓园。陌生人结伴出行的时候，公共交通更能给人安全感。她有些疑虑……这样一丝不苟的，精英模样的人，真的需要路上碰见的陌生人来陪伴吗？
“今天不用工作吗？”她随口问道，“请假了？”
“嗯。你呢，暑假？”
“对。”乔乔打了个哈气。
男人的视线落在她T恤领口露出的一角创口贴，“这里，怎么了？”
“被不知道什么毒虫咬了，夏天就这点不好……”
男人勾了勾嘴角。
“或许这么说有点奇怪——你是有神论者还是无神论者？”
这倒是出乎王乔乔意料的话题。
“有神论者，怎么？”
“嗜睡，血色不足，脖子上有伤口，你知道你看上去像什么吗？”
“什么？”
男人压低声音，话语中带着奇异的虔诚。
“像是——被吸血鬼咬了一口。”
王乔乔瞪大了眼睛。
公车转弯，所有人一齐倾斜，身侧的男人虚揽着她。他的手臂没有触碰她的后背，但是如果她没有站稳，他可以第一时间扶住她。当车稳稳地开进站，他放下了手。
乔乔凑近了抬眼，男人的眼睫垂下来，看起来好长。
“这跟我是不是有神论者有什么关系？吸血鬼又不是神明。”
他狭长的眼弯起，“你觉得是，他们就是了。”
“那你找对聊天的人了，我对这些超自然的话题特别感兴趣。”乔乔狡黠地眨眼，“怎么称呼你啊？”
“我姓术（zhú），是咒术的术那个字，单名蔚，蔚蓝的蔚。”
“术蔚……好特别的名字。”乔乔默念了两遍，“我的名字就很普通了，我叫王乔乔，就是最常见的那三个字，大家都叫我乔乔。”
交换完名字，术蔚朝她温和地一笑。白菊柔嫩的花瓣在他怀里颤动了几下，他从风中闻到了香气，便低下头细细闻了闻。
这花，眼下正处于最动人的模样，可惜从盛放的那刻起，它便走入了生命后半的倒计时。
术蔚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悲悯，再看他身边的少女。
——人也都一样。
大概是天气的原因，这日来墓园里扫墓的人特别少。比起夏日雨后的闷热，这里寂静又清凉，刮风的时候王乔乔抱住手臂，甚至觉得有些冷。
她随着术蔚穿过一个个或黑或白的石碑，最终停在一处。
石碑上没有照片，刻下的名字是周蓝，二十四岁，生命停止的日期就在今年五月。墓园里有人定期打扫，但总不见得处处精心，大雨冲走了灰尘，杂草和泥土黏在一起，细小的昆虫尸体贴在她的名字旁边，成为笔画延出的一点黑。
术蔚放下了花。
静默了片刻，乔乔小心地开口，“她是怎么……”
“交通事故。”术蔚淡淡地说，“她是我的员工。她还有一个名字叫青兰，和同期的姑娘们一样，花的名字。”
乔乔哦了一声。“可惜……还这么年轻。”
“也称不上可惜，或者说人类本身就很可惜，人的生命跟这天地存在的时日比起来，就像蜉蝣一样，朝生暮死。早一秒，迟一秒，其实没有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啊。
乔乔看向术蔚，男人没有表现出悲恸，目光平静如水。
她没有出声反驳。
“如果有吸血鬼存在，他们不可以被供奉为神明吗？”
突然又跳回这个话题，乔乔没跟上他的思路，“什么？”
“我是说，永生。他们是最接近神明的存在了，可以给予将死的人新生，不老不死，对凡人的疾病免疫，却有超凡的五感，比凡人承受得更多，更细致入微地感受着这个世界。他们明明可以轻易毁灭一切，可如今却压抑着渴，压抑着暴戾，藏匿于平庸的人群之中……”
术蔚转向她。
“这样的存在，不是很迷人吗？”
乔乔吞咽了一下嗓子。
术蔚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慢，没什么感情起伏，就像在说一个睡前故事，故事是一夜灰色童话，正因如此才迷人。
“呃……如果真有这样的存在，或许吧。”乔乔的心跳有些加快，她不禁好奇，“听你这样说，好像真的接触过吸血鬼一样？”
“你不觉得是我在异想天开？”
“异想天开也不是贬义词。我一直相信这世界没大家所能看见的那么简单。”
术蔚点点头，“那就一起相信吧，连同吸血鬼，狼人，巫师一起，多得是不可思议的存在……你想遇见他们吗？”
“如果不会被伤害的话，我也许不讨厌接触？”乔乔被他说得心痒痒的，“你遇见过？”
术蔚没有回答有没有，而是从卡包里抽出一张名片给她。
“以后有机会，邀请你去我的派对玩。”
不知道术蔚是什么时候叫了司机，有一辆轿车等在墓园门口，将乔乔直接送回了自家小区。
乔乔挥了挥手和术蔚作别。
小区里有环卫工人拎着袋子走过，老人们结伴散步遛狗，刚放暑假的男孩们抱着篮球嬉闹。乔乔看了看自己手中拎着的三明治和药膏，有一种从幻梦里回归现实的微妙感觉。
奇怪的男人。
她看着手心里的那张名片，目光再往上一些，视野正前方出现了一双篮球鞋。
再上移一些，她的脚步停住。
李啸威站在她面前，脸色阴沉得如这天气。
而暴雨不再，他锋利的眸打量着她，看着她眼中的惊讶，看着她脸颊慢慢烧红，而他反而松了口气似的，眼中的阴霾散去了一些。
“你，呃，嗨？”乔乔不知道怎么跟这哥打招呼，“你怎么……”
李啸威低声来了句，“路过，好巧。”
巧什么啊！！乔乔在心里尖叫，这一个个的能不能等她好好打扮的时候再路过啊？！
她仰头望着李啸威不怎么明朗的表情，无措地站在原地，听见他又破天荒地问候了一句，“你有哪里不舒服吗？看上去脸色不是很好。”
“有吗？呃，我没有化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除了春困夏乏秋无力冬眠，我都挺好的。”
而李啸威的目光落在了她的领口，因为不久前才被人这么看过，乔乔很快反应过来，把领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了那块创口贴，顺势还跺了跺脚，不让飞虫接近她光裸的双腿。
“夏天的虫子真多……”
李啸威点了点头，“走了。”
“嗯，拜拜。”
乔乔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抬手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一股脑跑进楼道里。
-
暖黄色的光照亮了室内。范希站在厨台前，面前是一锅香气四溢的罗宋汤。
地板吱呀一声响动，楚歌从房间走了出来。
“饿了吗？还有一会儿。”
“不急。”楚歌走向玄关，“我去下便利店。有什么要带的吗？”
“没有。”
“嗯。”
门关上。屋内屋外的人都松了口气。
从医院回来之后，他们的对话停在了微妙的地方。他们默契地陷入沉默，给予对方缓冲。
谎言，真相，都不是非黑即白。
楚歌按亮手机看了一眼，电子屏幕上亮起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接收于五分钟前：
下楼聊两句吧，你一个人来。
——Alex
公寓楼下，男人一身休闲装，镜片擦得干干净净，银灰色的中长发散下来，指间夹着根抽了一半的烟。
看背影就是个随性的大叔，谁知道他有多少登天的本事。
Alex不会是他的真名，这个模样也很可能不是真的——楚歌毫不怀疑，这个人可以换上任何面孔，以上帝视角观察别人挣扎。他有能力掌控一切，但只在有兴致时稍加干涉。
他不知道他已经活了多久了，但他猜测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人一直是这样的。
与初次见面时不同，他也不是那个执拗到单纯的林可了。
三步，两步，一步，他在他身后站定的时候，对方转过了身，吐出一口烟雾。
“Hey, THE Queen.”Alex咧开嘴朝他一笑，“我以为你会来找我，是什么拖延了你的求知欲？”
“我以为你无所不知？”
“我不否认，但是想听听你的说法。”
楚歌警惕地看着他。
Alex做了个休止的手势，瞥了眼公寓楼上。
“他知道我来找你了。而且过一会儿你回去，他也不会过问的，我确定。”
楚歌心里一紧，眼看男人走到一边的花坛边坐下，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别紧张，来。”
深不可测的巫师，看上去就和不远处摇着葵扇侃天侃地的老人家们一样。楚歌顶着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坐到了他旁边。
夏日活跃的飞虫们四散而去，对他们避之不及。
他们之间隔了一米空白，正好方便Alex摸出一叠扑克牌放了上去。他抽出一张红心A贴近自己，一张红心Q贴近楚歌，然后看似随意地选出七张牌花色朝下，摆在中间。
“翻一张？”
闻言楚歌没有多犹豫，伸手翻开了正中的一张。黑桃4。
“果然。”Alex若有所思道，“那你得小心了。”
“小心什么？”
“你觉得普通人对于吸血鬼的态度是什么样的？”
“普通人……会相信吗。”
“只有被观测到的存在才是真的存在，人相信的事情才是普世意义上的真实。相信，信念，执着，这些情感的力量很强大，思想可以支撑人去完成一些……在别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不论对错。
在各自的精神世界里，他们就是对的，就是值得。
所以，你可能被当做神明的支撑，也被当作亵渎神明的人。”
Alex笑得意味深长，他就透露到这份上为止。
楚歌盯着那张牌，黑色和黑色在白夜中无声碰撞。
“我要离开这个国家一段时间。这样吧，我给你提三个问题的机会。”Alex收起了牌，摊手表示足够的友好，“绝对真实的回答，你想好再问。”
楚歌脱口而出第一个问题：“你跟范希是什么关系？”
“唔，我算是他父亲的熟人。”
第二个问题。身心俱疲的几天，被动或主动面对的信息量以及远超凡人想象，在世界倾覆的时候，他想知道：“我该怎么做？”
“让他原谅他自己。”
然后楚歌停顿许久，没有再问。他想知道的太多了，三个问题远远不够。
默过半晌，他站起来，“第三个问题，留给以后。可以吗？”
“可以。”Alex依旧微笑，眼中不掩对他的青睐。
是时候告别了，他垂下视线，看向少年左手上的一处光点。
“戒指挺漂亮。”
楚歌一愣，伸出手看向自己指根的银环。他居然还戴着它。明明想要还给范希的……
戒指内壁，难以察觉到的刻字摩擦过他的皮肤，静静等待着。
啪。
一个响指的时间，再一抬眼，Alex已经不在了。
蚊虫争先恐后地朝楚歌年轻美味的皮肤血肉袭来，蝉鸣不绝于耳，除此之外，好像并没有谁来过。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说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