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

　　门口出现一个人影，全身裹在黑色的披风内，只一张脸白得像索命的无常鬼。
　　彩蛾动了动身子，摸了摸手背上的蝎子，等蝎子缩回衣袖，她才阴阳怪气地道:“哟，大忙人，好久不见啊。”
　　贺谦阴森森的视线扫过三人:“三位堂主别来无恙？”嘶哑的嗓音让烛火都忍不住为之一抖。
　　他走到桌边，在第四方坐下，其余三人互相对视一眼。
　　赤焰用鼻孔对着对面的人:“你得罪了影教，凭什么要我们替你清账！？”
　　贺谦眼神微微一变，随即想到什么:“沈云开还真是喜欢多管闲事。”
　　彩蛾斜斜瞥了他一眼，露出不屑的表情:“手上的东西可拿稳了？”
　　贺谦看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唐诗笑道:“贺堂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呀。”
　　赤焰喝道:“打什么哑谜！冥令可没那么容易就归你。”
　　贺谦眯了眯眼，忽而轻笑起来:“原来三位堂主请我过来，为的便是冥令啊。”
　　三人各自打着心底算盘，夜玄在位时，四堂各居一方，他们便随时准备着，等待机会抢冥令，如今贺谦居然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扳倒夜玄，最后竟还需要外人来告诉他们这件事，岂不是可笑？
　　贺谦慢悠悠地替自己倒了一杯茶，低头，只晃了晃水杯，却不喝，他道:“怎么，东西是我抢来的，你们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却妄想分一杯羹，世间有如此便宜的事？三位堂主也不是小孩子了，怎还如此天真呢。”
　　抢夺本身就是无理的，又何必在乎这虚虚实实的过程。
　　彩蛾又唤出了小蝎子，俯身，在近处看它，一边抚摸它一边道:“宝贝儿，你说，这人，是不是无赖点儿好？”
　　贺谦心中涌上一股嫌恶的感觉，面上却未表现出来，他不想成为第二个夜玄，被第二个自己夺位，所以才会对三堂有所顾忌，这也是他今日来赴约的原因，可这三人，实在是不要脸。他盯着桌上的烛火，慢声道:“肥肉只有一块，可狼并非只有一头，那几败俱伤将会是必然结果，三位是宁愿争个头破血流还是想与我一起重振冥宗呢？”
　　赤焰怒吼:“我他娘最讨厌你这种打哑谜的人，是男人就有话直说，非得搞个山路十八弯出来，是有人买你说话吗？”
　　贺谦倒不生气:“夜玄在位时，你们不过守着一片地做个小堂主，他压在上面，你们便只能言听计从、任他吼骂，永无出头之日，可曾想过，将来的某天，江湖会任君横行，从此你们为所欲为，别人还要看你们脸色行事？”
　　彩蛾眼中闪过一道光，声音还是慢悠悠的:“哦？贺堂主这是志在天下？”
　　贺谦凉凉地瞥了她一眼，哑着声音道:“我能扳倒夜玄，那接下来，我还能灭掉洛如海、沈云开，摧毁三世家、整垮八门派，”他看着三人，迎着三道视线，像是蛊惑，“到那时，世人只知我冥宗，冥宗是整个江湖的主人。”
　　赤焰将信不信:“这江湖太杂，统一何其困难！”
　　他这话倒是惊醒了另外两人。
　　“嘁，说什么大话。”
　　“别说得如此好听，真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好笑得很。”
　　贺谦捏了捏拳头:“江湖各弟子失踪，三位可有听说？”
　　三人疑惑地看向他，而后不约而同道:“是你！？”
　　贺谦不语，算是默认了。
　　二楼忽而传来一阵掌声，四人立马抬头，陆青率先推门而出，鼓掌的正是他，他还嫌掌声不够响亮，自动配上了音:“啪啪啪啪啪啪啪，破哥真是好大的志气。”
　　秦一舟跟在他后面出来，俯视着一楼大堂中的四人，把他们惊诧的表情尽收眼底。
　　还没来得及理解那声毫无来由的“破哥”，贺谦转头看其余三人，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你们！”
　　赤焰一掌拍桌，愤怒地站了起来:“陆青，你小子又来了！”
　　陆青看着他，惊喜溢于言表:“火哥，好久不见，十分想念。”他歪着脑袋想了想，“一日……”
　　话还未出口，秦一舟便隐秘地戳了戳他后腰，陆青一顿，又转身凑近秦一舟耳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给你听，不给他听。”
　　彩蛾的视线自刚才起便一直胶着在秦一舟那张脸上，那转瞬而逝的浅笑并没逃过她的双眼，她先是一愣，而后站起身笑意盈盈地道:“啧啧，什么话能让素来冷面的秦公子发笑啊，不如也道与奴家听听？让奴家好生学学，以后碰着了秦公子，好让他手下留留情。”
　　赤焰不屑地嗤了一声。
　　“毒大姐，你说话都让我家一舟哥哥起鸡皮疙瘩了。”陆青受不了地看她一眼，又抓着秦一舟的手臂好心地搓了搓，仿佛衣服底下皮肤之上真的满是恶心之果似的。
　　彩蛾手一抖，毒蝎子好似受了惊吓，赶忙爬回了袖中，她深深吸了口气，抚了抚胸口，只觉气血倒行，这小子说话太欠抽了。
　　赤焰倒是淡定，反而还很幸灾乐祸，想之前那几日，他每日都被陆青气得要喷火要吐血，如今让这好色女人也尝尝这种滋味，怎一个痛快了得！
　　“癞蛤蟆，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陆青又把战火烧到了唐诗身上。
　　想他行走江湖的名号白衣客也是潇洒倜傥，唐诗听了赤焰的“火哥”、贺谦的“破哥”以及彩蛾的“毒大姐”，自认为摸清了陆青任性叫人的规律，还以为他会像称他们仨那般称自己一句“白哥”，甚至还庆幸自己的远比他们的要好得多，可却没想到是这么个俗到天际的称呼。
　　唐诗压下心中怒气，不吟诗文会死病又发作了:“君子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
　　陆青皱紧了鼻子，夸张地抬手在鼻间扇了扇，崩溃道:“我的一舟哥！好大一股酸味啊，你替我闻闻，哪儿来的？”
　　秦一舟看着他夸张的表情，忍住笑意，很高贵地抬起一只手，食指慢慢指向唐诗。
　　唐诗感觉自己在被别人当猴耍，猛地站起身，飞身直上二楼，朝站在一起的那两人出手。
　　陆青大拇指从右往左滑了一下鼻子，与秦一舟分开，两人站于走廊两头，唐诗一拍栏杆，翻身落在两人中间。
　　底下，除贺谦外，另外两人也从两面夹击而上。狭窄的长廊并不适合打架，可参与者飞来飞去，拳掌相击，全都似在宽敞平地。
　　贺谦坐在底下静静地看着，他算是明白了，这两人并不是和三位堂主一伙的，看那三人的架势，前段时间秦一舟与陆青惹得他们心烦的程度可见一斑。
　　陆青一掌与赤焰相抗，回身又一脚踢向唐诗腰间，唐诗折了个身，避开攻击，袖中三根银针齐齐飞出。陆青往后弯腰，银针恰好从眼前飞过，秦一舟抓着彩蛾的手腕，将她整个人转了个方向，彩蛾借力俯身，一脚往后勾起，半途踢开了三枚银针，银针“唰唰唰”没入朱漆圆柱，她这一招像极了她方才唤出来的毒蝎子。
　　贺谦拿起桌上的那壶冷茶，直接抛向秦一舟的方向，随着茶壶的碎裂，他一脚踩凳，跃上二楼，也加入了战局。今日本是来赴约的，贺谦可谓带了五分嫌弃三分假意两分诚意，没让什么人跟着，此刻面对秦陆二人，并无其余帮手。而秦一舟与陆青，是影教中的佼佼者，一个便极难对付，更别说是两个一起，若打斗时间久了，那三人定不是其对手。更何况，秦一舟的手中，还有云刃。
　　云刃在夜里发着寒光，偶有红色闪过，仿佛嗜血过多，血色入骨。
　　陆青脚踩栏杆在空中翻了个身，从二楼翻向了一楼，赤焰与唐诗紧随其后。秦一舟那边打了几个回合也把战地转移到宽敞的大堂，云刃在他手中，所过之处，风破气出，桌椅先是裂缝，而后“劈啪”，骨架全散，威力不可小觑。
　　客栈只一盏灯火做观客，烛影摇曳，欢呼雀跃，好似格外兴奋，掌风偶尔飘过，它摇晃两下又不受影响继续观战。
　　彩蛾刚见云刃擦发而过，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哎哟哟，秦公子还真是不会怜香惜玉，这么冷淡无情……”她一顿，将袖子朝他一甩，冷声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毒蝎子快如飞箭，一只接着一只，朝秦一舟奔过去。秦一舟一掌把贺谦逼开，转了身正对着毒蝎子，先是不动，等毒蝎子近在眼前，他右脚往后一步，手拿云刃，直接削了过去。随着彩蛾一声惊叫，第一只蝎子四分五裂，爪子甚至被抛回彩蛾脚下，秦一舟出手很快，又解决三只，随即看了陆青的方向一眼，隔空将最后一只打了过去。
　　陆青朝他眨眨眼，把唐诗反手扣住，将人脸直对毒蝎子，唐诗双眼大睁，一挣，却遭到更用力的压制，惊慌立上心头，大叫:“赤焰！”
　　赤焰方才不小心受了陆青一脚，此刻胸口正痛着，听到唐诗一喊，十分不耐烦，却依旧过去踢开了毒蝎，毒蝎被甩回彩蛾手上。
　　彩蛾大气，欲找秦一舟替她的宝贝们报仇，又是一阵恶战。
　　几人从客栈打到黑街，两方站在客栈两头，离得略远，秦一舟和陆青倒不是很狼狈，反观冥宗几人，贺谦只披风被刮破，彩蛾脸色发白，赤焰捂着胸口微微喘气，唐诗嘴角溢出一线鲜血，正如贺谦所想，打斗时间久了，他们占不到好处。
　　陆青甩了甩手，愁眉苦脸道:“我的一舟哥，打架真是太累了。”
　　秦一舟看了他一眼，又把视线移到对面的几人身上:“三月十五，峄州梅山，影教与冥宗，一决高下。”
　　贺谦脸色一变:“谁答应你了？”他看向身边其余三人，眼带怒气，显然又是误会了什么。
　　赤焰嗤笑一声:“还怕他影教不成？”
　　彩蛾也没顾贺谦的神色:“那日姑奶奶我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唐诗抬手擦去嘴角血迹:“哼。”
　　贺谦看向秦一舟，阴森森道:“我们不会去的。”
　　陆青挑了挑眉梢:“不去就是怕了呗，怕了就是不敢呗，不敢就是怂呗，到时候满江湖见着你们，都该大声哈哈叫怂包了。”
　　赤焰怒发冲冠:“你们就等着下跪求饶吧！”
　　陆青抬手置于唇上，刚要抛个飞吻，还未出去，手就被秦一舟拦了回来，手不能活动，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笑嘻嘻道:“火哥，后悔有期，不见不散哟，小弟在梅山等着你来相会，你一定要……”
　　话还未完，秦一舟便拉着他转身。
　　“诶诶诶，一舟哥，你让我把话讲完嘛。”
　　“不用了，他理解你意思了。”
　　“真的？”
　　“嗯。”
　　两人消失在街道尽头，贺谦恶狠狠地盯着后面三人:“找死！”
　　彩蛾把耳后凌乱的头发抚平了，抬眼看他:“贺堂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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